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

　　这两天，我总是做着一个同样场景的梦——
　　一个有着灰白外墙的破落旅馆，以及旅馆前那条一眼望不到头的漆黑弄堂。而我就站在这旅馆前，不知道是要踏进去，还是刚刚走出来，或者，我只是路过。
　　但我知道，这个旅馆，一定和我的死有关。
　　所以每次，我都努力就着月光想要看清旅馆的名字。
　　终于有一次，让我看清了那块招牌上的字——海上野旅馆。
　　海上野旅馆，真是个古怪的名字啊，还有这古怪的梦，一如我古怪的死因。
　　因为不管我怎么回想，我也想不起我到底是哪天死的，怎么死的，意外？疾病？自杀？谋杀？不知道。甚至，我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连自己的样子也看不到。
　　我只知道现在，我是个鬼——一个看不见自己的样貌、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孤魂野鬼。
　　所以，在某一个夜晚，我飘到了梦中的旅馆前，寻找我遗失的记忆。
　　是的，飘，因为我看不到我的脚，我只是跟着我的意识移动而已。

　　已是深夜，四周静悄悄的，昏暗的灯光，忽明忽灭，幸运的是，即使在漆黑一片中我也可以看清楚一切。难道，这就是鬼与生俱来的本能？
　　一如梦中所看到的，漆黑弄堂的尽头便就是那家旅馆。只是梦中的旅馆，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黑乎乎，弥漫着焦味的废墟。被烧得扭曲的招牌上，勉强可以看出海这个字，其它的字都看不清了。废墟的外围围着一条白色的警戒线。显然这里不久以前发生了一起火灾。
　　是了，火……
　　我闭上“眼”，脑海里有什么渐渐涌现出来。
　　那是铺天盖地的火苗。不，也许本来只是一小团的火苗，但是迅速地蔓延开。到处都是很呛的烟，连门都烧得红通通的，变成了火门。
　　又或者，是地狱之门。
　　我猛地睁开“眼”。
　　原来，我是被烧死的啊……
　　心底涌起不知道是悲伤还是释然的情绪。
　　就在我回忆的时候，有两个拾荒者悄悄地钻进了警戒线内，在废墟中用铁钩翻翻弄弄。
　　其中一个高个子的捡到了个闹钟，拍了拍，见还能走，便挺高兴地放进了篓筐里：“你是没看到，上周六这火烧得多大啊。很多人都拎了水桶去救火。可水一浇上去，就化成蒸汽没了。”
　　“都怪弄堂太窄，消防车也开不进去。不过，这旅馆这么偏僻，平时应该也没什么人住吧？”另一个穿着破棉袄的人问。
　　“你不知道吗？死了三个，旅馆的老板娘，还有一对租住的年轻夫妇。”
　　“有说怎么会着火的吗？”
　　“谁知道呢？这一把火都烧没了，想查也难啊。”高个子说着，又翻出了一些东西，收到了自己怀中。
　　看着这两个人，我总觉不太舒服，也许是因为他们侵犯了死者的领地，又或者是因为他们擅自将主人的东西占为己有。于是我开始围绕着这两个人打起转来。
　　破棉袄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直直地看着我在的方向：“这里怪阴森的啊……”
　　“刚死过人，是这样的。”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高个子往四下打量了眼：“野猫吧，这块地方野猫多着呢。”
　　我有些沮丧，原来鬼不一定吓得了人。不过他们的对话也让我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午后的旅馆门口，一个有点驼背的老妇人从里面走出来。顿时被五六只猫围住。
　　她将几只铁碗放在地上：“饿了吧，吃吧吃吧，不许抢哦。”
　　“乖，你们让阿黄多吃点，它的腿断了。”
　　“哎哟，可怜的小东西啊，来，让我瞧瞧你的腿……”
　　“阿婶，你又给这些猫喂食啦？”有个女人的声音打断她，那是个年轻漂亮的少妇，穿得很朴素，想必要是打扮一下会更漂亮。只是那漂亮的眼睛周围，有淡淡的淤痕。
　　“是啊，这群小家伙快饿坏了。”
　　漂亮少妇笑道：“阿婶你还真是喜欢猫。不过您养这么多猫，哪还有人来住您的旅馆呀。大家都叫这里野猫旅馆了。”
　　“野猫旅馆就野猫旅馆，海上旅馆，海上野猫旅馆，也不错呵呵。”老妇人拍拍她：“怎么啦，昨晚又跟你男人吵架啦？要不要我跟他说说？”
　　少妇垂下眼：“没什么。”
　　“唉，他刚丢了饭碗，脾气肯定会大一些。你们要是有什么困难，没关系，跟我说。”
　　“嗯，谢谢你，阿婶。”少妇又笑起来。
　　“好啦，小两口嘛，床头打架床尾和。”
　　目送老妇人上楼，年轻女人的脸上又布上阴霾。
　　“滚开，死猫！”男人一脚踢开挡在旅馆门口的猫，摇摇晃晃地走进来。那只瘸腿的猫被他一吓，躲到了角落里。
　　女人皱眉：“你又喝酒了？！你搞什么？不是去找工作吗？大白天喝什么酒。”
　　“你不是要跟我离婚吗？还来管我干什么！”
　　“你以为我不敢跟你离婚？”
　　“你他妈的贱人，你给我上去。”
　　“你干什么？你别拉我头发——喂，你听到没有……”

　　“我说你怕什么。”高个子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里，“死过人又怎么样，尸体都被警察运走了又不在这里，你还怕诈尸啊。”
　　“这……倒也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破棉袄从一砖块底下翻出一样东西，“咦，这个铁碗不错，能用。就是有点腥啊……”
　　原来如此……
　　我看着这两人，心中已然无比地平静。

　　“两个女死者头颅上都有凹痕，肺部很干净，应该不是窒息死的，而是被人袭击后脑打死的。倒是男死者，你们看他的肺，严重烧伤的痕迹，他才是死于火灾的……”
　　“也就是说，两个女死者在火灾前就死了？”
　　“应该是这样。根据我的推断，是男死者先杀死了两个女死者，然后想毁尸灭迹，却没想到自己来不及逃，也被烧死了。”
　　“男死者生前帮自己妻子买过意外保险，看样子是谋杀。至于房东，可能正好目击了男死者杀妻的一幕，也被男死者灭口。”
　　“这么说倒也合理。不过……你们谁能解释，为什么男死者在纵火后会没有逃走呢？旅馆只有两层楼，就算他真的控制不了火势，也能从窗口跳出去吧。而且奇怪的是，男死者烧得最严重的部分是头部，这又是为什么呢？”
　　几个警员看着验尸报告，眉头皱得紧紧的，都沉默了。
　　“我想，可能是只猫……”角落里，法医看着解剖台上的“物体”，突然开了口。
　　“是只猫？”所有警员一起看向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我好不容易从男死者脸上分离开来的，经过我的比对，发现是另一种生物的残骸，应该，是猫。”法医幽幽地道，“嗯，可能还是一只……瘸腿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