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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归来处下
落雪如花花如海,纷纷扬扬的落英,在清冷的月色里无声飘舞——花开花落千年寂静,山河依旧枕江流,天地亘古,而浮生瞬息。在这寂寞的沧远山上,也只有吹花筑窗棂透出的莹莹烛火带着人世间温暖气息,缱绻纠缠而温情脉脉。
“公主,过来!”
语棠原本只是窝在锦被里装睡,听到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门口,立即反射性地抱着被子往床里面一拱,戒备地瞅着尹倾然,底气不足地抗争:“我夜里要看书,今晚就睡在书房了。”
她仅着中衣,青丝如云冰肌玉骨,双瞳剪水犹疑不决,捂红的面色有几分慵懒诱人。
“嗯?看书?”尹倾然看得心下一动,顿时邪魅一笑,洞若观火,“看书这种事情和你扯得上联系么?”
语棠含怒瞪着他:“你看不起我!”
尹倾然忍着笑,好整以暇地行到榻前将手探了过去,“书房太冷了,过来,我抱你回房去睡。”
语棠摇头像拨浪鼓,边退避边道:“不去不去!最近有点上火,须得降降火,冷一点才好!”
尹倾然向来使用怀柔政策,温雅一笑魅惑众人看得语棠一呆,暗地里又走近了一些:“乖,过来,今天晚上就不会再疼了。”
语棠一听到疼这个字眼,打心眼里皱起眉,苦着脸大声指责:“你昨晚也是这么说的!”
尹倾然十分伤神地坐下来将她望着,暗暗想我哪里知道你都十八岁了,早过了及笄之年,又是皇室公主,居然没有贴身姑姑教导《玄女经》!想到这里,他嘴角浮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不过没关系,这些我慢慢教你也是可以的。“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书里面说的吧?”
语棠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哪本书里头写了?”
幸好我早有先见之明,做好了准备!尹倾然得意一想,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暗青色封面的册子,“我有没有哄你,你看过书就知道了……过来!”
语棠遂将信将疑地挪过去,尹倾然有深厚内功护体自然不畏寒,而她那半吊子武功,他关是想想就觉得自己又要忍不住叹气了——自从和她在一起之后他好像就有了叹气的毛病?
他忍不住长臂一捞将她圈进怀里,宽大的袖子将她裹住,“你且好好瞧瞧我有没有骗你?”
语棠专心致志地翻看,看得脸色绯红还大声争辩:“哪里有了,我怎么没找到?”
尹倾然微笑着道:“也是,看来找起来需要费些时候,这里有些冷,不如我们回房去慢慢找?”
语棠专心致志没能理会,尹倾然便顺手将她捞起来抱着往外走。
“你放我下来我不要回去——”
“明天我带你去平江府……”
疏影横斜的梅花枝桠间,她身着雪白色的襦裙,外罩猩红色的滚边大麾,长发梳望仙发髻,点缀一枝梅花,光洁的额头上银白色华胜风中闪烁光泽,神情浅笑端庄,高贵优雅地依坐在梅树枝上,僵持了片刻,又苦着脸问:“现在好了没有?”
尹倾然哪里不知道她今天表现已经实属难得,玩味一笑,遂扬了手里画笔,慢条斯理道:“快了,就好了,再坚持一盏茶功夫。”
语棠眉毛都要皱到一起去了,“先前你也是说一盏茶时间,过了这许久,怎么又是一盏茶,我脸都笑僵了。”
其实尹倾然过目不忘,不过是刻意借着此事作弄她罢了,见她实在为难又心疼起来,“好了,过来看看吧!”
语棠如闻大赦,立即欢快的飞跑过去,扒拉着他的袖子凑上去看,之间白纸之上跃然其上的是吹花筑的一角,梅花之间一个明媚浅笑的秀丽佳人,明眸皓齿,端庄优雅气质高贵,嫣然一笑就是风华绝代,诚然是一个高门贵女的雍容做派,她呆呆愣了下:“这会是我吗?”
尹倾然笑吟吟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这当然就是你!”
语棠细细琢磨片刻,又道:“这脸我倒是认得出来是我,这笑容气质也不像我母亲娴静,我瞅着就我大姐才有这样的风范,”怕尹倾然不知道,她又解释:“就是桑旬如今的皇后江语馨。”
她发丝在东风中微乱一缕,尹倾然替了抚平了,凑得太近,清淡的体香惹得他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拉开点距离。“气韵天成,风华高妙,我画的是你,自然就是像你,哪里会像别人!更何况你大姐风光大嫁时我正在桑旬游学,有幸一见,她容貌气质比你却是大有不如的!”
“你竟然也这么觉得?”语棠闻言有点小女孩的得意,“我父皇……他也是这么说的!”
尹倾然担心她想起过去事情心有芥蒂,忙接着道:“画已经好了,不如你题字?”
语棠果然被引了过来,十分忧伤地瞥了他一眼,“你见过我写的字吗?”
尹倾然忍着笑,恶趣地问:“莫非与你下棋的水准差不多?”
语棠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十分坦诚地说:“不只是下棋,与我画画,作诗的水准都一般无二!”
尹倾然哈哈一笑,信手将笔放在她的手心,然后握着她的手,微微沉吟便在一旁题书:落雪楼台风棠静。
“落雪楼台风棠静。”语棠默念一遍,觉得十分应景。
抬头望去,他青衫一袭,眉目儒雅望着她浅笑,眼前这个人是她的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人生如此圆满。她抬手细细触摸玉雕般儒雅的眉目,很用心地将这样的眉眼镌刻在心里,许久以后很多年,哪怕宦海浮沉,哪怕天涯沦落,终记那年苍远山落梅如海,他轻吟浅笑的从容恬淡。
沧远山去往平江府,要先乘船渡海,上岸之后更换快马,一个来回也需要三四天。
这两个月以来,语棠一直和尹倾然形影不离,他几乎找不到机会和尹倾然单独说话,此刻有了时机,行云快速地从胸口掏出一件东西呈给尹倾然:“公子,这是属下在吹花筑发现的札记。”
尹倾然一见行云的神情就知道这个东西肯定非同小可,骨节分明手指快速翻开,入眼处第一行大字便是:“挚友无涯:吾每况愈下,恐时日无多,终此跌宕一生,临了与妻诀别,得你托付妻儿了无牵挂。”
他眼睛突然一亮,这竟然是:“永宁遗书!”
敛烟当年提及的永宁王绝笔果然是真的,彼时他不过六岁,站在书房外面无意中听得那两人的谈话,沧海月明楼行云闯过几次,始终不得其法,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找到了。
“公子说的不错,这确实就是永宁王托付给江涯的遗书,里面揭秘了当年就是当今上毒杀弟弟谋权篡位的经过,公子,如此一来,我们可以借此对付南宫瑾了!”行云兴奋地道。
尹倾然却突然皱眉,“此事公主知道吗?”
“公子放心,夫人并不知道有这份遗书存在。那日夫人嘱咐我寻耳坠子不见,属下才想起大概是因为吹花筑楼上的竹板不止一层,一经查探在地上夹层里发现了永宁遗书!”
尹倾然松了一口气,很明显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尹家已经没了,南宫瑾与他的盟约算是到此为止,接下来他极其需要一个可以制肘南宫瑾的把柄,而眼前这个无疑是天赐良机。
只是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犹豫。
公主,要分别了呢,我这一走,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公子,此刻京城乱局已破,繁成不日就要退出玄阴关了,是我们入朝的最好时机。”行云虽然如此提醒,却不敢有丝毫劝意,因为他知道他只需要分析,而不需要做决定。公子会做出最好的安排。
尹倾然闭上双眸默然,“安排下去,准备回京。”
行云飞快作揖:“是”又问,“那么夫人呢?”
“留在沧海月明楼。”京城的混乱的一切,我不希望你有半分沾染,公主,留在这里等我半年,半年之后我一定回来接你回家。他心中默默地道。
就在他神思恍惚的时候,语棠脚步飞快地扑了过来拽着他,“原来你在这里,害我好找!京城出大事了!我刚刚听说的!你快随我来。”
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快速进了一家酒肆,提起裙角蹭蹭地往二楼窜去。
他一点也不意外语棠会有这样的动作,原本就算没有永宁王遗书也到了他回京城收网的时候了,是以他一点也不奇怪没有星河的刻意清场她回听到一些什么消息。
“公主,我都知道了。”他轻轻的一句话使得语棠脚步一顿,猛然回过头来。
“那么,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一切果然发生了?”她有些愣神,最近留在沧远山的时间很长,她所知道的消息实在很少,宸京的事情她没有刻意去问,看着尹倾然的神情淡淡,并不是没有很悲伤的痕迹,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了,小心翼翼试探着问:“我听有人说,尹相爷在宸宫被乱箭……尹家被满门抄斩,南宫翊也下落不明,难道这些都是真的?”
尹倾然抬手抚摸了她的头,将她拉入怀里,无奈地一叹:“公主,一切都是真的!”
“那你……?”
“从来皇权之争,既然走了这条路,他便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结局。但他还是走了,这是他的选择。”他仰天淡淡地说,声音中却免不了怅惘。
来时兴致勃勃,返回时候却各自都有了心事,她牵着他一路无话,直到遇上了不速之客。
语棠没有想到这里会遇到江璟,下意识向尹倾然身后躲了一下,可是江璟就站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瞪着,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我都看到你了,你打算躲多久?她又不得不走了出来。
跨出那一步之前,她心中涌过很多种情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呢?还是风轻云淡就此了断,陌路只做不识?或者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前尘往事恩怨情分一笔勾销……
逃避不了,很多时候只能面对。尹倾然握着她的手退后一步,温暖的触感驱散了她的胆怯,她重新打量起江璟。
“一切已经结束了,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我来找你就是带你回昊京去的。”江璟面色黯然晦涩。
“如今的我,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我是不会离开这里了。”
江璟面色一黑,隐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即便这样,你就连父皇也不认了吗?”
听到父皇二字,语棠身子忍不住重重一颤,她痛苦的闭上眼睛:“他养我宠我,不过是有目的而为之,他明明知道我是永宁王之女,却要将我送给——这样的公主,不做也罢!如今的我只想为自己而活,若我母亲地下有知,也必定会希望我如此!”
江璟面色一瘫,无奈地道:“在京城我对你出手是因为有人暗自扣留了父皇的书信,送你进京是我有了万全之策,你会中毒此事我们毫不知情,日后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就算不信任我,难道也不相信父皇吗?”
“阿瑛都已经告诉我了!你何须再巧言令色!”
“你说什么?阿瑛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告诉你什么了?”江璟气败坏了问。
“你以为自从城门你说易储造反,背主通敌之后,我还会再相信你的话吗?你当日送给我的三箭一剑,我会牢牢记住。”
“此一时彼一时,城门我为什么那么说你不明白吗?”
“冷琪是你的人吧?”
江璟有点差异她问起这个,惊愕了一下,“是,怎么了?”
语棠冷哼一声却不愿意再多做纠缠,知道是一回事,要认同又是另一回事。她冷冷地扫了江璟,“我去意已决,你若是非要拦我,我只好杀了你。”
江璟脸色白了白,他似乎没想到语棠如此决然,突然指着她身后的尹倾然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利用你,那么他呢?他在宸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暗地里联络繁成攻打玄阴关,又与宫里合谋撤走徐令公引敌进入九站原,借着援军的名义调走了京师守备大军,诱使尹文希逼宫谋反,借南宫璟之手杀了尹文希!又与桑旬结盟背面偷袭昊京解了九站原之困,这些你都知道吗?”
语棠被他怒吼得一愣,“你胡说什么!尹文希是他父亲,他为什么要借刀杀人?况且从出京以来,他一直与我在一起不曾离开过,他是什么人做过什么,我会不知道么?”
江璟闻言也是一愣,“不对,明明是我们都落在他的圈套了!为山九刃,功亏一篑,若他一直在这里,那么京城里面的人又是谁?”江璟死死盯着尹倾然半晌,恨恨的冲语棠道:“你大可不必相信我说的话,你师兄月东明乃是桑旬四王爷,个中情由一问便知!”
语棠冷笑一声,“你还要信口开河,月师兄在栖霞山就告诉过我,出兵昊京是他与南宫瑾当年定下的盟约!事已至此,你我之间早已无话可说!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她话一说完,就拉着尹倾然转身离去。
江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怒视尹倾然的背影:“你等着,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无处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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