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斯年（清穿）

　　I hate to turn up out of the blue uninvited.
　　我不想出其不意不请自来
　　But I couldn't stay away, I couldn't fight it.
　　但是我无法逃避，无法抗拒
　　I'd hoped you'd see my face & that you'd be reminded,
　　我希望你能看到我的脸，然后想起
　　That for me, it isn't over.
　　对我来说，一切都还没结束……

　　许多打动人心的作品，其实并不是因为作者有多么惊人的才华，我们被一首歌或一部电影，一本小说打动，许多时候是因为在这部作品中看到了我们自己的忧伤。比如你在看《亿万斯年》的时候，如果也曾有有那么一点点感动或激动，那和作者的写作功力无关，只是因为你在桀年或斯年或玄烨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不知道会有谁能在我的身上找到相似之处，我只想说，如果你喜欢喜塔腊桀年这个人物，那你一定对我满怀心疼和怜惜，但其实一个男人最不需要的便是这个，我只希望能有人在深宫禁苑中告诉我，我心爱的人在哪。

　　我是夏远夜，另一个名字是喜塔腊桀年，我在北京，十七世纪的北京，准确地说是清朝康熙年间的京城。

　　我的记忆是打了一个皱褶的，我跟我妻子的两个死党穿越到了清朝，阴差阳错做了康熙不能表明身份的兄弟，我为他挡了一剑，然后昏迷了许多年。当我醒来，我成了康熙最信任的人，我其中一个朋友成了康熙的宠妃，另一个成了他的妹妹，而我始终相信，那个我想要寻找的人也一定不会走远，她叫斯年，她是我的妻子。

　　鉴于东珠和景寞的遭遇，我猜斯年一定也在这个高墙金瓦的紫禁城内，也许是一个提着精致宫灯同我擦肩而过的宫女，也许是辛者库每日浣衣的洗衣妇……

　　她有着贪吃的习惯，于是我守在御膳房仔细观察每一个进出的太监宫女，试图在他们并不生动的表情中探究一二。

　　她有着狡黠的表情和一肚子鬼点子，可是除了皇后娘娘新近迷上的切水果游戏，宫中至今还没有什么值得我疑惑的能跟现代扯上关系的事情，而糟蹋吴应熊送来的南国瓜果，据说也是淘气的景寞向皇后娘娘建议的。

　　说到皇后，该怎样形容这个奇怪的女人。宫中争斗诡谲，可是她对承乾宫独宠竟然已经毫不在意了，有人说她身怀有孕因此胜券在握，有人说她已经把持后宫许久料定不能独宠便网开一面，更有人说她蛰伏待生产后才会掀起血雨腥风，而唯有我知道，她已经没有机会再掀风波了，因为当太子胤礽出世，她的人生便彻底结束，这个康熙朝享有绝对独宠的女人，虽还风华正茂，却是如风中之烛了。

　　虽然我才醒来没多久，但对皇后手段和心计也有所耳闻，传说后位凤印是她辛苦谋划而来的，传说她曾在御花园内恐吓马佳氏令其早产，传说她在天牢内手刃鳌拜，传说她曾为诛杀东珠不惜仿效武则天杀子，手段毒辣如仁宪太后，也畏她三分。而我所看到的皇后，她不常离开坤宁宫，她不爱参与宫中事务，皇上每每驾临她面上也是淡淡的，总有一丝哀愁隐忧在眼角眉梢，浓的化不开。康熙宿在坤宁宫时，我就一个人坐在内殿外的亭子里独酌，看满院山茶怒放，看天上疏星几点，直到天亮星散。

　　坤宁宫内殿的烛光向来是不灭的，烛光如昼，我能轻易地看到皇后总是在夜深人静时起身一个人靠在窗边，她靠着靠着，我饮着饮着，天就亮了。我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我，只是我想她一定也不知道从窗外往内殿看可以看得很清晰，夜深之时，她脸上的落寞最是明显，隔着窗棂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皇后的哀愁，想来也不足以对外人道吧。也许是因为知晓她寿命将尽，每看到她我的心总会疼得翻转，不过是一个濒死的陌生女人，竟让我为之心疼，这对斯年，算不算是一种背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斯年跟她恰好是两种人，斯年不善争斗，而她强势，沉默，眉宇之中甚至带着一丝隐忍，如果说斯年是一张洁白无瑕的纸，那么她就是气象万千的山水图，纵然气吞山河，却已经满布墨迹，无处下笔了。

　　有一日，她在皇上怀中哭了，康熙将她揽在怀里细细安慰，她却将目光望向窗外，那时我已经确信她自内殿里往外望是什么都望不到的，因此我放肆地看她，鸽子灰色丝绒旗袍上金线绣一对鸾凤，大热天却披了一件同色丝绒披风，头戴金灿灿青鸾累金丝钿子，红珊瑚流苏在额前摇啊摇，摇得我的目光都碎了。

　　那一夜我醉了，并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只恍惚记得和谁说过话，那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或许放开手，待明年花开之际不又是一春吗？”醒来时我在内殿院子的亭子里，脚下满是酒壶和酒杯的碎瓷片，以及一地茶花花瓣，茶花败了，明年花开之际，还是我的春天吗？

　　头痛欲裂，起身欲走，身上滑落一件披风，鸽子灰色的丝绒上，鸾凤金光耀眼。

　　I hate to turn up out of the blue uninvited.

　　But I couldn't stay away, I couldn't fight it.

　　I'd hoped you'd see my face & that you'd be reminded,

　　That for me, it isn't over.

　　这是一个英国女歌手的歌，叫做《someone like you》。唱这首歌的女孩儿本来是个美女，可是有一天她的爱人出轨了，然后她爆肥了好多，在悲观绝望之际她唱了这首《someone like you》，一炮而红，横扫格莱美。我醉的时候脑袋里全是这首歌的旋律，纠缠的钢琴前奏在我头脑里反复萦绕，她绝望而又坚强的磁性嗓音让我逼近疯狂。斯年曾说她最不喜欢听这首歌，因为她很害怕其中一句话，I hate to turn up out of the blue uninvited.But I couldn't stay away, I couldn't fight it. （我不想出其不意不请自来，但是我无法逃避，无法抗拒）

　　她说，突如其来的想念最是可怕，而不能逃避和抗拒的思念是一种病。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我于是拥她入怀，我说我会答应你永远不离开你，永远不要让你得上思念这种不能逃避和抗拒的病。

　　言犹在耳，时空已经远隔百年。仿佛是天上的星光，不管望远镜的倍数有多少，我们看到的星光也隔着几万光年，而彼时那颗星还在不在，已经无从考证了。

　　皇上要我留下教皇后观星的那个夜，她不知为何避而不见，其实我明明看到她歪在榻上发呆，却空放着一片晴好星空不出来看。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忽然下起了雨，五月的天就跟女人的脸色一样说变就变，皇后此刻却忽然撑了一把伞到亭前，要请我喝茶。

　　“娘娘，臣喜欢喝英山云雾。”

　　皇后莞尔一笑，眉梢哀愁犹如乌云散尽：“本宫没有云雾茶，只有皇上爱喝的雨前龙井，桀年大人将就尝尝吧。”

　　白缨姑姑将茶炉茶具直接搬到亭子里，水在炉中沸腾，龙井有些甜，该是比云雾润口，但不如云雾深刻。

　　“娘娘不该多喝茶，该多吃些补品，才好安胎。”我落下茶杯，告知以实情。

　　皇后微微颔首，眼中并无波澜，只是深情抚摸腹部，她穿着深紫色双燕争春旗袍，发上只插一朵山茶绢花，愈发显得人冷静。

　　“从前我住的地方，庭院里也有座亭子，那时候日日饮茶，而今在亭子里坐坐，不喝茶倒不习惯了。”

　　“娘娘说的是，许多习惯一旦养成便戒不掉，好的习惯便也罢了，不好的习惯便像一种病。娘娘可曾听说，思念一个人也是一种病。”

　　她凝目望我，却又不说话了。

　　她不说，却留有空白的时间让我说：“臣家乡有一首歌，歌词里说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这么一想，思念就是一种很玄的病，病一玄起来，就不好治了。”

　　她面上的哀愁又泛了起来：“本宫也知道桀年大人正思念着一个人，上一次您酒醉就跟本宫讲了许久，可是本宫还想再劝大人一次，病就是病，既然发现思念是病，不如趁早治愈了才好。病有多玄，也不见得就不能治愈。”

　　“治愈？”我冷笑一声，不再说话，亭子里唯有沉默，亭外雨声喧嚣，小六子披着蓑衣赶奔了进来。

　　“给娘娘请安，皇上到了。”

　　她面上有些错愕，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慌忙起身，皇上却已经迈步进了庭院。

　　“大雨天你俩倒有兴致。”皇上进了亭子，面上些许不悦。我慌忙要请罪，皇上虚扶了我一把：“朕又没怪你，自家亲戚自是要亲近些。”皇后面上的表情更紧张了，我不明所以，皇上见我疑惑，刚要解释，只听皇后叫痛一声。

　　“皇上，臣妾怕是喝多了茶，此刻胃痛。”她表情扭曲，皇上立马紧张起来，忙唤人打伞亲自搀扶皇后进了内殿，风雨中我随行入内，皇后不忘回头道一句：“桀年大人，夜黑雨大，您还是回吧。”

　　我应了一声留在殿外，刚要迈步离去，却见皇后头上山茶绢花落在积水中，拾起来推门要送进去，只听内殿中传来皇上嗔怪的一句：

　　“如此贪嘴任性，斯年，你要朕怎么办你才好。”

　　我愣住，手中绢花落地无声，随雨水漂走，不知何处去了。头脑里忽然响起了《someone like you》的旋律，其实这首歌还有一个文言文的中文歌词版本，那句hate to turn up out of the blue uninvited.ButI couldn't stay away, I couldn't fight it.所对应的，正是梅花笺上那句。

　　文言文：客有不速，实非我所想。避之不得，遑论与相抗。

　　白话文：我不想出其不意不请自来，但是我无法逃避，无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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