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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和传闻中一样,这种公司排满了拿着死亡报告的人。
杨泽陇戴好围巾和帽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他是来“复活”吴洺的。
据说这种技术可以将死去七天之类的人克隆再造,克隆出来的人拥有和死者一样的记忆、容貌、DNA、指纹......所有的“配件”都一样,所以广告词是:从死神手里夺回死去的Ta。
就像“复活”一样。
吴洺是在他们恋爱十周年那天被一个入室抢劫的劫匪捅死的。杨泽陇在公司听闻这个消息后发疯了似的往医院赶。
吴洺不治身亡。
不久前杨泽陇还在和吴洺说闲话时讨论这种“复活”的还算不算本人。
“当然算,法律都承认了。”杨泽陇记得自己时这么说的。
“泽陇啊,你有时候看问题太绝对了,你信奉所谓的权威。”吴洺偎在他怀里笑着说。
“如果我死去了你会不会去复活我?”杨泽陇好奇道。他知道吴洺是对这种东西持反对态度,可还是忍不住去问。
“不会。”吴洺回答地很干脆。
“我也不会。”杨泽陇略微生气道。吴洺没说话,很平静的看着他们的大学合照。
可是杨泽陇还是来了,他快被对吴洺的思念折磨疯了。他不停地回忆和吴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其实已经随吴洺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现在就是一具行走在人世间的躯壳。
很快排到了杨泽陇了——他提前三天预约了。他被带到一间很小的空房间里,房间很暗,穿着西装的的两位男士和女士端坐在一张桌子前。除此之外,杨泽陇没敢细看。
“您好,请坐,死者资料和死亡报告带了吗?”坐在中间的男士问。
杨泽陇连忙递上材料后才敢在椅子坐下。
“年龄三十一,符合条件,身高一米六五,符合......”他们每念一个“符合”就会在上面盖一个章。每一个章像印在杨泽陇的心脏上一样。
“最后我需要确认一下,死者生前是否签署过拒绝复活的文件?如果签署过,而您又以非法手段销毁,一经发现,那么复活后的死者是不被法律承认的,您和本公司都将收到法律制裁。”依旧是坐在中间的男人问。
“没有。”杨泽陇迅速回答。
“那么——这只是出于我们公司的人道主义在询问,您可以拒答——死者生前是否有过明确表示拒绝这类服务或者有这种倾向。当然这并不影响我们的生意。”
杨泽陇沉默了一会,旁边的女士很轻微地笑了一下,只是一瞬,这莫名让他有些恼火。他迅速道,“没有。”
“没有?”中间的男子重复道。
“没有,”杨泽陇顿住,又问,“这会有什么影响吗?”
“当然没有,”男人微笑着说,“我说过,这只是我们公司出于人道方面的考虑。我们建议,如果死者有过这样的意愿,最好不要进行这项服务。这无疑是明智之举,当然您若是坚持,也无可厚非。”
“我说过他没有!”杨泽陇恼怒道。
“是的,是的,作为死者的合法伴侣,您完全可以复活死者,那么请先生移步缴费区补齐费用三天后,死神将会归还您的爱人。”女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男士则面无表情道,“下一个。”
这场景很像他去医院时的场景。要是吴洺在的话,他也会这么想。
他两手空空地从公司出来,有些茫然无措,即将失而复得的心情并不是多么沉重,看见公司对面有家甜品店,甚至还买了一堆吴洺爱吃的甜点。
2
如果不是吴洺不在,杨泽陇从没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在家里做过家务了。等待的三天里杨泽陇辞掉了公司的职务,专心待在家里收拾公寓,他想给吴洺一个干干净净的家。
没想到刚拖地,杨泽陇就摔了个趔趄,从地上爬起来笨拙地一点点拖地,他发现家里的绿植有八盆,客厅的沙发原来破了个洞,想来是哪个来家里做客的熊孩子搞的,阳台旁的一个小隔间放了一摞摞衣架......
他像个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乐此不疲。
整理卧室时,他把吴洺失眠时用的安眠药清理出来——吴洺睡眠不好,据说是高三心理压力大时落下的后遗症,经常要借助药物才能入眠。
瓶瓶罐罐摆了很多,安眠药和其他助眠的药物不少,杨泽陇才清晰地明白吴洺的睡眠有多差——吴洺和他睡觉时从来不会乱动或发出声响。
书放一直是两人共用的,但吴洺的书放在哪里,他的书放在哪里都是显而易见的。有时候杨泽陇看了吴洺的书放在自己这边忘了放回去,吴洺也会执着地放回原位。
“放一起不好吗?”杨泽陇觉得这样能显示出伴侣的亲密。
吴洺朝他翻了个白眼,反问道,“你想在我的一堆小说里大海捞针般找你的一本书?”杨泽陇不说话了。
吴洺大多时候其实很没有耐心。在家里的时候经常能听见吴洺对着电脑或手机压着火气说,“你能多用用你脖子以上的部位吗?”
“拜托,这种事情我已经强调很多遍了,我是复读机吗?想听多少遍就听多少遍?”
“你问这个问题我会以为你在侮辱我的脑子。”
......
之后吴洺会变着法儿来消遣杨泽陇。
复杂的吴洺,善变的吴洺,耐心不耐心的吴洺,吴洺每一个样子杨泽陇都很喜欢。
去领“复活”的吴洺回家那天,杨泽陇特意穿上很正式的西装,确保家里和自己看起来都是最好的状态。他在锅里煮了鸽子,去接吴洺回来后刚好赶得上喝汤。
他开车了去了公司,工作人员领着他去了一间病房一样的房间,他看穿戴好的吴洺正在窗户前安静地发呆。杨泽陇声音有些哽咽,“吴洺,我们回家吧。”
熟悉的吴洺回头看了他一眼怔了一下 ,“比预定时间晚了半个小时,你去见重要客户时也会这么晚吗?告诉过你要改了。”她的眼眶有些红。
他们根本没有约定过这次见面的时间。但是杨泽陇还是不断点头,“好,这次……这次我一定改。”
两个人像只是刚出完差回家的情侣一样,很自然地坐上车回了家。吴洺用手撑着下巴靠在车窗上出神,杨泽陇频繁地看向她,吴洺突然转过头伸手弹了一下他脑门,“说了要好好开车,别一心二用。”
“好。”杨泽陇没再转头,只是用余光看着吴洺。这个路段行人和车辆很少,吴洺也没再管他。
到家的时候两个人先闻到一股糊味儿,杨泽陇一拍脑门,急忙跑向厨房,锅里的东西已经糊了,吴洺靠在厨房门口,双手抱胸看着杨泽陇手忙脚乱地收拾厨房。
“泽陇,我说过熬汤要守着做才好吧。”
“抱歉抱歉......”杨泽陇沮丧道。
“另外,泽陇,我可是很明确地说过不要‘复活’我啊。”毫无预兆地,吴洺说。
杨泽陇手里的锅“哐当”一声清脆落地,他呆呆地看向吴洺,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算了,点外卖吧。我饿了。”吴洺平静地去了客厅。
3
收拾好厨房后,杨泽陇看到吴洺正窝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剧,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和从前一样——吴洺曾说过她每次和杨泽陇说了很过分的话后,虽然表面很平静,其实紧张的要命。如果这时候杨泽陇抱抱她就好了。后来杨泽陇都是这样做的。
杨泽陇轻轻环抱住吴洺,吴洺先是说道,“你干什么啊......”可是吴洺很快发现自己身体在微微颤抖。
然而吴洺轻轻推开杨泽陇,和他对视道,“我没有在紧张。”想到自己刚刚在抖又补充道,“真的没有,身体自己就这样了,可能是手术后遗症吧。”
说完吴洺又认真看起了电视。
杨泽陇坐在一旁执着地抱住她,吴洺偶尔拍拍他,有些无奈道,“我真的没有在紧张。”
“可是吴洺刚刚说了很过分的话。”杨泽陇撇过头。吴洺没回答,杨泽陇还是抱着她。
吴洺死亡和“复活”的事杨泽陇没告诉任何人,只是朋友问了几句,杨泽陇囫囵几句过去了。
在家一连待了三天,晚上睡前的时候,杨泽陇给吴洺热了牛奶,坚持让吴洺喝了再睡,不让他吃助眠药物。
吴洺当着他的面,扔掉了所有安眠药和助眠药物,然后一口气喝掉了牛奶,“泽陇我现在晚上不会再睡不着了。”杨泽陇反倒不安起来,到了深夜反倒是他失眠了,杨泽陇轻轻叫了声“吴洺”,吴洺没反应。
早上吴洺很早就要出门了,杨泽陇问她去哪儿,吴洺说她和朋友们约好了,一周没联系朋友们,都挺担心自己的。
吴洺离开后,杨泽陇坐着发了会儿呆,他其实也一周也没联系朋友了,但是他现在还是不想联系。
他从垃圾桶翻出那些药物,找了个袋子装好放进柜子锁了起来。
接着又倒在沙发上睡了,梦到和吴洺曾经一段对话。
那次他从酒局回家,讲笑话似的对吴洺诉苦,“今天酒局那几个老滑头叫来几个‘服务员’,单位里几个怕老婆的脸都变了,我们老板笑得那叫一个皮笑肉不笑。”
“哦?那你们怎么脱身的?”吴洺从电脑里回神。
“扯了个谎溜回来的。”杨泽陇挨着吴洺坐好。
“干得不错,泽陇。”吴洺靠在他手臂上开玩笑道。
“吴洺,”杨泽陇严肃起来,“我对你始终忠诚,无论在你看得见还是看不见的地方。”
“我说着玩儿的,你看你还当真,”吴洺揉揉他的脑袋,“我对你的忠诚,一样无论生死。”
一阵寒气袭来,杨泽陇打了个哆嗦,起身发现吴洺回来了,吴洺打开了阳台的窗户,外面已经下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沙发上堆满了购物袋,全是崭新的衣服,“你买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我一起去帮你拎东西。”杨泽陇打了个哈欠说。
“不多。”吴洺看着外面的雪说。
雪下的不大,但纷纷扬扬,让外面多了一点梦幻。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的雪花,”吴洺回过头,笑得很开心,“很奇妙吧?泽陇。”
杨泽陇顿住,从前吴洺也说过一样的话,他不清楚吴洺还记得吗。
吴洺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雪花,同理,也没有两个相同的灵魂。
“中午吃什么?”杨泽陇走向厨房。
“土豆炖牛肉!”
“大学时就喜欢这么吃了,不腻吗?”
“你大学时就喜欢吴洺了,不腻吗?”吴洺模仿杨泽陇的语气说。
“算了,真是说不过你。”杨泽陇背对着吴洺悄悄擦了擦眼睛。
4
“泽陇,你一直在家是因为想要弥补我死之前吗?”
“......”
“事实上,泽陇你做的很好了,比大多数人都好。”
“不是的......不是想要弥补......”
“泽陇,你知道复活的人看从前的人生有种什么感觉吗?”
“......不知道。”
“像看电视剧一样——好多事情都‘记’起来了,比如你大学时为了凑为我准备生日礼物的钱,差点被是由拉去夜店当......”
“别说了——那时候比较傻,别提这件事儿了。”
“好好好,那泽陇我出门了,记得在家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快走吧。”
“咔哒”一声,大门关上,吴洺出门了。没有吴洺的时间,打扫卫生好了。杨泽陇不甚熟练地端出装满水的盆子决定先擦书房的书架。
慢慢做事对于习惯快节奏生活的人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但为了哪一个人做就有得另当别论了。杨泽陇慢慢擦拭放满吴洺书的书架,吴洺书架上有很多他没看过的小说,有时候他会抽出一本只是为了看一眼扉页上的“吴洺”二字——吴洺喜欢在每一本属于自己的书的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书架的尽头是吴洺工作时的各种文件,吴洺喜爱蓝色,无论是日常用品还是文件夹之类的工作用品也会选择蓝色。偶尔也会因为东西便宜选择其他颜色。
杨泽陇随意抽出一个黑色文件夹,里面很薄,杨泽陇在脑子里猜测是什么,文件的最后一页是吴洺的签名,只是还没有盖章,也就是说还是一份不具有法律效应的文件。
39......本文件一经有关部门审核盖章,将产生相应法律效应。当乙方死亡,任何个人和单位不得对其进行复活措施。
43......此文件法律效力将持续三年......
44.......若乙方未成年则此文件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力
......
这是一份《关于我国公民拒绝接受复活服协议》,杨泽陇不知道吴洺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签署的文。他站在原地,灵魂被这份文件——以及这份文件的签字人剥离身躯。
“像看电视剧一样......”
如果你在电视剧里看完一个人事无巨细的一生,你会觉得自己就是她吗?
吴洺之后,再无吴洺。
杨泽陇突然失声痛哭,他抱着那份文件在地上。
“吴洺......”我好想你。
5
吴洺“复活”的事杨泽陇没告诉任何人,就是父母也不知道吴洺遇害后又“复活”。但是周末的时候杨泽陇的母亲给他打了一通电话,质问他是否和吴洺发生争执,有没有欺负吴洺。
“没有吧?怎么了?”
母亲严肃地说,“我知道一般的父母在孩子和伴侣争吵时大多会偏袒孩子,但是你知道的,我们家的性格不大一样——典型的帮理不帮亲,何况,吴洺在我和你爸眼里就是另一个孩子。我是不会偏袒你的。所以,如果惹吴洺生气的话,向你爸爸学习赶紧态度诚恳点认错,争取宽大处理。”父亲在一旁咳嗽了几声。
“到底怎么了?”杨泽陇忍不住问道。
“吴洺他打电话问我改名字的话叫什么名字比较好,她是有把我当作母亲一样的存在,所以泽陇你......”
母亲后面的话杨泽陇没有听清,他像机械一样重复着“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电话总算要讲完了,母亲最后说,“最后我只能告诉她现在的名字也挺好听。”
最后就这样迷迷糊糊挂掉了电话。
吴洺她为什么想要改名?这个问题就算问吴洺也不会有答案——吴洺有时候就爱不顾一切地做一些无伤大雅但是莫名其妙的事情,而吴洺不想解释的事情是很难问清楚的。
但是不问的话就永远不会清楚,这是两个人的相处之道——有问题不可以憋着。
他发消息给吴洺说自己想见她,一刻也不想延缓那种。
刚发完消息,门就打开了,吴洺站在门口提着东西平静道,“我回来了。”
杨泽陇下意识道,“吴洺吗?”
吴洺从他们刚认识起,她就能准确理解到杨泽陇的未竟之语,这次也一样,吴洺关上门,直勾勾地盯着杨泽陇。
“是吴洺,我是吴洺。不会是别的什么人。我只是那天突然想换个名字,才打电话问了问妈妈,她向你打小报告?妈妈也真是的。”
“她可是很严肃地叮嘱我不要欺负你。”
“那可得好好谢谢妈妈了——过几天出去玩吧,你已经在家里待了很久了。”
“等过一段时间吧,你要去公司复检,吴洺。”
最后一个“洺”字不知道是不是咬字的原因,吴洺没听清。
6
吴洺在家里地板上坐了一宿,第二天黎明时分,她杀死了过去的自己——她要复活杨泽陇。
爱真的可以让人不一样,甚至可以在某种意义上杀死一个人。
接待吴洺的人看见她时关切地问,“小姐,您似乎很憔悴,是否需要休息一下。”
“不了,谢谢,”吴洺顿了一下,“我来复活我爱人的。”
接待人员“噢”了一声,表示理解,并立刻带她去了公司,复活过程没什么神秘的,只是看了下材料签了协议,然后问了她一些问题,然后她交了钱,被告知几天后来领人。她木然地回答着,行走着,最后回了家。
很奇怪,在梦里她没有梦见泽陇,梦里白茫茫一片,她不停地奔跑,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但她可以肯定,她没有在寻找泽陇。
她关了自己所有联系方式,像隐身了般不和任何人人联系,她不愿意打扫卫生,翻看自己和泽陇的合照,又哭又笑,怀着沉重的悲伤站在崩溃的边缘。
就这样几天后,吴洺接到电话,电话那头告诉她可以带她的爱人回家了。她开着车去了公司,看到了沉睡中的泽陇,她把头抵在房间外的墙壁上,无声地抽泣着。
以前泽陇在家时她喜怒无常,经常会乱发脾气,但是泽陇一直会回应她脾气不好时的无理要求,反倒泽陇不在了,她的情绪低沉平稳的可怕。
“先生,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事。”员工严肃道。
“您爱人的情况有些特殊——当然,这有过先例,它不幸的发生您爱人的身上。”
吴洺腿一软,工作人员训练有素地及时扶住她。
“您爱人有了‘世界认知误差症状’也就是说,在您爱人的世界里,‘他复活了您’是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等同的真理,一旦他质疑了这条真理,无疑于世界崩塌。请配合我们演出一下‘您被复活’这件事。”
“可是,他怎么会有这里的记忆?”吴洺听见自己问。
“没事,您只需要每月来‘复检’,他的大脑自己就会完善这里的记忆——人类天生就有篡改自己记忆的天赋。所以您一定不要询问他有关复活您的任何过程。”
员工让人帮吴洺把杨泽陇运回家,然后让吴洺留在公司扮演“被复活”的人。吴洺不知道泽陇是怎样篡改和完善自己的记忆的,所以她有时候不经意间,站在被泽陇复活的角度问泽陇问题——泽陇真是完完全全地认为是自己复活了吴洺。他们回到家,吴洺发现泽陇做了家务,还买了她爱吃的甜点。
可是,吴洺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了,她有时看见泽陇,总会生出一种背叛了他的内疚感,她在内心祈求泽陇不要对他那么好,终于有一天,她问泽陇,“泽陇这样,是在弥补我吗?”
泽陇反驳了。吴洺感觉自己的内心蜷缩在角落里说:
“复活了泽陇的吴洺不再是吴洺了。”
她仍然希冀着泽陇可以接纳变成怪物的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暗示着泽陇自己也许不再是“吴洺”了的事实。然而泽陇似乎很逃避这个话题。
仿佛在说:吴洺之后,再无吴洺。
吴洺有时候真的怕自己猜不透“被复活过”的泽陇的心思。
越是怕,越是不敢和泽陇聊及这个话题。
但无论怎样,吴洺知道他唯一能知道和确信的是,她深爱着泽陇,无论生死。这是和“1+1=2”一样令她信服的真理。
7
复检的接待员是上次审核吴洺复活材料的那个坐中间的男人,他自我介绍叫“杨杰”。杨杰叫了另外一个小伙子带吴洺去了公司顶楼,告诉杨泽陇家属只能在下面等待。
楼下有不少陪伴亲人来复检的家属。杨杰有一搭没一搭和杨泽陇聊电影、家庭甚至天气。这时候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挽着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走过来,那女人正好是杨泽陇复活吴洺那天在房间里审核材料的女人。
“嗨,杨杰,今天不该你值班,你怎么来了?”女人问。
“陪刚认识的朋友。”杨杰的手搭在吴洺肩上,杨泽陇配合的笑笑。
“噢,行,我和杰夫尼先走了——这位是杰夫尼,我新男友。”女人愉悦道。
“琼,这是你这个月第三个男朋友了。”杨杰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
“我将会是琼最后一个男友。”叫杰夫尼的男人自信道,当即和琼来了个法式热吻。
他们两人离开后,杨杰开口抛下一个惊雷,“琼,我前妻,也是我一生挚爱。”
“琼死前,我们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偶尔一起去旅行,琼在一次旅行中感染了一种陌生病毒,医治无效死亡,我当时想,我要是随她去就好了——我现在也这么想,”杨杰点燃一根烟,在烟雾中苦笑,“要真这样就好了——我去复活了琼。”
杨泽陇心头一惊,杨杰深吸一口烟,没有吐出来,而是吞了下去。杨泽陇在杨杰眼里看到留恋、爱意,他如坠冰窖,世界在他眼里骤然换了一种模样,他变得像梵高的《星空》一样纷乱而扑朔迷离。
“这技术是个魔鬼——不,它是潘多拉的魔盒,但是没有人可以拒绝他。魔鬼渴望起死回生,商人看见巨大的商机,政客看见了自己政治生涯的无上荣誉,媒体兴奋于它所带来的源源不断的可报道的东西,战争狂看见了不死的军队,天使用它挽救普罗大众,普通人,害,普通人就更不用提了......没有人可以拒绝它,它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也是最危险的发明——顺带一提,所有自杀的发明者都声明不可以用这项技术复活他们,并且自杀了,我猜大概是这一生再也不会有比它更伟大的发明了。”
“当然,还是有强行被复活的科学家,可这些科学家不是自杀就是信仰宗教并余生都在从事着自己专业毫不相关的事业。”杨杰抽完一支烟,将烟蒂扔了,又抽出一支递给杨泽陇,杨泽陇犹豫几秒——吴洺不喜欢他抽烟——但他还是接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杨泽陇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杨杰好像料到了他的反应。
“我仍然深爱着吴洺,不会改变,”杨泽陇突然说,“无论在她看得见还是看不见的地方。”
“谁说我不爱着琼呢?”杨杰叼着烟笑了,眼神在烟雾里柔软。
“可是,”杨杰用手指夹住烟,用手指弹了弹烟灰,“死过一次的他们对我们还真是难说呢——琼今年已经换了八个男友了。”
“去他的完全死者复活,尽扯犊子。”杨杰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路过的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吴洺被人带上去在一间房间里问了几个问题,为了凑齐时间,吴洺还是被要求待够时间。
“真够倒霉的,复活的爱人患上‘世界认知误差症’......这可是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几率啊。”实习生同情道。
医生写字的手顿住,诡异地笑了笑。事实上,这个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知道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
“没关系,泽陇还在就好。”吴洺笑着说。
8
母亲已经来电几十次了,杨泽陇没接,他知道母亲一定会问一句“为什么要和吴洺分开”。
为什么要和吴洺分开,答案被分成两半,一半在杨泽陇心里,另一半在吴洺心里,而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吴洺简单地收拾了行李,杨泽陇突然说,“可以把你‘复活’前的东西留下吗?”这在任何一对要分开的爱人间都是一个会被斥责的要求,但此时此刻,如此自然和在意料之中。吴洺应允了,她从行李中拿出一些又放进去一些。
“我可以拿走你送我的东西吗?”吴洺说。
“随便。”
“合照一人一半好了。”
“你全拿走去复印一份,记得把原件邮回来就好了。”
“我想要原件,你拿复印件好吗?”
“不可以......”
......
他们事无巨细地为了一些并不值钱的东西的分配争吵和讨论。就像一对在为了新房布置争吵的恋人,而不是一对即将可能永远分开的一对恋人。复印件和原件的归属都能吵起来,却对房产和存款置之不理,就连谁搬出去住都是掷硬币解决。
吴洺最后要带走的东西不多,两个行李箱就装完了。
“要送你吗?”
“不要,我又不是拿不了。”
“那,再见。”
像以往吴洺出差一样,他们简单地拥抱了一下,然后泽陇目送着吴洺进了电梯。不同的是,这一次吴洺出了门,再也不会回来了。
吴洺下了楼,朋友打来电话责怪她搬家都不让自己来帮忙。
“不用那么麻烦,还在原来的小区,只是从一栋楼到了另一栋楼。”
“不是吧?”朋友惊呼一声,“碰见怎么办?你说都分手了怎么还在一个小区,你是缺钱吗,我可以借你,实在不行你可以来我家啊......”
吴洺笑了笑,轻声说,“没有分手......”
“你说什么?”吴洺声音太小,朋友一时没听清。
世界的复杂在于,不想见的人,哪怕住对门也可以不见;相见的人哪怕天南海北也可以再次相见。
可以确定的是,吴洺仍然深爱着泽陇,不论生死;泽陇也依然深爱着吴洺,不论吴洺看得见还是看不见。这也是他们分开的原因。
泽陇知道,吴洺也知道。但他们默契地谁也不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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