落梅雪

　　第一幕
　　人物 旁白 林云策 周怀瑾
　　旁白：“正月的长安，已是冷到了骨子里，呵出一口气，只见白蒙蒙的冰珠。鸟兽匿迹，枯木成林，只有梅树遒劲的枝头，零零落落的开着几朵多瓣梅，鲜红鲜红的，映着莹莹白雪，给萧瑟的冬日平添了几分生机。
　　丞相府的庭院中，绕开参差的梅树，周怀瑾正坐在亭子里，拥着白狐裘，眉目若画，悠悠地煮着一壶醇酿，丝丝酒香混在冷厉的寒气中，四溢开去。
　　他听得有人踏在积雪的小道上，沙沙的脚步声，一点点近了。一抬眼，就看见一位剑眉星目的青年男子，冲着自己轻笑。”
　　林云策：“（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周怀瑾：“都什么时候了，云策你还有心思来我这讨酒喝，也不知道避避嫌。”
　　林云策：“丞相抱恙多日未能上朝，我依着皇上的意思，前来探望。”
　　周怀瑾：“皇上，（无奈笑）呵呵，是那位大司马，霍大人的意思吧。我久不表态，他到底是急了。”
　　【倒酒声】
　　林云策：“我此来，也是想提醒一句，别重蹈了陆家的覆辙。”
　　周怀瑾：“我自有分寸。霍家与陆家交恶多年，此次霍家下手，倒也属情理之中。要说也是陆大人太不小心了，被人抓住了把柄。经此一次，陆家怕是大不如前了。（停顿）你忧心我，我却是担忧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宫里那位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难说，而先皇子嗣凋敝，那位又年少无所出，（欲言又止）皇室里血脉最近的，就只有你……”
　　林云策：“还有仲离呢。（低声）到时候让霍子孟逮那小子去。”
　　周怀瑾：“你这做哥哥的，从来都没点哥哥的样子。你这次从旁打击了陆家，朝中已经认定你与大司马是一派的了。”
　　林云策：“宫里那位，算起辈分，还是我的从弟，我娘又是姓霍，我不帮他，难道还去帮陆家不成？而且，这不，朝中还有你从中斡旋嘛。”
　　周怀瑾：“是是是，从小到大，你林云策哪次闯祸，不是我替你收拾残局。”
　　旁白：“元安十三年三月丁卯，宣帝疾甚，召霍子孟，命其大司马大将军。
　　四月，宣帝崩于五柞宫[zhà]，年五十五。
　　二年，新帝继位，年仅八岁，大司马大将军霍子孟辅政，改年号黄龙。
　　黄龙九年，先帝同母弟，永定侯薨，其嫡长子林云策承爵，离封地，久居长安。”
　　第二幕
　　人物 林云策 周怀瑾 林仲离 侍女
　　侍女：“侯爷，二公子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没吃饭了，谁劝都不听。您能不能去看看。”
　　林云策：“知道了，先下去吧。”
　　侍女：“诺。”
　　【脚步声】
　　【踹门声】
　　林云策：“林仲离！你又搞什么幺蛾子，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林仲离：“（强忍愠怒）大哥，陆家的事，是不是你在暗处推波助澜！”
　　林云策：“是又如何？”
　　林仲离：“即使陆家真的有人克扣赈灾银两，你们又何必做到这种地步？何况这根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现在陆建被关押在狱，其他人也一并被牵连，陆家一蹶不振，朝中人人自危，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
　　林云策：“你就为了这事和我置气？还是说，你是为了那位太学时的同窗，陆议言？”
　　林仲离：“（一时语塞）我…….”
　　林云策：“他只是陆家旁支，无甚大碍，至多只是被贬降到地方为令而已。”
　　林仲离：“（急欲争辩）可是！”
　　林云策：“（打断）行了，现下朝中是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清楚，这种小孩子气的话，以后莫要再提。”
　　【转场音】
　　林仲离：“怀瑾哥！”
　　周怀瑾：“（笑）你们哥俩，怎么有事没事就喜欢往我这跑。”
　　林仲离：“怀瑾哥……我…….”
　　周怀瑾：“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是不是云策又欺负你了？”
　　林仲离：“怀瑾哥，求你说句话，让陆议言留在长安吧。”
　　周怀瑾：“（沉吟）又是陆家之事吗……当下人人避陆家如蛇蝎，云策他，是拒绝你了吧。”
　　林仲离：“（犹豫）……是。”
　　周怀瑾：“仲离，你也不小了，今年既已及冠，不能再由着性子做事，也让你哥哥省点心吧。”
　　林仲离：“怀瑾哥教训的是。”
　　周怀瑾：“不过陆家之事，他们的确是过分了。”
　　第三幕
　　人物 林云策 周怀瑾
　　林云策：“今日上朝，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想帮陆家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啊。”
　　周怀瑾：“你也明白，有些话，只有我来说才合适。陆家势力在朝中错综复杂，一时也难以尽除，且困兽犹斗，况国相乎？此事，只能徐徐图之，切不可寒了人心。”
　　林云策：“这些理由，怕是不尽然吧。我知道仲离前几日偷偷来找过你。”
　　周怀瑾：“就算他是你弟弟，你也不能一天到晚管着他。”
　　林云策：“就你惯着他，害得他和我都不亲，只记着你是他哥哥。”
　　周怀瑾：“（笑）怎么，吃味儿啊。”
　　林云策：“是啊，明明小时候就说要嫁给我，现在天天惦记我弟弟。”
　　周怀瑾：“嗯？不知道是谁小时候眼瞎啊，硬把我当姑娘。”
　　林云策：“哎怀瑾，别，别扯我脸，疼疼疼！”
　　第四幕
　　人物 旁白 林仲离 陆议言
　　旁白：“接近年关，本就繁华热闹的东市，西市更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茗溪阁独占一隅，三楼的雅座闹中取静，一片竹帘将街市与茶楼分隔开来，喧闹与寂静，泾渭分明。
　　陆议言由小二领着，拾级而上，推开了隔间的门。屋里只有一个人，约摸二十左右的年岁，身着浅紫云纹的宽衣直裾，头戴金发冠，那张脸，竟与林云策有六分相似。”
　　陆议言：“议言见过二公子。”
　　林仲离：“我记得我似乎与你提过，我极其讨厌被称为二、公、子。”
　　陆议言：“那……”
　　林仲离：“罢了。我吩咐的事，办的如何了？”
　　陆议言：“已经办妥了。”
　　林仲离：“那就好。霍子孟与林云策那一击，着实让人措手不及了些。好在还有怀瑾哥。”
　　陆议言：“议言还是想奉劝公子一句，棠梨之华，莫如兄弟。公子若真的要做，便什么都挽回不得了。”
　　林仲离：“可是，我从未当他，是我哥哥。”
　　第五幕
　　人物 旁白 霍子孟 林云策 林仲离 陆议言
　　旁白：“经历了一个玄冬的萧瑟，终于又是一季春意晓，苍灵再降，艳阳桃李节，皎洁下成妍。
　　春以蒐[sōu]振旅,秋以狝[xiǎn]治兵。当下，虽则皇上身体不佳，但每年的春猎却是从来不耽搁。”
　　【马嘶声】
　　霍子孟：“久闻侯爷箭术绝伦，例无虚发，不知今日能否得见？”
　　林云策：“霍大人过奖了，不过雕虫小技而已，怕是入不得大人的眼。”
　　霍子孟：“是不是过誉，一试便知。前方林中似乎有一头鹿，驾！”
　　林云策:“驾！仲离跟上！”
　　林仲离：“哎，来了！”
　　【马嘶声】
　　【马匹奔跑声】
　　林仲离：“大哥，你们的马也太快了些，我实在跟不上。”
　　林云策：“罢了，霍大人他们都没了影，我们算是被落下了。今日，怎么不见你骑那匹御赐的夜雪？”
　　林仲离：“昨日喂马的小厮喂草料时，不当心混了些毒草进去。所以我今日才不得已换了匹马。”
　　林云策：“无妨，我们回营吧。只是这林中杂路众多，怕是会迷路，误了时辰。”
　　林仲离：“大哥，我常来这打猎，不如我来带路吧。”
　　林云策：“好。”
　　【拨草声】
　　【马蹄“哒哒”声】
　　林云策：“这条路怎得那么难走，仲离你莫不是带错了路？”
　　林仲离：“我下马看看。嗯？大哥，你快过来，这里的草堆里似乎有个人，还受伤了。”
　　林云策：“什么人？”
　　【武器破空声】
　　林云策：“是刺客！仲离小心！”
　　【武器破空声】
　　林仲离：“（冷笑）大哥，该小心的，是你吧。”
　　林云策：“（震惊）仲离!……你……”
　　【倒地声】
　　陆议言：“议言拜见公子。”
　　林仲离：“不用多礼。接下来的人可安排好了？”
　　陆议言：“都是死士，绝对不会泄密，望公子放心。”
　　林仲离：“那就好。（痛哼）唔。”
　　陆议言：“（吃惊）公子这是？！”
　　林仲离：“若是刺杀，我却毫发无伤，未免也太可疑了些吧。”
　　第六幕
　　人物 周怀瑾 李御医 林仲离
　　周怀瑾：“李大人，侯爷怎么样了？”
　　李御医：“伤口倒是无甚大碍，只是那刀上带毒，侯爷这次，实在是，实在是……凶多吉少。”
　　周怀瑾：“那李大人你看，此药如何？”
　　李御医：“这是西域的九转凝魂丹！宫中也不过存有三颗，没想到大人竟有此药？！”
　　周怀瑾：“（怅然）这丸药本是当年先帝御赐，闲置多年，没想到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李御医：“得此良药，本官定当尽力一试。”
　　周怀瑾：“那就有劳大人了。”
　　【 “吱呀”开门声】
　　周怀瑾：“仲离，你怎么起来了，你身上还有伤，太医说你要好好静养才是。”
　　林仲离：“我放心不下大哥，便来看看。另外，我听说，刺客已经尽数被擒。”
　　周怀瑾：“是了，刺客已关押在狱中，交给廷尉刘大人审办。方才我已派人问了刘大人，那些刺客招认说，他们曾为陆家门客，陆家倾危后，便买通侯府下人，乘着春猎，刺杀你们。”
　　林仲离：“果然是陆家！我就知道他们对之前之事耿耿于怀，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周怀瑾：“(意味深长)此时妄下结论未免还太早，我以为此事，必有蹊跷。”
　　第七幕
　　人物 林仲离 霍子孟
　　【bgm丝竹舞乐声】
　　【瓷杯碰撞声】
　　【倒酒声】
　　霍子孟：“二公子今日怎么那么好的兴致，邀我在府中一叙。”
　　林仲离：“霍大人也知道，我大哥虽得了丞相那丸御赐之药，但一直未能醒转，这都两个多月过去了，天天用参汤，灵芝之类续着命。我也是无心，但这侯爵的位子，也不能这么吊着，不然外人只当我侯府无人，好欺负，（笑）呵，霍大人你说是吧？”
　　霍子孟：“这些日子，我早就听闻了二公子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连当下执掌陆家的陆议言，也对二公子言听计从。以前倒是没发觉二公子有如此才德，是霍某眼拙了。”
　　林仲离：“从前一直是我大哥把持侯府，我一介闲人，自然不用劳心劳力。但是当下大哥伤重，我若再不做些什么，岂不是愧对这二十年来所学之道。”
　　霍子孟：“二公子何必自谦，近来朝中大半之人，都对二公子推崇有加，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
　　林仲离：“（慢悠悠）那霍大人，您的意思呢？”
　　霍子孟：“皇上已病入了膏肓，药石无医，怕是时日无多了。而你大哥本是可塑之才，可惜现下也是病榻缠绵。（停顿）我看，这长安的天，是时候该变变了。”
　　第八幕
　　人物 旁白 林仲离 周怀瑾
　　旁白：“元平元年六月癸未，昭帝因病崩于未央宫，年二十一。
　　因昭帝无子，大司马大将军霍子孟荐宗室子弟林仲离。太仆奉迎至宗□□斋戒行礼。
　　七月庚申日，林仲离入未央宫，朝见皇太后，先封为阳武侯，随后群臣奉上玺、绶，林仲离即皇帝位，谒高庙，是为景帝。改年号建安。
　　九月，大赦天下。”
　　【虫鸣声】
　　周怀瑾：“臣周怀瑾，拜见陛下。”
　　林仲离：“怀瑾，你与朕之间，何须拘礼，快快起来。”
　　周怀瑾：“不知陛下深夜召臣入宫，所为何事？”
　　林仲离：“深宫露寒，朕只是无端有些怀念起在侯府的日子来，便想找人来叙叙旧。不过一载多的时间，却是大变样了。难怪韦端己道，往来千里路长在，聚散十年人不同。”
　　周怀瑾：“（轻声）陛下现在九五之尊，也会高处不胜寒吗？陛下，可曾后悔过？”
　　林仲离：“朕悔什么？”
　　周怀瑾：“抛梭马迹，蛛丝长，梭中尚自有丝不断。那陛下，真的以为，自己能瞒过所有人么？”
　　林仲离：“（无奈）怀瑾哥向来是七窍玲珑的心思，我从来未想过能瞒过你的。可是陆议言露了什么马脚？”
　　周怀瑾：“不，是陛下自己。”
　　林仲离：“哦？”
　　周怀瑾：“当年的陆议言，与陛下不过区区同窗之谊，陛下却求我谏言将他留在长安，不顾云策与陆家势如水火的关系，再后来，陆议言只是旁支子弟，却掌握了陆家大半势力，即使陆家大不如前，但若是无人支持，也是难以做到这点，这是其一。”
　　林仲离：“继续。”
　　周怀瑾：“其二，云策武艺高绝，一般人近不得身，然而他的伤口却是直接在致命之处，不是他亲近信任之人，如何做到？再者，既然刺客武器喂毒，又为何单单云策中毒，陛下只是皮外伤。”
　　林仲离：“这点，的确是我疏忽了。”
　　周怀瑾：“还有，就是方才，若非陛下亲口承认，我是绝不会信的。”
　　林仲离：“那还真让怀瑾哥失望了，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划，绝无旁人指划。”
　　周怀瑾：“为何？他是你嫡亲的哥哥啊！”
　　林仲离：“错了，都错了，他与我同父却不同母，他只是庶出，如果不是父皇偏爱，他怎会有侯爷爵位，怎会有这富贵荣华。”
　　周怀瑾：“（强作镇定）陛下你说什么？”
　　林仲离：“当初父皇还在封地时，曾有一位发妻，两人恩爱非常，但是两年后，霍子孟为了拉拢父皇，硬是让他娶了我娘做正室。后来，那位发妻有了身孕，我娘善妒，在她生下我大哥后，就下毒毒死了她。父皇自是恼怒非常，但迫于霍家权势，只能忍气吞声。他只是对外宣称大哥也是我娘所出，是侯府的嫡长子，却因为我娘的缘故，从不给我好脸色。”
　　周怀瑾：“所以，仲离你才……”
　　林仲离：“早些年纪，每年来长安朝贡的那几个月，父皇不理会我，怀瑾哥你也只和我大哥亲近，再大了，我大哥又抢了本属于我的爵位，甚至，将来连皇位都可能是他的。我娘从小就告诉我一切，可是我大哥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抢走了本是我的东西。你让我，怎么不恨！”
　　周怀瑾：“于是，你便想杀了他……”
　　林仲离：“不过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你竟然舍得用御赐丹药救我大哥一命。不过也无妨，他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他永远，都只能是个废人！”
　　周怀瑾：“仲离，你何必做到这个地步，将一切和盘托出，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林仲离：“他知道一切又怎样？将爵位让给我？将皇位让给我？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我之前的二十年，又算什么？一场笑话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至极！”
　　周怀瑾：“仲离，我今日才知道，我和云策，从来都没看透过你。既然如此，仲离，不，
　　【下跪声】
　　请陛下下一道诏令，只道丞相周怀瑾结党懈职，尸位素餐，以权谋私，大不敬宗庙社稷，念其昔日功勋，免去死罪，贬其位为庶民，永世不得入京，着令即日起程。”
　　林仲离：“怀瑾哥，你！”
　　周怀瑾：“陛下，你我君臣有别，臣当不起这一声——怀，瑾，哥。”
　　林仲离：“（气极）好啊，好啊！你还有什么要求，统统说出来啊！”
　　周怀瑾；：“臣恳请陛下，让臣带上云策，一起走吧。”
　　旁白：“建安元年，十一月末，丞相周怀瑾被夺官返乡。
　　那日，长安纷纷扬扬下起了冬日以来的第一场大雪，一连几日都未停。”
　　第九幕
　　人物 林仲离 陆议言
　　陆议言：“陛下今日怎么有闲情来这永定侯府？早知陛下要来，臣便让人收拾收拾才是，这里荒废已久，实在无甚可看了。”
　　林仲离：“不用了，议言，朕难得出宫，也是一时兴起而已，才差人转了道。议言，就陪朕在这府中逛逛吧。”
　　陆议言：“诺。不过正月天寒，陛下可要加件大氅？”
　　林仲离：“已经是正月了啊，想来那丞相府里的梅花林也开了吧。也记不清是哪一年的事了，朕常与大哥，还有怀瑾，常在那里喝酒的。”
　　陆议言：“丞相府离这也不远，陛下可要去看看？”
　　林仲离：“（感叹）罢了，故人不存，这长安的冬天，也是越来越冷了…….”

　　【BGM《担风袖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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