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共盈盈

　　京城林氏，业糕饼。有独女，名唤月娘，生于二八年前，八月十五，正是中秋。

　　街市繁华，月上柳梢。少女提着裙裾，三两步跑出门去，往糕饼摊后边父母那儿叫了声：“月娘去也！”便溜到了街上。

　　邻舍门前,那锦儿姑娘正探着头,见了人来便笑着用团扇拍了拍她的头:“怎的这般磨蹭？叫我好等！”

　　月娘笑着，抬手正了正头上那支欲坠未坠的珠钗，又急切地问:“东西呢,东西呢？”

　　“这儿呢，”锦儿一手捧出个用珍珠串成的兔子，“喏，生辰快乐。“

　　月娘接过那只兔子，细细打量，又不住赞叹：“锦儿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哎，这眼睛，莫不是红玛瑙？”

　　“可不是嘛，父亲前几月去了东海，好容易带回几颗。我原来还舍不得用呢，谁叫这是给你的生辰礼呀！”

　　月娘喜得抱住了她:“锦儿对我最好啦，我定好好珍惜这小玉兔! ”

　　“好啦好啦，再不出发，七星塔就上不去啦！”锦儿忙看着她好生把兔儿装进荷包里，拉着她走了。

　　上京城的中秋，虽不比上元节热闹非凡,但总归是要闹上一闹的。有热闹,自然少不了烟花；有烟花,自然少不了七星塔。作为上京的制高点，七星塔自然成了游人赏烟花的最好去处。更兼中秋月圆,许多才子佳人亦将其视作向往之地。

　　月娘和锦儿常要乘一游船,顺着曲江而下,好过在岸上汗如雨下。

　　月娘把船钱递给艄公，便拉着锦儿在甲板上坐下。摇橹声轻晃着，岸上华灯溢彩便缓缓向后流去。

　　“对了对了，”月娘忽而着急地说，“你的锦囊，快给我看看。”

　　锦儿于是将腰间的锦囊解下来，递给她——原是这锦儿姑娘有一习惯：每逢初一十五，便要抄了两句诗词,放入囊中。这是学堂里的老先生为了治一治她不喜读诗的毛病而要求的。为此月娘还曾笑言:“诸葛先生有‘锦囊妙计’，锦儿姑娘竟有‘锦囊妙诗’！”

　　月娘打开一瞧，念了一遍，又笑将起来,蹙着眉说道:“不知锦儿姑娘这诗——是写给月娘我呢，还是写给那位白家二公子呢？”

　　“你，你胡说！”锦儿将那诗和锦囊一并夺了回去,耳根子直发烫。

　　月娘早是笑得前仰后合，任凭锦儿如何叫她“不害臊”也不愿停了。

　　浮光跃金,银色的月光与橙黄的烛火映衬着；静影沉璧，却被莲花灯乱了阵脚。

　　“开始放河灯了呀。”月娘说着便要伸手去探离船最近的那盏花灯。

　　锦儿连忙把她拉回来:“别别别，好月娘，可莫要再做如此事了，锦儿今年可没气力陪你被人追好几条街了！”

　　月娘只好悻悻作罢。

　　正端坐回来，理完衣裳，忽又听得岸上有人叫唤:“月娘！锦儿！”

　　“是青青！”

　　那岸上好容易从人群中探出半个身子的青衣姑娘抬手掷过来一柄团扇，“接着！”

　　空中一道金黄弧线划过，堪堪落在月娘手中。

　　她拿在手中转了转，金线绣得灵巧，乃是一幅月中金桂图。

　　“月娘！最近课业太忙啦，什么都没准备。”青青勉力将手比在嘴边，向船上的寿星呼喊着，“这是方才街上看到的，权当作生辰礼吧!”

　　姑娘们各自挥着手，游船渐渐驶出桥洞，青衣的姑娘也隐没在人群中了。

　　七星塔已近在眼前。月娘拉着锦儿上了岸，穿过人潮，一路拾阶而上。

　　“嘭嘭！”

　　忽听得两声巨响，二人一惊，更加快了脚步。

　　“我就说你，来得晚了吧……烟花……都开始了……”锦儿在后头喘着气，额上不住冒汗。

　　月娘更将她的手紧了紧:“你快……别说话……省点力气吧……”

　　一路辛苦，终于登顶。两人挤到栏杆前，拿着团扇呼呼一顿扇，好容易缓过来，便开始赞叹了。

　　上京城的各处塔楼，在此刻俱放出了烟花。各处花色交相辉映，照与人面五色缤纷。

　　直到夜色既浓，烟花再高亦触不及那轮玉盘了。

　　月娘举起那柄团扇，将那上边的圆月同天上的重合在一起。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什么？”锦儿转头,诧异地瞧着她。

　　月娘复又莞尔：“没什么，一本书上见到的。你觉不觉得这诗，像极了月宫娘娘？”

　　锦儿点点头，思索一阵，迟了又说：“的确，若说中秋于人间是团圆喜乐，那于广寒官，却只怕是千载长恨了。”

　　月宫广寒，清冷非常。又谁知她可消眼底离恨，可信人间白头呢？

　　月娘抚了抚一头青丝，丹唇逐笑开：“月娘可不似月宫娘娘——未尝得离恨,却知定要白头的。“

　　锦儿一怔，又拿手点了她的额头:“你呀……”又笑开了。

　　热闹将息，街上游人又陆陆续续回家团圆，终于不算拥挤。

　　惧家中挂念，二人复又下了塔沿街家去。

　　锦儿进了家门，便被招呼着过去吃月饼了；月娘回到糕饼铺子帮着母亲收好东西，将最后一袋米粉放上父亲肩头，跟在他俩后边进了院子。

　　月光加水。她提起裙摆转了几个圈，金桂的绣花闪着些微光芒。

　　她忽然想到锦儿新抄的那两句诗。刚要开口吟诵，却被生生打断，轻轻巧巧地跑进内。

　　“月娘！”

　　“来了！”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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