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心律②

　　废弃地铁隧道仿佛没有尽头，在错综复杂的岔路和年久失修的通道中蜿蜒向下。空气中腐朽的气息逐渐被另一种更加凝滞、更加“有序”的冰冷所取代。不是自然界的寒冷，而是一种抽离了情感、刻意维持的低温，仿佛是为了保存什么，或者抑制什么。墙壁上开始出现规律排列的、散发着微弱蓝紫色荧光的符文，这些符文与净世教常用的幽绿邪符不同，更古老，更抽象，带着一种直指规则本身的淡漠感。青栀能感觉到，自己每深入一步，与外界的生命联系就微弱一分，仿佛正在走入一个与鲜活世界割裂的“标本箱”。

　　灰衣女子（现在可以看清她是一位面容平凡到毫无特色、眼神空洞的中年女性）一言不发地在前引路，脚步规律得如同机械。那三名低级教徒则沉默地跟在青栀身后，形成无形的押送。沿途经过几处暗哨和隐蔽的能量检测节点，青栀能感到冰冷的扫描波动从身上掠过，重点探测她体内生命能量的性质与波动频率。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前方豁然开朗。隧道尽头并非想象中的巨大空洞或邪恶祭坛，而是一处被改造得异常“洁净”乃至显得空旷的大厅。地面是某种暗色的、非金非石的平滑材质，墙壁高耸，镶嵌着发出恒定冷光的板状物。大厅中央没有任何多余陈设，只有三把形制各异、却同样散发着不容忽视存在感的“座椅”，呈扇形摆放。

　　而坐在那三把座椅上的，正是青栀此行需要直面、并需获取其信任的核心目标，“母亲”麾下的三女。

　　居中的座椅，由苍白如玉、却又仿佛内部有暗流侵蚀痕迹的奇异石材雕成。座上之人，正是蚀月蒂娅。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至腰际，发梢却呈现出一种被月色浸染又悄然褪色的灰败感。她穿着样式简约的月白色长袍，袍角绣着不断湮灭又重生的星辰与漩涡暗纹。她的面容美丽得黑夜，一双很黑色的眼眸望向青栀，仿佛眼前的一切，包括刚刚被带入的青栀，都不过是终将归于寂灭的短暂现象。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周身就自然弥漫开一种令空间都微微塌陷、光线都略显黯淡的“虚无”氛围。她手中把玩着一枚不断从实体化为虚幻光粒、又从光粒凝聚为实体的黑色晶体，动作慵懒而倦怠。

　　右侧的座椅则截然不同，色彩斑斓，形态扭曲，仿佛是由无数种海洋生物、矿物晶体和奇异金属强行糅合、再经高温熔铸而成的“艺术品”，透着一种混乱而刺目的“美”。薇芙铃斜倚其中。她看上去如同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皮肤白皙近乎透明，脸颊泛着珊瑚般的健康红晕，一头波浪卷发呈现出威廉多彩海蛞蝓般绚烂的亮蓝色、深紫色与宝蓝色渐变，发间点缀着细小的、如同活体珍珠般的莹润饰品。她穿着由类似水母伞盖的轻薄透明材质与闪烁磷光的鳞片编织成的短裙，赤足，脚踝上缠绕着细链。她正低头，用纤长的手指逗弄着掌心几尾游动的、半透明如琉璃、内部却能看到复杂生物结构的“小鱼”，脸上带着天真烂漫、沉醉其中的微笑，仿佛那是世间最可爱的宠物。然而，当她偶尔抬眼看向青栀时，眼眸中的玻璃体好似液体般，里面还有几条游动的鱼。那眼底一闪而过的，是对生命形态纯粹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与“评估”光芒。

　　另一边那把座椅最为华美，也最为诡异。它仿佛由活体的、颜色深红近黑的玫瑰花枝缠绕盘结而成，枝条上盛开的花朵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白之色，散发出甜腻到令人头晕的香气。病玫·暮霭姬优雅地端坐其上。她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容貌娇艳欲滴，如同沾着晨露的玫瑰。一头乌黑长发绾成精致的发髻，鬓边斜插着一朵半开的红色奇异花朵，正是与她共生的“青羽花”。她身穿剪裁合体的暗红色绣金纹旗袍，勾勒出曼妙身姿，手上戴着黑色的蕾丝长手套。与蚀月蒂娅的空灵麻木、薇芙铃的天真残忍不同，暮霭姬脸上始终带着甜美得体的微笑，眼神流转间，却透着一种洞悉人心弱点、善于玩弄情感的狡黠与恶意。她看向青栀的目光，带着好奇，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仿佛找到“同类”般的微妙兴趣。

　　灰衣女子将青栀带至大厅中央，便无声地退至阴影中，与那三名低级教徒一同消失。空旷冰冷的大厅里，只剩下青栀一人，承受着来自三个方向、三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危险的注视。

　　“一个迷途的……小生命。”蚀月蒂娅首先开口，声音空灵飘渺，如同从极远处传来的回音，带着深深的倦意，“带着混乱的波动，和一丝……有趣的‘回响’。你来这里，寻求什么？湮灭的宁静，还是……徒劳的挣扎？”

　　她的问题直接而冰冷，仿佛答案无论是什么，在她眼中都没有本质区别。

　　薇芙铃轻轻“噗嗤”一笑，指尖一条“小鱼”跃起，在空中划过一道荧光的弧线。“她的颜色…… 是柔和的叶绿与花白，但下面有好多好多的‘杂色’哦！恐惧的灰，痛苦的暗红，还有一点点……好奇的金色？唔，现在的构图不够和谐呢。”她歪着头，像个挑剔的画家，“需要重新调和一下吗？用我的小宝贝们，可以把多余的颜色‘融’掉哦，变成统一的、美丽的‘新色’！”

　　暮霭姬掩唇轻笑，声音甜得发腻：“蒂娅姐姐总是这么直接，铃妹妹又想着你的‘艺术创作’了。别吓着这位新来的‘妹妹’。”她看向青栀，眼神柔和，仿佛真的是个体贴的姐姐，“青栀，是吧？不用害怕。我们看到了你的‘表演’，也听到了你的‘心声’。被自己信赖的同伴背叛、驱逐，那种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她的话语充满同情，却像涂了蜜的毒针，精准地刺向青栀心中最“真实”的伤口。

　　青栀站在大厅中央，能清晰地感受到三种无形的压力：蚀月蒂娅带来的、仿佛要将自身存在意义都消解掉的“虚无”侵蚀；薇芙铃那充满扭曲创作欲、视生命为艺术原料的“审视”；以及暮霭姬那甜美面具下、伺机而动的毒液。她必须小心应对，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可能决定她能否被初步接纳，乃至接触到更深层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本能的恐惧与不适，抬起头，目光依次扫过三位“圣女”，最终落在看起来最具“人情味”的暮霭姬身上，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未褪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与那份被逼出来的“倔强”：

　　“我寻求的……不是宁静，也不是变成统一的颜色。”她停顿了一下，看向蚀月蒂娅，又转向薇芙铃，最后看回暮霭姬，“我寻求的是力量，是认可，是一个……不会再被轻易抛弃和背叛的‘归宿’。你们……‘母亲’……能给我这些吗？”

　　她的回答避开了蚀月蒂娅的哲学诘问，婉拒了薇芙铃的“艺术邀请”，直接指向了暮霭姬可能最能理解的“归属”与“力量”诉求，并将最终的答案引向了她们背后的“母亲”。

　　暮霭姬脸上的笑容加深了，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很好的问题。”她轻轻抚摸着鬓边的青羽花，“力量，认可，归宿……‘母亲’当然能给予。但前提是，你值得。”

　　蚀月蒂娅手中的黑色晶体停止了变幻，她空茫的目光似乎第一次真正“聚焦”在青栀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的本质。“价值……需要验证。你的生命频率，‘母亲’会感兴趣的。”

　　薇芙铃拍了下手，几条“小鱼”欢快地绕着她飞舞：“验证！对！让我看看你的到底有多纯净，能不能承受‘母亲’的恩赐，变成更美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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