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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篇(六)
长野县的深山,冬季总来得更早一些。
细雪无声地飘落,覆盖了层叠的山峦与幽静的峡谷。
一辆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般滑过覆雪的山路,最终停在一处极为隐蔽的、被高大竹篱环绕的和式院落前。
院门无声地开启,又悄然合拢。
院落内部是典型的枯山水庭园,此刻被一层薄雪覆盖,更显寂寥空灵。
主屋的和室内,光线幽暗,只有一盏古老的纸灯笼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线香气味,沉静而古老。
白兰地,此刻已完全褪去了属于‘青叶凛’的所有温和与脆弱。
他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和服,外罩一件墨色羽织,雪白的长发并未束起,随意披散在肩头,映衬着他毫无表情的、如同冰雪雕琢而成的面容。
他并未亲自踏入这间核心的和室,而是安静地坐在廊下,与主室隔着一道半开的障子门。
在他的面前,架设着一台轻便的高清显示屏。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光线更为昏暗的房间角落,一位身着传统和服的老者背对着镜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威严的轮廓,以及放在膝上、布满岁月痕迹的双手。
“长野的雪景,别有一番韵味,不是吗?白兰地。”
老者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平和、苍老,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足以冻结空气的压力。
“是的,先生。”白兰地的声音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寂静,且易于清扫。”
屏幕那端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
“确实……最近的‘清扫’工作,你完成得很出色。尤其是……苏格兰威士忌的那次。”
老者的声音依旧平和,但‘苏格兰威士忌’这个名字被刻意地、缓慢地吐出,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试探着水下的一切。
廊下的白雪反射着微光,映照在白兰地毫无波澜的冰蓝色眼眸中。
他没有丝毫迟疑,仿佛听到的是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代号,语气冷静得像在汇报一份枯燥的数据:
“叛徒的存在会污染组织的纯粹性,并带来不可控的风险。清除是唯一且必要的选择。”
他的语调没有丝毫波动,没有愤怒,没有惋惜,甚至没有完成任务后的得意。
只有绝对的、冰冷的客观。
他将自己完全剥离出去,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在汇报运行结果。
“清除是唯一且必要的选择……”老者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模糊的面容上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可我记得,他与Triple Sec,似乎私交不错?”
试探终于浮出水面。
老者试图从他话语中撬出一丝情感的裂痕。
白兰地却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组织的利益高于一切私人关系。感情用事是弱者才会犯的错误。”
他的回答如同背诵教条,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认为,这才是对组织,对您,最大的忠诚。”
屏幕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品味他话语中的每一个音节,审视着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然而,白兰地的脸如同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除了冰冷的忠诚与高效,再无其他。
“很好。”
良久,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
“果断,且不留余地。这正是组织所需要的品质。”
他顿了顿,仿佛随口提起般说道:“长野这边,近来也有些‘杂物’需要清理。你既然来了,便留下来,负责此地的‘清扫’与‘整理’吧。这里的环境,也适合你‘静养’。”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白兰地微微垂首,姿态恭敬,声音却依旧平稳无波:
“是,先生。我会确保长野,恢复它应有的‘洁净’。”
他没有询问细节,没有提出条件,只是干脆利落地接受了新的任命。
这份毫不拖泥带水的服从,显然更合那位先生的心意。
“去吧。”老者淡淡地说道。
显示屏上的画面瞬间消失,变成一片漆黑。
白兰地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半开的障子门,望向庭院中无声飘落的雪花,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凝结着比长野的寒冬更加凛冽的风霜。
他起身,墨色的羽织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没有一丝留恋,转身离去。
脚步声落在廊下的木地板上,清晰,平稳,渐行渐远,最终融入这片深山古院的寂静与落雪声中。
……
白兰地离开那座深宅院落,坐回车内。
引擎低沉地启动,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被雪色与竹林环绕的幽静之地。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但青叶凛的指尖依旧带着一丝冰雪的寒意。
他靠在椅背上,冰蓝色的眼眸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积雪覆盖的针叶林,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刚才会面的每一个细节。
那位先生的指令,看似是嘉奖与委以重任,实则是将他置于一个更复杂的炼狱。
长野,并非组织传统势力根深蒂固的核心区域,但也正因如此,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可能存在的其他组织触角、乃至对组织心怀不满的‘杂质’,都更需要一把足够锋利、且绝对忠诚的‘刀’来梳理干净。
考验他的忠诚,看他是否真的能彻底割舍过去,化身无情的清道夫。
同时利用他刚刚证明的冷酷与高效,来肃清这片区域可能存在的任何不稳定因素。
那位老人,从未真正放心过任何一个人。
尤其是他,这个身上曾沾染过‘光明’气息的白兰地。
“去市区。”
白兰地睁开眼,对前座的司机淡淡吩咐,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需要信息,关于长野,关于那些需要被‘清理’的‘杂物’。
——
长野的冬日,山林寂静,但政坛却暗流涌动。
两位在当地颇具声望的县议员,小林清志与山本康夫,共同旗帜鲜明地反对一项由东京‘东拓地产’推动的、旨在砍伐大片原始山林以兴建大型度假村的开发计划。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项计划的背后,实则由组织通过复杂的控股网络暗中操控。
其真正目的,是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山林中,建立一条新的秘密运输路线和数个隐蔽的据点。
组织的意志不容阻碍。
清除障碍,并以此警告其他潜在的反对者,这项任务落在了初至长野的白兰地肩上。
半月前,议员小林清志在自家庭院修剪心爱的罗汉松时,木质梯凳的一条腿毫无征兆地断裂,导致他从近三米高处仰面摔落,背部重重砸在景观石上,脊椎严重受损,虽侥幸保命,却陷入了深度昏迷,康复遥遥无期。
现场勘查结论是“梯凳因木材内部腐朽及长期承重导致结构性疲劳断裂”。
一切痕迹都指向一场令人惋惜的意外。
然而,仅仅两周后。
另一位态度更为强硬的议员山本康夫,在深夜结束一场应酬独自驾车返家途中,于一个十字路口,被一辆仿佛凭空出现的、严重超载的货车以极高的速度拦腰撞击。
小型轿车瞬间扭曲变形,山本议员当场死亡,现场惨不忍睹。
货车司机血液中酒精浓度严重超标,声称自己当时意识模糊,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接连两位持相同政见议员的‘意外’,尤其是山本议员的惨烈死亡,在长野县警本部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冬日的长野县警本部大楼里,气氛比窗外的气温还要凝重。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搜查一课办公室内,大和敢助警部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震得文件簌簌作响。
这位以火爆脾气著称的警官双目圆睁,额角青筋暴起:“一个月内,两位反对开发的议员接连出事?一个昏迷,一个死亡,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上原由衣警部补正在仔细比对两份事故报告,秀眉紧蹙。
作为大和敢助的搭档,她总是以细腻的观察力弥补对方的冲动:“小林议员的案子确实蹊跷。现场勘查显示梯凳是因木材内部腐朽断裂,但根据根据园艺店的记录,那架梯凳是三个月前新购置的。即便是劣质木材,也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生结构性断裂。而且......”
她顿了顿,指着照片上断裂面的特写:“这个断裂角度,未免太过‘完美’了。”
办公室另一侧,诸伏高明警部正站在白板前,用马克笔冷静地勾勒着两起事件的关联图。
“概率学上,小概率事件的连续发生,往往意味着其背后存在着必然的关联。”他的声音平稳而富有穿透力,“小林议员的‘意外’过于完美,反而显得刻意。而山本议员的‘车祸’......”
他的笔尖在山本议员的照片上重重一点。
“手段粗暴,急于求成,与前者风格迥异。”
诸伏高明的目光再次扫过白板上的照片,语气微沉:“这是有预谋的连环犯罪。第一个案件是精密的警告,第二个则是赤裸裸的灭口。凶手在升级他们的手段,或者说......”
“有两个不同的执行者。”
办公室内顿时一片哗然。
长野县警本部高层对此高度重视,迅速决定将两起案件并案调查,成立联合搜查本部,由诸伏高明主要负责。
直觉和经验都告诉他们,这绝非简单的意外,其背后很可能牵扯到复杂的利益斗争,甚至更黑暗的东西。
鉴识课对小林议员家的梯凳进行了更精细的二次鉴定,试图找出可能被忽略的微小人为痕迹;
交通课则重新梳理山本议员车祸当晚的所有监控,追踪货车司机的行动轨迹和社会关系。
大和敢助带着人开始深入调查‘山林综合开发计划’背后的利益方,尤其是那家来自东京的开发商‘东拓地产’。
整个长野县警本部都笼罩在一层凝重的气氛中。
每个人都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可能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而是一张隐藏在正常社会秩序下的、触手可能伸得很远的黑暗网络。
两位议员的遭遇,或许只是这张网络微微显露的一角。
消息传到白兰地耳中时,他正在下榻的别院茶室里,对着棋盘独自推演一出残局。
室内暖气充足,熏香袅袅,与窗外的寒冷肃杀形成鲜明对比。
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神色恭敬中带着惶恐的下属,正以最标准的土下座姿势,将一份简报送至他手边,额头紧贴冰冷的榻榻米,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汇报着山本议员死于车祸的‘意外’消息。
白兰地执棋的手指在空中微微一顿。
他冰蓝色的眼眸甚至没有从棋盘上移开,只是那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骤然降温了几度。
他没有立刻去看那份简报,而是将指间那枚冰冷的黑子,稳稳地落在了棋盘某个关键的位置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清脆而决绝。
“谁的命令?”白兰地的声音很平,没有一丝起伏,却比任何厉声斥责都更令人胆寒。
“是……是‘黑鸦组’的那群蠢货……”下属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们……他们想尽快向您证明价值,所以……擅自动手了……”
白兰地终于抬起眼,目光扫过那份简报,里面简单描述了车祸的惨状和警方已经介入并案调查的情况。
黑鸦组。
一个依附于组织、在长野本地活动、负责一些见不得光脏活的小型极..道团体。
白兰地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小林议员那场精心策划、近乎艺术品的‘意外’,无声地施加压力,让反对者知难而退,同时将事件定性在‘意外’范畴,最大限度地避免引起警方,尤其是某些敏锐之人的深度关注。
如同下棋,落子无声,却已锁定胜局。
而黑鸦组这种粗暴、直接、充满了不确定性的灭口方式,简直就是在警方面前点燃了烽火台,大声宣告:“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将原本隐藏在幕后的博弈,推向了危险的台前。
他没再看那份简报,也没有对山本议员的死表现出丝毫的同情或惋惜。
毕竟,那只是一个因他人愚蠢而提前报废的、无关紧要的棋子。
他现在该关心的,是如何尽快清理掉‘黑鸦组’这个已经变成麻烦和隐患的失控棋子,并将警方的视线引导至一个‘合理’的终点。
白兰地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那名几乎要瘫软在地的下属。
那目光中蕴含的冰冷杀意,让后者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证明价值?”
白兰地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凛冽的、如同雪山之巅万年寒风般的毁灭意志,
“很好。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该如何正确的向我证明‘价值’。”
……
新闻编辑部的茶水间里,氤氲的咖啡香气与打印机油墨味交织。
《长野新闻》的资深记者佐藤浩一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正准备将昨夜赶工的稿子送审,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
“佐藤先生,”前台接待的声音有些迟疑,“有您一封匿名信件,摸着像是存储卡……”
佐藤皱眉,这类爆料他见得多了,多半是些无关痛痒的邻里纠纷。
但当他将存储卡插入读卡器,点开那个唯一的音频文件时,握着鼠标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
嘈杂的背景音里,两个男人的对话断断续续,却字字惊心:
“……那群老家伙再敢指手画脚……黑鸦组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闭嘴……”
“那边的钱到位了?”
“放心,三千万,一分不少……”
音频不长,背景噪音很大,显然偷录设备距离不近,但足够听清几个关键词。
佐藤的新闻嗅觉告诉他,这绝不是普通的爆料。
他立刻将音频备份,并拨通了一个在警局鉴证科老同学的电话。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名警员在小林议员家附近发现了一个属于‘黑鸦组’底层成员的打火机。
搜查一课办公室内,气氛因这枚突如其来的打火机而变得凝重。
“……是‘黑鸦组’的标志!”大和敢助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果然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上原由衣则显得更为谨慎:“阿敢,它出现得太‘及时’了,就像……有人特意把它送到我们眼前。”
诸伏高明没有参与讨论,他站在白板前,目光深邃。
.白板上贴着小林议员家和附近街道的地图。
他拿起一支红笔,在距离小林家后院栅栏约十五米的一处监控盲区,画上了一个清晰的圆圈。
——那里正是打火机被‘发现’的位置。
“精准投递。”诸伏高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选择监控盲区,确保不会被拍到。时机选在案件关注度稍减,但又未完全冷却之时。这不像是不小心遗落,更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舞台道具的摆放。”
大和敢助猛地抬头:“你的意思是……”
就在这时,佐藤记者的电话打了进来。
听完音频内容的简述,大和敢助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证据链已经形成了,资金动机,暴力威胁,现在连象征性的物证都有了……这是逼着我们结案啊!”
上原由衣却看向诸伏高明:“高明,你觉得呢?”
诸伏高明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红圈上,仿佛要穿透地图,看到幕后那只操控一切的手。
“反常的顺利,往往意味着我们正在沿着别人设定好的路线行走。”
他缓缓说道:“有人在为我们织网,想让我们只看到他想让我们看到的‘真相’。”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长野连绵的雪山,山巅笼罩在浓厚的云雾之中。
“通知媒体,暂时压住音频消息。”
诸伏高明下令,但他的眼神表明,他深知这消息恐怕早已通过其他渠道流传出去。
“敢助,你带人重点排查‘黑鸦组’与东京地产商的资金往来,注意查证音频真伪。由衣,重新勘验小林议员家周边,看看这枚打火机出现前后,有没有其他异常。”
命令下达,警局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运转。
然而,诸伏高明心中清楚,对手很高明,这些看似突破的线索,或许正将他们引向一个更深的陷阱。
迷雾已经织就,而他们,正一步步走入其中。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静谧别院里,白兰地正通过平板电脑浏览着《长野新闻》网络版上刚刚更新、却又迅速被撤下的快讯标题,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浅呷一口。
“诸伏……警官?”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低语,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
“让我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吧。”
窗外,山间的云雾愈发浓重,将所有的真相与算计,都悄然掩藏其中。
——
警方将目光投向了种种证据表明的本地极..道团体‘黑鸦组’。
然而,没等警方找到进一步的证据,一场更剧烈的风暴,将黑鸦组彻底推到了聚光灯下。
……
午时的阳光被层叠的竹叶筛过,在茶室的纸门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隐匿于竹林深处的茶室,仿佛被世界遗忘,只有风过竹梢的沙沙声与间歇的鸟鸣,更衬得此地幽静得近乎肃杀。
白兰地独自跪坐在茶室中央的蒲团上,姿态端正,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清冷。
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色羽织,内里是沉静的紺色和服,衬得他满头的白发愈发刺眼,如同雪落于墨。
他垂眸,专注地进行着点茶的前序,修长白皙的手指摆弄着茶筅与茶碗,动作流畅而古雅,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如同尺规量度,透着一股非人般的完美与疏离。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近乎禅定的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
“沙沙——”
并非竹叶摇动。
纸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拖沓、迟疑的脚步声,最终在门外停下。
短暂的寂静后,是几下带着犹豫和恐惧的、轻轻的叩门声。
“进。”白兰地并未抬头,声音平淡无波。
纸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缝隙,一个身影几乎是蜷缩着、带着畏怯的姿态挪了进来。
来人大约四十岁上下,身材粗壮,穿着不合时宜的花哨衬衫,脖颈处蔓延着青黑色的乌鸦刺青。
正是如今被警方视线紧紧锁定的‘黑鸦组’组长,岛田。
然而,此刻他脸上早已没有了极..道分子惯有的嚣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恐惧的苍白与紧张。
他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眼神游移不定,不敢与白兰地对视。
“白……白兰地大人。”岛田的声音干涩,他笨拙地试图行礼,动作却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他几乎是蹭到白兰地对面的蒲团上,重重跪坐下去,双手死死按在不住颤抖的膝盖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但白兰地依旧没有看他。
白兰地慢条斯理地拿起面前黑漆茶盘上的茶筅,探入已经备好抹茶粉的茶碗中,注入少量热水,然后开始搅动。
他的动作优雅而精准,茶筅与碗壁摩擦,发出规律而轻柔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茶室里被无限放大。
这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一下下敲在岛田的心上。
直到茶碗中泛起一层细腻、绵密、如同春天新叶般的碧绿泡沫,白兰地方才停下动作。
他将茶碗轻轻转动,将绘有精致纹样的一面朝向客人,然后,用无可挑剔的礼仪,将茶碗缓缓推向岛田面前。
“岛田先生,”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冷的玉石敲击在寂静的茶室里,清晰无比,“听说,黑鸦组最近……很活跃。”
岛田浑身一颤,如同被电击。
他慌乱地伸出双手去接那碗象征着‘礼遇’与‘最终审判’的茶。
然而,极致的恐惧让他的手指完全不听使唤,剧烈地颤抖着。
指尖刚触碰到温热的碗壁,茶碗便猛地倾斜,碧绿的茶汤泼洒出来,在深色的榻榻米上迅速晕开一小片不规则且刺眼的污迹,如同他此刻无法控制的、溃败的命运。
“不、不、不……白兰地大人,您听我解释……”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几乎语无伦次,“是、是那边的人暗示……我们只是想替您分忧,想尽快解决掉那些碍事的议员……我们绝对没有要损害组织利益的意思!绝对没有!”
“替我分忧?”白兰地微微抬眸,看向对面的人,“解决问题?”
那双冰蓝色的瞳孔如同两汪极地冰湖,清晰地倒映出岛田惊恐扭曲的脸。
“——可你们引来的是警方的全面调查。”
岛田的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死灰,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巨大的绝望扼住了他的喉咙。
“我……我们可以处理掉痕迹……求求您……”岛田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最后的挣扎。
他甚至向前爬了几步,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额头重重磕在泼洒了茶汤的榻榻米上,发出沉闷而屈辱的响声:“大人!饶命!请、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一定将功补过!求求您!看在黑鸦组为组织服务多年的份上!”
白兰地缓缓放下茶筅,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脚下、如同烂泥般的男人,声音轻缓,却带着最终判决的意味:
“不必了。”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半句:
“组织会亲自‘处理’。”
‘处理’二字落下的瞬间,茶室的纸门被无声地拉开一条更宽的缝隙。
一名身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气息精干冷峻的下属静立门外,如同融化的阴影,他微微向白兰地颔首,眼神冷漠地扫过瘫软在地的岛田。
白兰地最后看了岛田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件即将被丢弃的垃圾。
“感谢岛田组长这些年的‘服务’。”
说完,他不再有丝毫停留,转身,身影轻盈而决绝地融入茶室外部廊道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茶室内,只剩下岛田一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彻底瘫软在地,浑身冰凉,瞳孔涣散,如同已经触摸到了地狱入口那冰冷的轮廓。
那碗未曾饮下的、已经凉透的碧绿茶汤,静静地放在那里,泡沫早已消散,如同他迅速湮灭的生机。
……
长野的冬夜,细雪无声飘落,如同为这座城市蒙上了一层素白的裹尸布。
黑鸦组的最后一夜,是在不同地点、以不同方式同步上演的死亡协奏曲。
岛田在离开茶室后的路上遭遇‘车祸’,他乘坐的轿车被一辆重型卡车撞入河道,整车沉没。
当救援人员打捞起车辆时,岛田早已溺亡,而司机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黑鸦组的几个主要据点同时遭到袭击。
在组内二把手经营的地下赌场,一群蒙面人突然闯入,不由分说地开枪扫射。
赌场内顿时血光四溅,二把手身中十余枪,当场毙命。
在城郊的一处仓库,黑鸦组的军火交易现场被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突袭。
交火中,仓库突然发生爆炸,冲天火光映红了雪夜,里面的所有人无一幸免。
当警方接到各个地点混乱的报警,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只有冰冷的尸体和精心布置的假象。
雪,越下越大。
缓缓覆盖了血迹、弹壳和所有混乱的痕迹。
长野县警本部大楼,如同暴风雪中一艘挣扎的航船,灯火彻夜未熄。
搜查一课的办公室内,烟雾弥漫,几乎要与窗外的雪幕相连。
电话铃声、急促的脚步声、警官们压抑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砰!”
大和敢助猛地将一叠刚冲洗出来的现场照片狠狠摔在办公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旁边的咖啡杯都晃了晃。
他额头青筋暴起,虎目圆睁,因愤怒和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
“灭口!这他妈绝对是明晃晃的灭口!”他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在嘈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出,却也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黑鸦组那几个核心,几乎在同一时间,以不同的方式被做掉!天底下有这么巧的火拼和意外吗?!一个个死得干干净净,线索断得比他娘的这雪还利索!”
他喘着粗气,双手撑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证据呢?指向谁?
满腔的怒火找不到宣泄的目标,只能徒劳地燃烧着自己。
上原由衣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安抚他。
她坐在自己的工位前,面前摊开着来自几个不同现场的初步报告和尸检记录,秀眉紧紧锁成一个川字,指尖无意识地、带着焦躁的节奏敲击着桌面。
太‘干净’了。
她在心里默念。
所有看似合理的‘证据’,都像被人提前精心摆放好,就等着他们警方按图索骥,走入预设的结论。
这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感觉,让她脊背发凉。
上原由衣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越过喧嚣躁动的人群,精准地投向了那个一直静立在窗边的身影。
诸伏高明静立在那里,如同一尊融入夜色的雕像。
窗外是漫天飞舞的雪花,模糊了远处所有的建筑轮廓与灯火,也仿佛模糊了真相的边界。
他的脑海中,正以惊人的速度闪过所有线索:两位议员风格迥异的‘意外’、黑鸦组看似突兀的介入与灭口、以及此刻这迅雷不及掩耳、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清洗……这一切,如同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看似杂乱,却隐隐指向同一个结论。
——某个隐藏在幕后的、冷酷而高效的存在,正像操纵提线木偶般,掌控着整个局面的走向。
利用黑鸦组,又像丢弃沾染污秽的抹布一样,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彻底清除。
思绪流转间,诸伏高明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办公桌上,那份关于黑鸦组组长岛田死亡报告的复印件上。
车祸……
同样是车祸。
与山本议员的死法如出一辙。
但不同的是,山本议员的车祸现场还试图伪装成‘意外’,而岛田的这场车祸,却干净利落得近乎嚣张。
没有多余的伪装,没有复杂的掩饰,就是一场干脆的、致命的撞击,然后肇事者逃逸,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坦荡’,在这种精心策划的连环局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刻意。
一道冰冷的闪电骤然劈开诸伏高明脑海中的迷雾!
“有两个不同的执行者。”
诸伏高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叩。
“山本议员的事,不是他做的。”
这个判断如同基石般落下。
“是黑鸦组那些蠢货擅自动手,打乱了他的布局。”
那么,岛田的死法……
“是标记,也是澄清。”
那个幕后存在,在用这种方式宣告:山本议员的死,是黑鸦组这群不听话的野狗擅自狂吠,弄脏了他的棋盘。
而他,则用同样方式处决了岛田。
既是清理门户,也是在向他们表明:那起粗糙的谋杀,与我无关。
——看,这才是我的风格。
这个念头让诸伏高明的背脊窜上一股寒意。
对手不仅冷酷高效,而且极其傲慢,甚至不屑于完全隐藏自己,反而用这种方式来‘纠正’局面,彰显其掌控力。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打破了长久的静默,引得大和敢助和上原由衣都看了过来。
“由衣,”诸伏高明的声音冷静而清晰,瞬间切入了办公室的嘈杂,“立刻重点复核岛田死亡当天,不,包括此前48小时内的所有行程!他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打过哪些电话,哪怕是看似最无关紧要的细节,全部梳理出来!重点排查他是否在近期,尤其是山本议员死后,接触过什么特殊人物!”
诸伏高明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已经穿透了层层雪幕,锁定了某个方向。
如果他的推测正确,那个‘存在’很可能在清理岛田之前,与他有过接触。
或许是警告,或许是……别的什么。
“敢助,你带人重新勘查岛田车祸现场,扩大范围搜索!不要局限于常规物证,注意任何不符合‘意外’或‘普通肇事逃逸’逻辑的微小异常!尤其是寻找可能存在的、与山本议员车祸现场不同的、更‘专业’的痕迹!”
办公室内的气氛因他这番指令而瞬间变得更加紧绷,却也注入了一种明确的方向感。
雪,依旧在下。
但搜查的箭头,已经指向了那片被刻意揭示,却又深藏不露的黑暗。
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存在’,似乎并不满足于仅仅隐藏在阴影中。
他正在用一种近乎挑衅的方式,与警方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
“很期待与你的相见呢。”
白兰地坐在别院的茶室里,缓缓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冰蓝色的眼眸。
“诸伏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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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整改进度——0.099%
完,长野的故事也和西伯利亚一样全部改掉了,
写了几章,发现进度完全赶不上……
最终还是全部二合一,万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