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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9 章
局促地站在门边的小人儿紧握着拳,梳成羊角样式的两只小辫毛毛躁躁,只是不知何原因两只小辫只余一边有朱红缎绳点缀,而另一边空荡荡,但身上绣着缠枝花卉的绯色小袄哪怕脏得瞧不太出原样也能看出用料极好。
上回见时还白嫩的小脸灰扑扑的,整个人像是从土里滚了一圈,唯有那双圆眸明亮。
她抿着唇,倔强地同里间怔怔看着自己的女子对视。
小小的身体紧绷着,尽量不流露出任何慌张害怕来。
“闻贼软肋在此,他绝不敢轻举妄动。”
春水音量不大不小,能让郡主听清却不至于传到那孩子耳中。
闻贼道貌岸然,孩子却培养得极好。
一路上没哭没闹,蒲陶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她,不论如何瞧都不像是那贼人亲女。
谢知仪此刻已然听不进春水声音了,她视线落在那孩子垂在身侧沾着泥水的小手,心口像是被人攥紧般收缩发痛。
她没出声,也没动,指尖无意识嵌进手心。
阿圆抿着唇回瞪,本就圆乎乎的脸颊更饱满,却没有丝毫威慑力。
“殿下?”
春水迟迟未得到郡主回应,这才抬了眼,就见自家主子愣愣望着她身后出神。
她身后只有那个孩子。
老鳏夫说闻贼喊她阿圆,应是这孩子的乳名。
春水一时拿不准郡主想法,但想到郡主像是怜惜又像是无措的神情,她顿时反应过来郡主或是想到了几年前自己那个杳无音讯的孩子。
竟将这一茬忘了。
她咬牙懊恼,不知郡主究竟是何心绪只能出声试探,“秋雨凉,不如奴婢先给这孩子找身衣裳换上?”
春水声音将屋内寂静气氛打破。
只是远远地看着这孩子谢知仪便觉心口酸涩泛软,她垂眸恢复平静神色,“你去罢。”
春水应了声,起身便往外去,目光顺势打量那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小姑娘,竟是还不及她大腿高。
小小的,长得却是玉雪可爱,应是能讨得郡主欢心。
她这般想着,便放心地绕过这“小门童”推开门出去了。
谢知仪一日母亲都不曾当过,就这么短短几步朝阿圆走去的距离,她快将那些同娘亲相处的遥不可及的过去翻了个遍,可无一能教她眼下该如何跟阿圆相处。
她与娘亲并不陌生。
而她和眼前这个仰着脸尽力做出一副镇静姿态的孩子之间的关系却是陌生二字都不足以表达清楚的。
谢知仪蹲下,淡紫裙摆铺了满地,轻颤的瞳仁映出面前阿圆模样。
额前碎发凌乱,圆圆的腮边还有早已干涸的泥印,黑白分明的圆亮眼睛望着她眨巴眨巴,分明四肢都还未长开,那小小的五指却已能紧握成拳。
那时候又小又红的皱巴孩子竟长了这么大。
从未这般靠近自己孩子的谢知仪头回感受到奇妙,满心忧虑完全被抛之脑后,只想好好看看眼前的小人。
紧紧抿着小嘴的阿圆这才看清眼前女子模样,她有些疑惑,歪了歪脑袋想看得再仔细些。
谢知仪伸手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拳头,不自觉便柔和了语气,“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阿圆是认过图册学过启蒙故事的年纪,她能认不少人,就连闻府烧火的下人都认得清楚,可却在此时犯了难。
一双澄澈干净的圆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黏着面前女子熟悉但又陌生的脸庞看。
谢知仪见她不理只盯着自己瞧,抬手用拇指蹭了蹭她软和面颊上的泥灰便又开口,“冷不冷?姨母给你换身衣裳咱们用膳可好?”
“你不是姨母。”
阿圆奶声奶气地否定,她本不想跟这些坏人说话的。
他们把她从爹爹身边抢走,还把她身上的锁抢走了,是坏人。
可为何坏人要把她送到这个和画册上的娘亲长得一模一样之人身边来?
长得和娘亲一样,才不是姨母。
长得和娘亲一样,会是娘亲吗?
阿圆想不明白,可攥得紧紧的小手却不自觉松开了些。
谢知仪一怔,心中难以抑制地有些落寞。
确实,她算是哪门子姨母。
她们今日才算是第一回见,阿圆警惕是好事,说明她是个机灵聪慧的孩子。
很快将自己调理好,谢知仪双手握着她小小的拳头给她取暖,“那,你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阿圆仍保留着些许警惕,可面前与娘亲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身上香香的,比她所闻到过的任何味道都好闻,就连手也是软和的,摸着她脸颊时就像真娘亲一样温柔。
可那些坏人分明和这个假娘亲是一伙的!
可…可…
阿圆小小的脑袋里是天人交战,她紧紧闭着嘴,就是不愿再开口。
谢知仪无可奈何,只好起身先去净室取湿帕子来给她擦脸。
门外有人守着,应是不会出差错。
柔声细语眉眼温润的假娘亲羽蝶般翩然离去了,正拿乔的阿圆顿时慌了神。
她要去哪?
小小的心里所剩不多的警惕瞬时消散了。
阿圆像只横冲直撞的乳兔,倔强但又小心翼翼地紧跟在那道淡紫身影背后。
谢知仪全然不觉,待拧干了帕子转身时才发觉身下有个小影,定睛一看原来是阿圆。
她小嘴抿得更紧,圆圆的大眼睛像是盯也像是在瞪她,但腮边实在圆润,便显得可爱又好玩。
原本因着被她无声抗拒而酸涩的心口募地软了下。
谢知仪自觉疏忽,不该将刚受过惊吓的阿圆独自留在外间,她蹲下来,让这小人儿不必仰脸便能看到自己。
“用帕子给你擦擦脸可好?”
阿圆有些无所适从,她从未和类似娘亲的女子相处过,不知究竟该警惕还是放松。
可当定定瞧着面前眸中含笑的女子时,她又忍不住想靠近。
于是皱巴着一张小脸故作严肃的阿圆点了点头。
温热柔软的帕子轻敷在脸上,阿圆清晰嗅见假娘亲身上温暖好闻的香气,甚至都能瞧清楚假娘亲轻颤的乌黑睫毛,她鼓着脸,冷不丁地软软出声。
“喂,你接近我是什么目的?”
她可不能随便喊人娘亲,爹爹会生气。
如此小的小人儿,严肃起来神态竟与她回忆角落中的某人如出一辙。
谢知仪闻言一怔,为她擦脸的动作滞住,思绪出轨一瞬便又重新聚焦到面前的小娃娃身上。
生得粉雕玉琢,便是冷脸时也瞧着可爱极了。
她没忍住弯唇笑起来,眉眼弯弯,眸色如水。
这一笑将尽力冷脸用以威慑的阿圆都看呆住,她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气鼓鼓道:“你笑什么!”
谢知仪没忍住捏了捏她又攥紧的小拳头,在她怒视下开口道:“你爹爹或许明日便能到我这儿来,到时你便能同他一道归家了。”
今日之事属实在她意料之外,谢知仪没法给这么个小小娃娃解释,便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
“才不是!”
阿圆顿觉不对,她情绪激动起来,一把甩开面前女子虚握住自己拳头的手,后退两步离面前人远远的,恼道:“你分明是那些贼人的主子,掳我来此究竟是何意图!”
那些贼人刺伤了爹爹,还将她身上叮啷作响的小物件尽数夺走了,若面前这人真是娘亲,又怎会伤害他们?
刚软和下来的小团子骤然又变得紧绷,谢知仪没有与孩子相处的经验,更别提如此聪慧伶俐的孩子。
那便只能扯些谎话来圆场了。
她指尖蜷起,轻叹了口气才开口,“若非我的侍女于那些贼人有恩,他们也不会将你还回来,你瞧我像是缺银钱还是走投无路有求于你爹的模样?况且你年岁又小,怕是睡觉还得要人陪着,我将你留在府里做什么?”
说了些违心话,谢知仪不自觉抿唇,视线却始终落在阿圆弧度圆润的小脸上,她们还不相熟,这番措辞应是还不至于会叫她伤心。
见她皱作一团的小脸总算放松下来,谢知仪这才微不可察地轻舒了口气。
“此话当真?”阿圆歪头,大眼睛眨巴眨巴,“那你便是同我爹爹相识了?可为何我从未曾见过你?”
又为何与她娘亲长得一模一样?
……
好难糊弄的阿圆。
谢知仪竟有种在与小时候的闻清许对话的诡异感觉,她定了定神,答道:“略有交情罢了,不算陌生,但也没相熟到互相拜访。”
“好罢,”阿圆语气软下来,她慢吞吞地往前挪着脚步,嘴里嘟嘟囔囔,“待我归家,你们肯定便有机会相熟了。”
到时爹爹肯定有法子知晓为何她会与娘亲生得一模一样。
或许便能找到娘亲了。
谢知仪没听清小小的阿圆的后半句话,她本就被搅成乱麻的心在瞧见阿圆乖乖仰脸的模样时更是软成一滩水。
“我叫阿圆。”阿圆攥着手介绍自己。
“嗯,阿圆。”谢知仪应了声,继续给她擦脸。
“你为何不告诉我你的名字?”阿圆的声音软绵绵,但她有些不满。
……
这孩子。
本想避而不答的谢知仪轻叹了口气,答道:“我是祝念慈。”
“阿圆谢过念慈阿姊今日救命之恩,我爹爹会报答你的。”
小小的阿圆攥紧拳头,一副坚定的小模样。
“……好。”
阿姊吗,谢知仪不知自己今日是第几回短暂失语,只能无奈笑笑,又用帕子将她小手展开擦拭。
一大一小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总算和谐下来时春水也回来了。
“殿下,府里没有她能穿的衣裳,奴婢便让人出门买了两套,待这孩子用过饭食再盥洗过后便能换上了。”
“好。”
用饭与沐浴事宜春水都交代好了让其他人去做,可想不到一向性子淡漠的郡主竟要亲自动手。
还好这孩子尚能自己用饭。
只是沐浴稍稍麻烦了些,以及话有些多。
谢知仪用手掬起一捧温热清水浇在阿圆小而窄的圆圆肩头,脸颊湿了大半的阿圆抬手擦了擦快流进嘴巴里的水后又开口,“念慈阿姊没有夫婿吗?”
……谢知仪在心里默默算了算阿圆岁数,只是刚过四岁而已,启蒙得未免太早了。
在一旁给这小人儿添热水的春水手一顿。
听完全程的她最惊讶还要属郡主的态度,对这孩子竟是句句有回应。
郡主大抵真是思念自己的女儿了才会对闻贼的孩子有这般好的耐心。
“他过世了。”
阿圆闻言将湿漉漉的小脸转过来,一本正经道:“我爹爹说过世便是再也见不到的意思,念慈阿姊若是思念他,可以对着他的画像说话,多说些,神仙便会帮你转达给他了。”
“好,那便听你的,”谢知仪很是捧场,手上动作却也没停,“洗干净了,来,念慈阿姊给你穿衣。”
从无奈到接受这个称呼只需叽叽喳喳的阿圆在她耳边念叨半刻。
屋外依旧落着雨,可净室里却烧得暖融融的。
谢知仪给她穿好里衣,阿圆仰着白嫩脆生的小脸踮脚,抬手便搂住面前人脖颈,一套动作流畅又自然。
正欲将人接过来的春水面露难色,“殿下,我来罢。”
被柔软贴住脖颈的谢知仪一顿,随后面不改色地将阿圆抱在臂弯处,“无妨,待会你为她绞发便是。”
她还得漱洗。
待两人都收拾完时已将近亥时末,谢知仪穿着里衣上榻,与往日不同的便是多了个藏在锦被中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小人儿。
她刚掀被躺下,那小人便凑过来亲昵地搂住她手臂。
“念慈阿姊。”阿圆慢吞吞地叫她。
“嗯?”谢知仪将身子侧过来,同这温热柔软的小人儿面对面。
阿圆被她身上好闻的香气包围,习惯性便想钻进她怀里枕胳膊,只是拱了半天却没拱动。
半晌,阿圆顶着一头蹭得乱糟糟的散发钻出被窝,可怜巴巴道:“我想爹爹了。”
“……你爹爹最早明日才能来。”
说到这儿,谢知仪还有些头痛,她要如何解释自己未卜先知拦住了流匪才救回阿圆,又该如何解释自己对她这些多余又无关紧要的体贴。
思绪烦乱间怀里忽然钻进来什么,那淡淡牛乳香味充斥鼻间,阿圆奶音传来,“这般我便不想爹爹了。”
怀中多了个热乎乎的阿圆,谢知仪烦乱的心募地又平静下来,她抬手揉了揉阿圆发顶,柔和道:“好孩子。”
搂着念慈阿姊脖颈的阿圆沾沾自喜,念慈阿姊比爹爹抱起来软和,又比乳母和钟苓抱起来香。
或许同娘亲睡觉也是这般感受。
真好。
谢知仪是在电闪雷鸣的半夜被春水叫起来的。
她睁开眼时整个人还有些迷离,只愣愣地看着躺在自己怀里正睡得香甜的白团。
一旁春水声音慌张,像是府中遭了贼似的又急又低。
“殿下,闻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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