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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士6
“这位姑娘是受伤了么?”她见男子也没有答话,微微偏头,看到了俞轻风些许不自然的姿势,开口询问。
“啊……”俞轻风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小伤,劳夫人挂心。”
“应当是有了瘀血,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何姨娘轻轻搭了一下男子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他就又回了马车上。
“嗯。”
“有医师瞧过了吗?”她比俞轻风低一些,同她说话的时候微微仰头。
“没有。”俞轻风摇头,“您也懂医术么?”
“略知一二罢了。”她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只因我家中世世代代以开医馆为生,耳濡目染而已。”
“敢问夫人何名?”
“何诗雁。”
姓何?萧鸢思索一下,她知道严氏过去的医师也姓何。
“何夫人还要赶路么?这里此时应当没什么大碍了,您可以放心同那位公子过去。”俞轻风浅笑道,“您若不放心,我们可以送您。”
“我原本不急着赶路的。”何诗雁微微垂下眼睫,声音也放低了一些,“二位小姐莫要如此称呼我了。如今我已嫁作人妇,还请唤我莫夫人罢。”
“夫人的名字取的是极美的。”俞轻风道。
“多谢。”何诗雁有些无奈地微笑一下,“再美的名字,恐怕此生也是不会有人唤了。”
萧鸢一向不太擅长与人客套,道:“夫人如果对医术略知一二,那便再好不过了。现下这里有许多百姓受了伤,只有一位褚医师在这里帮忙,如果您愿意的话,不知可否请您在这里帮衬一段时间?”
“二位且等一下。”她转身离开,同马车里的人交谈了几句,两个侍女走下来,那辆马车随后便离开了。
“这两位是我的贴身侍女,平日侍奉我惯了,还请不要介意。”何诗雁走回来,“请。”
褚玉烟此时正坐在椅子上发呆,她脸上已经看不出来什么明显的喜怒了,似乎是因为长时间的治病救人而有些麻木了。
“只要能醒过来就没事了。”褚玉烟缓缓起身,她感觉有些头重脚轻,沈湘的手臂的断口已经不再那么血肉模糊,但却莫名让她十分害怕。
“多谢……”沈浥和沈沂起身,向她深深行了一礼。
“谢什么谢……”褚玉烟一手扶着腰转身,一手无力地随意挥了挥,“都好好活着就是报答我了……”
出了门,褚玉烟看到不远处的人影,用力搓了两把脸,深深出了口气:“嘿!有事?”
俞轻风也高声回应道:“褚医师!有人帮忙了!”
褚玉烟这些天难得的眼睛亮了亮,快步迎上去,看到了何诗雁:“这位夫人也是医师?”
“不,只是略懂些医术罢了。”何诗雁依旧这样说。
“够了够了。”褚玉烟终于舒了一口气,“实在是有劳夫人了。”
何诗雁垂眸微笑了一下,就不再说话。
见气氛有些冷了,俞轻风连忙道:“夫人一路过来,想必舟车劳顿,不如先去歇息吧。若是需要您帮忙,我去请您。”
“也好。”何诗雁也并没有在这里久留,她脸上的确有几分疲惫神色,想来也是十分累了。
何诗雁转身,两个侍女跟着她走了。
目送着她安全离开,萧鸢转过头,声音微微放低:“这些天……都还好……吧……”
她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褚玉烟沉默一下:“苏淮清……没了。”
俞轻风和萧鸢对视一眼,充满不可思议。
“为何?是……因为生病么?”
“不……唐楣失去神志,杀了他。”褚玉烟眉眼低垂,似乎不大愿意提这件事,“死都死了,再提也没意义了。活着一个算一个吧。”
“去娄诗泠旧宅的时候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吗?怎么我看刚才崔清桃带着严家那个侍卫过去了。又出事了?”
“方才那个人不是严氏的人,是我们在旧宅里遇到的一个死士。他……确实同严氏的暗卫严子卿长得非常相像。”俞轻风道。
“哦……他叫严子卿。”褚玉烟记不住那么名字,只是道,“严氏的暗卫很多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有名字的就叫原来的名字,没名字的就取个名字。可能两个人本来就有什么关系罢。”
“我们还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她可以解开醉梦蛊,或许可以让她帮忙解开唐公子的蛊。”萧鸢道。
褚玉烟点头道:“我知道,我见过她了。林雪皖带着她去找唐柘了。”
“你们……不如去看看唐楣。我怕……她接受不了。别再寻个短见什么的,我……真是受不住了……”褚玉烟微微低下头,似乎她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再出一点事就会让她的防线溃不成军。
“我当了这么多年医师,这么多年……自诩妙手回春……怎么,怎么这些日子来一日比一日觉得力不从心……我一个人也救不了了……”
“褚医师。”萧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突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片刻才开口道,“乱世之下,流血……本就有时难以避免,更何况……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百姓,一位医师,本就分身乏术,已经十分不容易了。往后,这样一位伟大的医师不会被人遗忘的。”
褚玉烟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一下躲开萧鸢的手,却分明红了眼眶:“去去去,哪来那么多词,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这套词留着安慰唐楣去吧。”
出了门,萧鸢发觉俞轻风一直在偏头看着她。
“怎么了?我有哪里不得体么?”萧鸢整了整衣衫,有点不大自然。
俞轻风摇头道:“并无。我只是……从前一直以为你是不大会安慰人的。”
萧鸢轻笑一下:“只是从前觉得肉麻,不常对人说而已。”
“原来如此。”俞轻风也笑了笑。
“只是……不知道唐姑娘那边……”远远的看过去,两人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严小姐?”萧鸢有些惊讶。
“萧小姐,俞小姐。”严星阑冲二人微微一打招呼,她怀里抱了些衣物,“我听沈公子与林老板说了,这次实在是凶险万分,二位辛苦了,为何不多歇息片刻?”
“小打小闹罢了,何足挂齿。”俞轻风微笑道,不过随即很快就敛去笑意,“我们听褚医师说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褚医师担心……唐姑娘心中过不去,便让我们来安慰安慰。严小姐应当是已经去过了吧,不知情况如何?”
“不,我没有。”严星阑摇头,“我这次来,也是褚医师的意思。她同我说唐姑娘……竟又有了血肉之躯,那件披风不能再穿了,让我送些衣物来。”
果然……萧鸢暗道,程阁主竟然还真说到做到。
“原来如此。”俞轻风应了一句。
没什么好说的了,严星阑上前叩了叩门。
里面过了许久才传出一个有些低微的声音:“请进。”
萧鸢刚进去,就能感觉到这个屋子里的压抑仿佛要化作实体冲出来扼住自己的喉咙。
唐楣只是呆滞地坐在榻上,双腿上搭着一条破旧的被子,手中攥着被角,披头散发,凌乱的发丝随意地搭下来,遮住了带着残余泪痕的眼角。
她干涩的喉咙里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三位……见笑了……”
这句话并不好接,无论怎么说都有避重就轻之嫌,萧鸢选择什么都不说,把桌子上的水递到她手里:“嗓子哑了,喝一口吧。”
那件深紫色的披风总算是被撑起了一些微微的弧度,显得健康了一些。
唐楣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上原先黑色的缝线已经脱落了,只留下一些不大明显的红痕。她的眼睛好像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流泪而显得有些红肿干涩了,但此时看到萧鸢和她身后的俞轻风和严星阑,一双大眼睛里竟然已经又泛起了隐隐的水光。
“……谢谢……”她抿了一口水就放到了一边,似乎是吃不下东西了。
“我受褚医师之托,送些衣物过来。你若有喜欢的,挑一两件来穿就是了。”严星阑将衣服放在一旁的桌上,桌子有一条桌腿残缺了,轻晃几下。
“我……不喜欢这些衣服。”唐楣喃喃道,“我情愿一辈子穿披风,把自己见不得人的地方裹得严严实实……我只求有个人能陪着我说说知心话。哪怕物是人非,我也只求回忆片刻儿时无忧无虑的温情……好让自己觉得我还是个鲜活的人……”
“可现在呢……我的刀上染了他的血。我亲手杀了他……我……我不敢想……”她痛苦地垂下头。
突然,她眼睛里显出一点光亮,一把掀开被子下了榻,但因为许久都不走动,也没有习惯身上突如其来的血肉的重量,腿一软,在地上摔了个趔趄,桌上的杯子也被打翻在地,摔了个粉碎。
“唐姑娘!”萧鸢连忙搀住她,俞轻风上前把地上的杯子碎片踢开,依然默默地没有说话。
“倘若没有摔着,就起来吧。”见唐楣没有说话,萧鸢想把她扶起来。
“不!不……不……”唐楣突然一把甩开萧鸢的手,跪着爬到严星阑身边,扯住她的衣裙,“严小姐,我知道严氏的法阵可以看到鬼魂对不对……求你……求你给我造一个这样的法阵……我就去看一眼,不会耗费你许多法力……”
严星阑愣了一下,随即道:“如果有事,我们可以好好商议,你跪着求我,我受不起。”
“不,你受的起。”唐楣恳切道,“严小姐,我求你了……”
“你曾经妄图伤害严氏、置我哥哥于死地,于情于理,我就应该现在开一个法阵,不管不顾地送你进去,还能得一个成全旁人的美名。”严星阑见她执意跪着,也就不再阻拦,而是淡淡开口解释。
“但你现在已经不是死士了,凡人之躯进入那个法阵无异于以卵击石、飞蛾扑火,是十成十的自不量力之举。动荡的法力可能瞬间就能把你撕成碎片。倘若你还尚存一点法力修为,能勉强保持安然无恙,你就笃定苏公子会在里面么?倘若他已没有了执念,或去了别的地方,所有事情也不过是徒劳。”
唐楣听完这番话,愣住了,不再答话。
“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毕竟……人凭借感情做的决定到最后十有八九都会后悔。”严星阑最后把她扶起来,转身离开。
俞轻风与她擦肩时轻声问了一句:“严大哥知道么?”
严星阑微微摇头:“这件事我做主了,他不会在意的。”
唐楣虽然没有继续跪着,但还是脱力坐在地上,头微微偏向一边。
唐楣毕竟曾经是银凤观弟子,萧鸢不忍心看她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开口道:“唐姑娘,与其这样自怨自艾,不如好好调养身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唐楣缓缓地晃了晃脑袋,哽咽着开口:“自打我从昏睡之中醒来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心悸,有人给我送来东西,我根本吃不下去……有人给我送来了水,我喝一口就吐一口……我想流眼泪,可是我总感觉流不出来……”
“这些日子,我都感觉自己油尽灯枯,仿佛命数将近……”
萧鸢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背:“你倘若一直这样心如槁木,那该如何?”
“让我见他……我便不再心如槁木。”唐楣直直地看着她,随后一把扶住她的肩膀,“师姐,我曾经的罪过严氏,严小姐定然不会帮我的……我知道……我知道你同严氏关系颇佳……求你,求你给我添两句好话,求严小姐答应了吧……”
“师姐,你告诉我,那种联结阵究竟有没有那么可怕,你一定知道的!”
萧鸢这才发觉她刚刚没有马上答严星阑的话不是因为她真的要郑重其事地考虑,而是担心严星阑因为过去的一点旧恩怨不愿意帮她,故而危言耸听。
“严小姐并不是有意唬你,联结阵是否危险和法阵的地点关系极大,现下岚山镇法力场凌乱不堪,确实是极易出现危险的。”萧鸢道,“唐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如此有执念呢?”
“人死不能复生……呵……”一滴泪珠滑下她的脸颊,她近乎质问地对上萧鸢的眼睛,“师姐,倘若有一天俞小姐死了,你难道……难道还会像现在这般云淡风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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