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之主是被绑架来的

　　那双比雪还要白的手在眼前交叠着，涂得鲜红的指甲被衬得有种难言的诱惑。

　　年轻人的视线不自觉地在那上面停留了一秒。

　　“听起来动人，但总有局限吧。”龙瑶冰的嗓音如陈年蜜酒，褐色眼眸流转间令人心神摇曳。

　　还好我在出发前，被高级傀儡们包围着特训过，那才叫做魔性。

　　他神色平静，暗自庆幸，微笑着说道：“先哲说过，万物皆有缺陷。而傀儡之术的精进，每一次都是在突破之前的局限。龙大人，眼下……战斗傀儡没有替代品啊。”

　　“哦？”龙瑶冰弯起形状美好的红唇，纤指轻点窗外，在她优雅的指尖下，厮杀声都如同美妙的音乐了，“既然如此，那我又是凭什么有这个资格与你在此对话？”

　　戏谑的话语透着寒冷的杀机。

　　年轻人苦笑，有一瞬间的畏缩，紧接着昂首。

　　他到底是寒荒庐出身的人，她手上的酒如何，他品鉴不出来，对于杀戮，他却并不陌生。

　　他勇敢地直视对方的眼睛：“大人，如果两年前您便购入我们的傀儡，那些该死的叛军或许根本到不了宫门口。”

　　龙瑶冰发出了长笑，琉璃碎裂般的笑声在殿中回荡，说不出的冷傲：“再报一次你的名字。”

　　“巍湛。”他不卑不亢，“能让大人垂询，是我的荣幸。”

　　“中部地区的名字。”她玩味地挑眉，“你是机械部队的人，却沦落到为寒荒庐游说？”

　　“大人，我是寒荒庐人。”他脊背挺直，“寒荒庐不问来处——大部分人也没有过去可言。”

　　“寒荒庐人？”她唇间碾过这个新造词，她从小熟背所有的城邦名称和贵族名录，这个称呼却极为陌生。她似笑非笑，“史书从未记载这种称谓。”

　　“寒荒庐立城不到十年，您翻阅的史书都比我们的历史要更加古老。”魏湛笑了一声，“但谁又知道，未来史册会不会铭记此刻？单凭战斗傀儡的贡献，寒荒庐必在文明长河中留下印记。”

　　他说的掷地有声。

　　“那便看好你们的城主。”她眯起猫一般的眼睛，“如果他再度消失，哪怕你们再有雄心，你们的历史也会土崩瓦解。除非……”

　　她的红唇勾起微妙弧度。

　　“你们这些属臣已经取得了战斗傀儡的配方与工匠，迫不及待地要取而代之？”

　　殿外喊杀声渐弱，满堂侍从静如石雕，侍从为龙瑶冰倒酒的声音显得极为清楚。

　　巍湛额角沁出细汗。

　　这女人果真如传闻般难缠——再三推迟会面，偏偏选在宫变的时候召见，此刻更是一语刺中寒荒庐的命门。

　　她对寒荒庐的了解，远比想象中更深。

　　寒荒庐的崛起虽然依赖偏远的环境与丰富的矿藏，但如果没有龙挚泉与红莲这对天才师徒，这些都不过是毫无用处的死物。

　　庐主或许可以没有寒荒庐，寒荒庐却不能没有庐主——这令人尴尬的真相在庐主归来后仍未改变。

　　看似温顺的各地领主随时都在蠢蠢欲动，等待着攫取工匠与配方的时机，“以防庐主发生不测”。

　　“龙大人说笑了。”巍湛硬着头皮说道，“寒荒庐的忠诚历经两年考验，如今城主正推动工匠与行政体系融合，绝不会影响贵邦对战斗傀儡的使用体验。”

　　从前，庐主一直将工匠藏于深山中，守得密不透风，而今却放任叶真代表工匠们周旋各方，就连魏湛也没有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重启的寒荒庐表面生机勃勃，实则暗潮汹涌——尤其当庐主竟然大胆地携带所有高阶执事离开寒荒庐的时候。

　　龙瑶冰笑了，正要说什么，门外响起战靴的铿锵脚步声。

　　带着血腥气息的声音穿透殿门：“城主，罗倩有事相报。”

　　巍湛指节微紧。寒荒庐根基尚浅，四大城邦于他们仍是庞然巨物，但龙瑶冰这位心腹将领的名号，他们还是知道的。

　　既然她来了，宫变应有结果。

　　他暗自期盼——但愿是场惨胜。

　　侍卫开门，亚麻发色的女将踏着利落的脚步昂然而入。

　　罗倩来到龙瑶冰面前，染血的军靴并拢发出清脆声响：“禀城主，叛军已击溃。首犯龙映翔落网，其党羽大半被擒，有少数逃出城外……”

　　龙瑶冰微微摇首，罗倩立刻停止汇报。

　　她拨了拨近乎于黑色的深褐色波浪卷发，淡淡道：“按律处置。让我亲爱的叔叔在牢里好好回忆一下，哪些人递过情报，哪些人借过兵马，哪些人行过方便……”

　　她红唇勾起，眯起了眼睛，望向窗外，低笑道：“真是伤脑筋啊，我太久没有动作，那些围着篝火饮酒的老爷们，似乎忘了我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了。”

　　她推桌起身，走到门边忽又驻足，像是这才记起还有客人，回首说道：“寒荒庐的使者，感谢你陪我消磨了这个无聊的夜晚。”目光如刃扫过青年冷汗涔涔的模样，“但谈生意，你——还不够格。让你们的城主亲自来谈。”

　　待那高挑冷傲的身影消失在门廊尽头，巍湛才发觉后背早已湿透。

　　好个霜雪女王！

　　既然要见庐主，叫他来干嘛？难道真是为了溜他玩的吗？！

　　他左右张望，门卫面无表情地站立，无人理会他。

　　他愤懑地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酒，决定喝光这瓶难得的北境好酒再做。

　　一口闷下，醇厚凛冽。此刻坐在异邦宫殿，他格外思念寒荒庐的烈酒——那灼烧喉咙般的热辣，才是真正的故乡滋味。

　　***

　　“主人，你回来了。”

　　苏静与磐石踏入宅邸时，蝶叶舞正拿着茶壶出来换茶。

　　看到她，苏静不由想起白日的情景，微微一怔，不过见她笑容一如往常，她便摇了摇头，不去多想。

　　“寒岭城堡怎么样了？”她边向卧室走去边问。

　　“金属、木材、火药等资源正以扩建傀儡工坊的名义不断汇向蓝玉镇。”蝶叶舞从容禀报，“各地领主推荐的人才，稍后请主人过目。”

　　“人才啊……”苏静目光变得锐利。

　　“傀儡师半数是翡翠城出身，剩余来路五花八门，有的想混口饭吃，有的想把你的饭碗端走。”她悠然轻笑，“至于机械师……愿意来寒荒庐的，你也明白，没什么意思。”

　　苏静神色不变：“傀儡师先稳住他们，交由老葛应付。”

　　这些人最想要的无疑是战斗傀儡的制作方法——苏静早已从日记里找到并记牢，最后一把火烧了原件。

　　“至于机械师……”她的脑内闪过了弟弟的脸庞，顿了顿，“领地的机械师太少了，红莲和尘夙都不在，最基础的城墙建设和火器制造都跟不上，只能照单全收。”

　　磐石蹙眉：“太着急会引来祸端。”

　　“难道不着急就不会了吗？”她淡淡道，“寒荒庐就是个抱着金子的婴儿。”

　　走入书房，苏静从袋子里摸出玉君子的石头，往空中一抛，心念微动，光芒闪烁，翩翩白衣出现，玉君子已立在身前。

　　他忧色凝在眉间，轻声唤道：”主人。”

　　苏静扯了扯嘴角，语气里透出几分自嘲：“挺狼狈的，是吧？”

　　找弟弟，发现可能根本没有这个人；找老板，发现他们早在她失踪后就没了踪影。

　　两边都有着相似的可能性，一边是地狱，另一边同样是深到爬不出来的深渊，她也说不清哪种情况更糟糕。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苏静反而想笑。

　　她随手把外套丢给玉君子，走到书桌后的软椅里坐下，这才感觉到双腿因为长时间行走而酸麻发胀，宛如废木。

　　“可能我来翡翠城后听到的唯一好消息，就是把西蒙吐了一身。”她笑笑，迎上三双神色复杂的眼睛，抬起双手，“好了，不说丧气话。磐石，等桃夭回来，让她重点查翡翠城学院和阿树傀儡店的事。蝶叶舞，帮我泡杯茶。玉君子，晚饭不用准备了，我要出去一趟。”

　　玉君子略一思忖，微微蹙眉：“去你原来的公寓？不必非赶在今天，你已经很累了。”

　　苏静向后靠进椅背，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轻声说：“我总是要去看看，我过去的生活到底被多少层谎言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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