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令

　　“姐姐怜我。”
　　窗外暮色四合，雨打芭蕉声渐密，榻上唇红齿白的美丽少年郎，倚窗而坐，贝齿微咬了唇角，目光看向裤管挽起处，委委屈屈。

　　周遭掌起了灯，屋内亮堂一片。
　　明烁的灯光下，膝盖处一片乌青的伤，衬着周遭白玉般的肌肤，甚是明显。他扬起长长的睫毛，偷/窥了一眼端坐一旁，冷面冷心的江疏月。

　　江疏月硬了心肠，别过头去，不去理他。
　　昨夜，他在醉仙楼醉了一宿。

　　她则倚着窗棂听了一夜风雨。
　　活该他遭受父亲大人的家法。

　　昨夜宿醉未归，今晨又误了军营的点卯，他这作死的速度，阎王爷都追不上。
　　凌晨时分她打了个盹，醒来时整个侯府一片兵荒马乱，听闻父亲大人怒意冲冲从军营里打道回府，抓他去了祠堂，之后就没了动静。

　　再后来，丁香传回消息，暴怒的老侯爷动了家法，还罚跪了三个时辰。
　　“疼。”他故意拖长尾音，意欲换取她的同情与怜悯。

　　江疏月垂眸，眼观鼻，鼻观心，置之不理。
　　“是真疼。”少年郎钱而不舍，尝试继续打动她，“父亲大人盯着我在祠堂整整跪了三个时辰，再跪下去，我真就要跪死了。”
　　少年郎一副可怜兮兮的惨状。
　　“昨夜醉仙楼上的梨花白，总使大人可饮尽兴了？”江疏月冷声道。

　　少年郎的脑袋摆得跟拨浪鼓似的，哪有什么尽兴的感觉，现在记忆里除了父亲的咆哮，就只剩下一片疼痛了。
　　“醉仙楼的梨花白，还不如你酿的屠苏烈好喝呢，真的。”他很认真的说。

　　江疏月叹了口气，起身取来药酒，她是清醒之人，何必跟一个醉鬼计较？
　　胡乱抹了药酒，她转身欲走，他却伸手过来，抓/住她的指尖，涎着脸，一副讨好乖巧的模样：“好姐姐，你就帮我揉揉呗。”

　　江疏月使力想甩开他的手，不料他抓得如此之紧，一时之间竟甩脱不得。
　　她忽地想起，多年前的一个雪天，她在乡下林间救了一只雪貂，那可怜兮兮的讨食模样，活脱脱如他现在这般。

　　她不由觉得好笑，心底的那点气也消了。
　　她的掌心着力，力道均匀替他揉散那团乌青：“总使大人倘若再恣意放纵，贪杯误事，下次可不是跪祠堂这般轻罚了，只怕腿也要被父亲大人打折......”

　　他咬着唇，歪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姐姐就不心疼？”
　　江疏月缓声道：“丁香说，今晨父亲大人暴怒，动了家法，到底伤哪了？”

　　他回房的时候，已换了一身玄色中衣，她实在看不出他伤哪里了。
　　少年郎一贯平静的脸上终于慌乱一片，支吾道：“道听途说，哪有的事？小惩大戒，只让跪祠堂罢了。”

　　江疏月摇头，他的伎俩岂能瞒得过她？他总是把最轻的给她看，而把伤得最深，伤得最重的藏匿起来，就是怕她担心。
　　就如现在，哄完她之后，他定会寻个由头，借口有军务，跑到军营里养伤去了。

　　掀开中衣，他倒抽凉气的声音清晰可闻。背上一片血肉模糊，那片深红灼得她的眼睛发热。
　　“父亲大人用藤杖打的？”江疏月蘸着药酒的手有些发抖。多年前启江上替他剜出三枚箭鏃都不曾这般心颤。

　　“没事，也不怎么疼，就是看着骇人一些。”
　　他倒是挺会宽慰人的。

　　江疏月轻叹：“逞一时口舌之快，换一顿家法，何必呢？”
　　少年郎猛地转头，目光有些不确定：“你都知道了？”

　　“嗯。”
　　今晨，满京城疯传，说是镇国侯府小侯爷神勇无双，在醉仙楼一人单挑数十名文人墨客，喝了整整一夜，几乎把醉仙楼的酒都喝光了。醉得那十名文人墨客，三人掉进茅房的粪坑，差点淹死在里面。五人滚下楼梯，摔断手脚。还有两人更惨，居然撞到了店门前的石狮子，撞得头破血流。

　　至于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酒店老板已早早睡了，店小二一直在打盹，说什么也没看到，只听了一夜的行酒令......
　　只有江疏月明白这个中最深的原由。

　　这段时间，这数十名文人墨客，不知收了谁的钱财，在醉仙楼大放厥词，肆意诬蔑再嫁的堂姐。他气不过，又苦于不能对文人动手，便用灌人醉酒的方式进行惩戒了。

　　江疏月心疼得要落泪。
　　“总使大人下回可别这样了。”

　　“不。”少年郎开始耍赖，他突然俯身，身上酒气未散尽，淡淡的酒气夹杂着松香的味道，扑在她耳后，“除非你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件，不准再唤我总使大人，唤我阿水，阿水这个名字好听。”
　　“第二件，每天予我系甲胄，姐姐的手最巧了，系得最是好看。”

　　“第三件......”
　　江疏月等了半天，不见他说出第三件事，一回头，他早就等在那里了，滚烫的唇压上她的，脸上尽是满足。

　　他会穷其一生，守护着她，守护着他最挚爱的人。爱乌及屋，及至她的家人，他都要好好守护，这就是他的第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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