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咒术师

　　大阪的梅花开得正盛，寒红、白加贺还有嫩黄的腊梅，大片大片地入人视野。凌厉的寒冬里开出柔和的梅花，色彩各异不是争艳，是较百花更期待温暖的日光。

　　今井家池水晃荡水光，碎银让千石飞梅眯起眼睛，脚下一松，她连忙抓紧墙头。

　　远处的鬼灭率先感知到，默默地拉近了范围。

　　墙下有人喊：“喂，我说，你干嘛呢？”

　　千石回头，腊梅树枝花朵错杂，视域分割，一个八字胡大叔疑惑抬头。千石飞梅咳了一声，转而盘腿，镇静回复：“我在练习印度悬空术呢。”

　　脚下一只魂座托举着她，路人看不见，于是叼着烟左右观察，咂嘴道：“哟，还挺厉害。我还以为你是小偷。”

　　路人好奇：“机关藏袖子里了吧？”

　　她穿的窄袖，哪来的机关。想打发人走，千石应和：“没呢，藏裤管里了。”

　　“咦？你穿的裙子啊。”

　　“哇，你这个变态，目放贼光，别走啊，我要报警抓你了。”

　　“他妈的摆我一道，谁管你。”路人大叔捻灭烟头，弹指丢进草丛，拽着肩膀走远。

　　“喂，不管怎么说先下来才好吧，摔死了我就是嫌疑人了。”他在远处喊道。

　　千石飞梅诧异，露出笑容朝他摆手，“知道了，少管闲事。”

　　蹬墙借力，她越过草丛稳稳落在马路边上，拍拍灰尘。跳跃掀起的树枝摇晃，朵朵腊梅掉落进草丛的八角金盘里。

　　八角金盘宽叶受衣摆施压下垂，腊梅又滚落在地，鬼灭翻墙时无意中踩捻了些许，花香浅浅被扫地而过的风吹散。

　　“感觉才不到百米。”千石狐疑，“魂座的数量也会影响牵制范围？”

　　“那不能还如何，只剩七个……我还是头一次混得这么惨。”

　　“……让您受累还真是不好意思，您辛苦。”千石恭恭敬敬地弯腰道歉，“罪魁祸首我会帮您教训，您放心。”

　　鬼灭嫌恶，抱着手别过脸去，“别，我不想再见那个神经病。”

　　“您大气。”

　　“......”

　　匆匆和鬼灭汇合，千石飞梅带着人来到今井府探路，极其不专业地毫无墨镜风衣等掩饰就趴墙头，主要是大门不让进。

　　“……那人早走了，气息很低微，追踪不了的。”鬼灭交代发现，证实了千石飞梅的猜测，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让诅咒师跑了。

　　马路边树影晃动，洁白的墙空留一个脚印，千石飞梅沉吟一会，耸耸肩，“我还以为想见我，是误会吗......”

　　鬼灭抬起眼眸，视线落在某个点上，对他完全没有意义的车行道边缘线向前延展，他心里展望的是土腥味的青苗。听千石的说辞，他不在的几天以来她已和诅咒师交锋几次，不免得担忧青苗遭受摧残。

　　“不过，春天之后就是对方被动了吧......”千石飞梅喃喃自语。春季多梦，可助长梦猿成型之势，掐指算算，只要两三月的时间，可当作推翻平衡谬论的佐证。

　　“不管了。想吃什么，我记得要请你大餐来着，现在生活好了请不用客气。”

　　“你明天不是要约会吗？”今天挥霍完明天紧巴巴的和男朋友在街上乱走，他看了都会觉得丢脸。

　　千石震惊：“带你一起什么的有点为难我啊。”

　　“谁管你……提醒你先去一去异味。”鬼灭沉声道，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看不见千石诧异的表情，想起什么，补充：“你身上的咒力有变，会露馅的。”

　　“莫非是有人诅咒我。”千石飞梅抬起袖子左右嗅嗅，她早已经习惯自己的咒力，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想起自己遗失的记忆可以从鬼灭身上找答案，她略加思索，说不定自己还交代过不要提醒，才让鬼灭口风这么紧吧。

　　今天鬼灭破例，是身上咒力确实紊乱，加之明天约会，很容易被六眼看出端倪。她认可自己猜测，只觉感动，“好贴心，谢啦，明天先陪我去打小怪遮掩一下。”

　　“自己去。”鬼灭卖大餐一个情分，又提醒道：“还有，做好措施。”

　　“？？？你还怀疑我的实力，咒灵轻轻松拿下啊，要不是高层忌惮，说不定我早到一级了。”

　　千石飞梅昂首，回想自己在逃离时使用的简易领域，树枝即可阻挡禅院的攻击，看样子都把人家吓了一跳，可惜没机会向真希他们展示。

　　鬼灭翻着混白的眼球。沉默将他的最后话语无限放大，似留声机一遍遍重播，千石飞梅回味过来，差点踉跄，“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哪个意思，你怎么比我还封建，是枕边的爱情表现，你不懂五条悟还不懂吗。不论如何，你要不愿意就拒绝，千万别听男人的花言巧语，最好自己带上保险袋。”

　　保险袋……鬼灭那个时期的叫法。千石飞梅脸一红，鞋尖轻踢着路边石头，支吾着：“知道了......”

　　除去生物课本，家里人体解剖图鉴千石看得不少，她对人体结构很清楚，也明白两人哼哧哼哧为了达成某个瞬间的生理机制。这些都是书面之语，加上对视频中男人躯体无感，鬼灭点醒她之前脑中的人体冠状面解剖图还是达芬奇笔下的经典画像。

　　现在换成了五条悟的脸。

　　她不由得无声叫唤着老天爷，五条那家伙包裹严实却隐隐弥漫令她垂涎的肉香结果在脑中扒下衣服是平面图粘上大头贴的无力感油然而生，现在是思考要不要去买成套内衣的热情被浇灭。千石狠狠唾弃自己，自己和那些怼着白花花的躯体拍的男导演有什么区别，她又不是只喜欢名为五条悟的人的身体，虽然说挽着他胳膊时能感受到蓬勃的力量，初次见面出现貌似一见钟情才有的幻视花瓣，但退一万步来讲，五条悟的身体和脸蛋能抵得过他美好品质的万分之一吗？

　　能吗？摒除北海道那次五条频频和她肢体接触，光坐在路边吭哧吭哧吃黄油土豆，对方突然说出“我愿意和你分享”的话她就和人在一起，可以用是对他无私胸怀的感动而不是在人怀里脸红心跳找不着北来解释吗？

　　千石换了个思路，把达芬奇那张人像剪切下来，替换五条悟的脸，一个中分长卷发的人脸搂抱自己，说：“我愿意和你分享”，然后自己还会大受感动稀里糊涂地和人家在一起吗？

　　……

　　突然发现自己在除五条之外的人面前冷静得可怕。

　　很好，虽然是稀里糊涂的恋爱开始，所幸在情人节前一天被意识到，也就是说可以避免稀里糊涂的恋爱过程，不会稀里糊涂地做出什么越轨的事，最后稀里糊涂地分手，哭得撕心裂肺稀里哗啦的。

　　千石飞梅对爱情的真谛有些眉目了，于是她颇为自信地去了内衣店、赶车转场约会地点、嘱咐好店员明天的事、搭乘最后一班车回家，把成套衣服挂在床尾的墙上......然后睁眼到了大天亮。

　　翌日，2018年2月14日，涉谷。

　　两人像地下办公室的恋爱偷偷摸摸地进行，约会场所依然选在坡道多的闹区，公开的未公开的关系都被一个节日大方地接纳，不做什么惹眼的举动，他们的脸会变成众多普通情侣的模样。

　　“中午好，请问有看见我笑容超级可爱的女朋友吗？”

　　五条悟单手插兜，墨镜半松不松地挂在鼻梁上。他不紧不慢地走向磨蹭鞋尖的女孩，人群自动避开他。

　　千石飞梅客气地点头，应付问路的语气说：“一小时前人还在，现在快到家了吧。”

　　“好险，要是再晚一点会怎么样？”

　　“让人恼火的实验不可以用在我身上。”千石忍无可忍，“不然会失去我哦。”

　　“嗯？”头顶上的人用鼻音发出疑惑，“为什么？”

　　“为什么飞梅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失去”一词在五条悟的字典里不存在，他不能理解一旦开始了为什么要结束。

　　千石飞梅诧异地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词。

　　“没睡好啊，别太紧张啦。”

　　他把墨镜往下拉了拉，眼周和千石一样的疲惫，嘴角留着一点巧克力，是下早课后学生们给的。五条抿嘴一笑，甜腻幽幽地充斥两人狭小的空间，他轻快道：“其实我也是哦。”

　　无措地盯着他，千石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爱情的真谛又开始被雾花半掩了。

　　除去迟到的常规操作，五条悟今天扮演的绅士十分合格，提前订好了西餐厅，安置好千石飞梅后又叫来小提琴手倾情演奏。

　　五条支着下巴，眉眼中似乎有想要自己上场的意思？千石不确定，默默吃完了拘谨的一餐。

　　餐厅在商场顶楼，饭后两人闲逛，只听主持人昂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三三两两人群围着小方舞台，那里正举办情侣默契活动。第一关是隔着挡板在指定情景下做出对方习惯性动作，第二关为两组情侣比赛两人三足。现场很热闹，参与者不仅有巧克力赠品，还有机会获得一等奖——一个绑着红绳的电饭煲。

　　五条眉眼更松弛了，还未开口，千石摇头笑道：“电饭煲跟着我们太浪费了，去玩其他的好不好？”

　　“我也不是想要那个啊。”

　　“欸，不是我打击你啊悟，话说咱俩还没默契到可以模仿对方动作诶。”

　　“默契不是可以培养嘛，虽然有点晚了。”五条悟再一次确认没带包的千石飞梅不会藏匿巧克力，握紧了她的手，有些气恼。

　　“我说，是不是少了什么，飞梅快想啦，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啊。”

　　千石摆头，“太为难我了，悟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

　　“这不是借口吧。”五条不确定，紧盯着一脸笑意的千石飞梅，她演技有长，一时半会看不出什么端倪。

　　没关系，继续盯——

　　“……”

　　“……”

　　“好了，只是个游戏了。”千石飞梅不好意思，连连眨动睫毛，嘟囔道：“寻找巧克力的游戏，因为我没什么手艺，只能在这方面动动心思。”

　　默契活动来到情景模拟项目，话筒传出“女方的亲吻动作”，台上情侣有些羞赧，嬉笑一会赶在倒计时前勉强模仿出来，主持人高吼正确。

　　耳边热闹，五条悟极为缓慢地张合眼皮，尾音转了个弯，轻声说：“这样啊，我很期待的哦。”

　　......

　　“形状好怪的巧克力！”

　　三轮霞惊呼，将那一坨刚冷冻好的巧克力捧在手心，肩膀被西宫桃拍了拍，学姐肯定道：“别怀疑，就是你想的那样。”

　　“好酷，是今年刚流行的款式吗？”卖相可能有点味道，但勉强能下口。

　　“小真依做的，不知道送给谁。”西宫桃拿出汽水，关上冰箱门，“也可能是自己吃，那家伙真重口。”

　　三轮霞小心地把巧克力放回原位，暗想真依不知在哪，嘱咐她一定要自己回来才开始互送礼物，说不定这个大便巧克力是来整蛊她们的。

　　她觉得不太可能，真依不会胡来，给她的建议都很有道理，比如三轮在纠结机械丸可不可以吃巧克力时真依说：“送五号电池代替义理巧克力啦”

　　真依笑得十分肯定，应该是对的。

　　京都校区，水藻味传至岸边休息椅，真依忽感恶寒，打了个喷嚏。身后丛林有窸窸窣窣声响，她侧耳聆听，手悄悄摸向腰间。

　　“现在水浅淹不死人的。”

　　人声响起的那刻，手枪已经对准从林中走来的真希。真希一脸从容，“如果你还在怕水的话真是够逊的。”

　　“逊的是你啊，真希，一个人？”真依戏谑地叉着腰。

　　“怎么说话呢，小妹，叫姐姐。”

　　“少给我来这套，果然是一个人吧？”

　　“小妹怕寂寞当然要来看看啊，信是你写的吧。”真希拿出信封晃晃。真依脸色大变，估计被西宫桃她们看见直接帮忙邮出去了，她只是随意写下“来京都谈谈”的几句话而已。

　　怎么一见面就说不出来了。

　　说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开家，害得她也不得不选择高专，做什么鬼的咒术师。因为真希努力她也只能努力，忍受痛苦恐惧，在禅院家做些杂活过完一辈子不就行了吗？

　　说为什么，她不愿意和自己一起落魄？

　　和自己......

　　明明说好了不会放手的......

　　真依咬着银牙，面前的姐姐似乎有自己的事，只见她接起电话，叽里咕噜地说些“新田小姐已经安顿好了吗”“那回高专吧”

　　京都校方的一年级新生只有一个，新田新，是东京校辅助监督新田明的弟弟，真希下任务后顺路坐车来京都校看看。

　　“呵。”真依冷笑，别过头去不看真希不解的表情。她收好枪，嘲讽道：“万年四级杂鱼。”

　　“两个杂鱼你一句我一句才够衰的，没事的话我走了。”

　　“等等。”

　　真希回头，水藻味慢慢飘来，碎银阳光在河水闪耀，妹妹的茶色短发好像是柔顺的水草，她自己也一脸柔和，仿佛悟透什么天机一样，难得不夹枪带棒地说：“我有巧克力要给你，难得来一趟。”

　　“哦，这么懂事啊。”

　　真希目送妹妹略为轻快的身姿离去，暗暗期待礼物。

　　......

　　千石飞梅哀嚎：“我不要去海洋馆！”

　　五条悟摁着她的头，“克服一下嘛，你这样小鱼们很伤心的，会咕噜咕噜吐泡泡骂你哦。”

　　“反正我听不懂啦，况且眼不见为净啊。”

　　这事还得从去年七月说起，帮五条接下御嶽诅咒后千石飞梅达到冲绳某小岛，苦于地形条件严苛，她潜入狭隘水穴时一抬头，一张滑溜溜的扁嘴鱼脸猛地出现眼前，吓得千石哇一声呛了一肚子水，从此落下了阴影。

　　那时五条悟也在，现在他笑得肆意，“要是有坏蛋掌握飞梅这个弱点，想必会用咸鱼来攻击你吧。”

　　脑中是无数直挺的眼白咸鱼簌簌飞向千石的画面。

　　“浪费粮食可耻。”

　　“也是哦，难怪是坏蛋嘛。”

　　地铁滴滴两声关闭，两人没有上车，晃悠到地上广场。海洋馆计划取消，五条悟摩挲后脑勺思考，又听千石飞梅哼笑，“怎么了？没招了吧。”

　　“空出来的下午倒是没什么头绪，不过晚上的可以尽情期待。”

　　“我倒是有个好去处。”

　　千石拉着他避开人群，来到颇为清冷的站台，看样子要乘坐电车。五条悟对这条线有印象，驶离繁闹的市区，跨过葱郁的丘陵，一路向西行。在其中一个站台下车后搭乘出租车会穿越墓地，路过藏匿于竹林的盘星教。

　　两组单人椅背靠背，斜阳分割靠边的一组，摸上去有些暖意。有两个等待的乘客斜对坐着，即便如此，千石让五条坐好，自己站在他旁边，手痒难耐地抚弄他的银发。

　　有点偏硬，难怪可以做成反重力冲天发型。

　　她正玩得开心，兜里手机震动，是房东的信息，说好押一付三今日付清，笑脸瞬间挂不住了。千石不动声色地转账过去，斜眼一看，那双苍蓝的眸子盯着自己。

　　“今晚有别的安排？”

　　五条悟的语气不是很高兴。

　　“唔，听你的呀，别太在意这个。”

　　“在大阪的租房诶，和爸妈闹别扭了吗，最好报备一下别让他们太担心哦。”

　　“我住在东京呢......”话说五条刚刚的话是不是有点奇怪。

　　“......盘星教已经被查封了。”

　　离开高专之后千石飞梅一直住在盘星教，最近受舆论影响，盘星教受警方那边高度重视，加上有民事纠纷，不出意外地被查封了。她转战回大阪，还没住下几天跑出来租房，很正常，不过为什么是大阪租房而在东京居住？

　　五条悟本不想在今天刨根问底，千石飞梅有自己的打算，但会让他感到不被依赖的不爽。

　　“啧。”他刚出声，被千石反手捂住嘴。她的红发在阳光下柔顺透亮，披肩的一缕随着她弯腰的动作落在胸前，千石假意蹙眉，严肃道：“工作stop，任务stop，计划stop，不许犯规！”

　　......

　　真希一脸不高兴地上了车。

　　在京都出任务的是七海建人，辅助监督新田明负责接送，真希只是搭了个顺风车。原以为她和家人聚聚是好事，可是好像不怎么顺利。

　　新田明迅速和七海建人交换眼神，她轻咳一声，刚出声询问，真希肘搭着车窗冷不丁来了句：“七海先生，我也领悟出一个真理——初恋是狗屎。”

　　握枪的长指点着礼品袋，里面装的是真依纯手工巧克力，卖相有味道的那个。

　　七海建人扶着眼镜，一言不发。

　　......他不清楚啊，也许吧？

　　......

　　家入硝子对不清楚的事有明确的态度，工作上则严谨循证，通过各方资料明确可行方案，比如津美纪的手术，她在休息之余查阅文献，为各种可能情况做了全面准备；而生活上不清楚的事......不清楚就不清楚吧，正如现在貌似有个男人认识她，她不清楚是否有过交集，但通通装不认识好了。

　　“小惠，身体太僵硬了哦，往硝子这边偏一点。”

　　面前的五条悟岔开腿为他们拍毕业留念照，看起来尽心尽责，不过硝子有理由怀疑五条故意炫耀长腿，因为他们的距离没必要分岔那么夸张。

　　伏黑惠怀着同样的想法，很不屑地配合。完事后，十分果断地拒绝和五条合影。

　　“为什么，就算没我高也不用害羞，青春期还能长长嘛。”

　　“完全找不到理由说服我自己而已。”伏黑回怼，注意到五条虽然和他说笑，眼神和硝子一样是向不远处男人方向看的。

　　那位看起来就是精英人士的陌生西装男下定决心般握拳，大步冲了上来。

　　“硝子女士，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西装男忍不住瞟向硝子旁边的两位。

　　“叫我家入就好。”

　　家入硝子客套回应，莫名觉得紧张的男人从震惊到狐疑开始转换为不屑，正眼也不给看热闹的五条悟和伏黑惠了，他整了整西装袖口，清了嗓子，“既然如此，请先原谅我的失礼行为，自我介绍就不说了，如果不介意请回想九年前你刚插班进医科大学的时候，有个很仰慕的你的男同学，是我。”

　　“这样啊。”硝子努力回忆，她的态度很明显表示完全没印象，西装男像是彻底放下心结，拳头松开，转而对抖肩闷笑的五条悟说：“请放心，我不会纠缠家入的，请把她借我两分钟。”

　　五条手肘示意伏黑，“先问问孩子意见如何吧。”

　　“？？？”

　　伏黑惠瞪大了眼，硝子叹气，下午她还有津美纪的手术，不想浪费精力，摆摆手道：“有什么事直接说。”

　　借钱、推销直接交给五条处理，叙旧则拒绝，总不可能是寻仇吧。

　　三人直愣愣地听西装男长达两分钟的告白，他掐表后抿了抿唇，以祝福家入为结束语，也不等人说些什么，颇为潇洒地甩头离开。

　　“......”

　　“这是新的推销手段吗？”伏黑惠询问，五条悟耸肩，“给自己的青春一个交代，虽然对方记不得更令人心伤。”

　　硝子摇头，她开始有些印象了，“28岁能做出18岁的行为，勇气可嘉。”

　　“是嘞，我觉得有点逗就是了。”

　　“......你们两个不会真信了吧？”伏黑扶额，怎么感觉这两位成年人很好骗的样子。

　　“年轻人不要戒备心太重了哦，是真是假其实从语气里就能听出来。”

　　“真诚对大人来说还挺稀有的。”

　　“硝子不会被感动了吧，更稀奇诶！”

　　“真切地希望你能听出来我想让你闭嘴啊，五条。”

　　“切。”五条悟笑嘻嘻地拍着一脸不解地伏黑，转移话题道：“现在不理解是好事，别想这个了，硝子去医院，惠陪我去做做任务，大概能同时结束。”

　　“哈？！”

　　“不许拒绝！”

　　......

　　成年人的真诚稀有得像沉闷铁屋吹进一股风，只有打开心门一点点缝隙才能感受到，而年轻人这棵蓬勃向上的树，风于他们来说是时时刻吹拂和被吹拂的。

　　五条悟当时真觉得有股风把自己刘海吹开了，在密闭的日用品小店，他接过店员打包好的黑色眼罩，手感不对，从礼品袋里拿出一盒巧克力。

　　千石飞梅刚付完款，身体还没侧过来，注意他的动作便笑着说：“恭喜找到了哦，情人节快乐宝贝。”

　　电车带他们来到距闹区颇远的卫星城市，人流大大减少，空气清新不说，六眼时时刻刻警惕高专方的压力荡然无存，眼里只剩下期待他表情的千石飞梅。

　　五条悟很高兴。

　　他说不出口，张了张嘴，溢出不同以往的笑声。

　　五条心情大好地牵着千石四处走动，这里没有涉谷热闹，于是有橘猫翘着尾巴蹭电线杆、小学生放学走过不足五米长的斑马线、斜坡上的迎春花长势喜人的画面，他叽叽喳喳地指出并和千石讨论。不知觉黄昏落幕，电车车头灯从乡镇又回到东京，在五条的租房外兀自关闭。黑暗里，两人说个不停的嘴热切地贴在一起，五条悟的高兴用动作实打实地传递给千石飞梅。

　　夜风从窗户灌进，吹醒了千石发蒙的头脑，喘息之余她不解问道：“为什么从窗户跳进来的？”

　　“大门不让进。”五条蹭着她的脸颊。

　　肩膀被推开，他顺势倒在沙发里，笑眼看着千石四处打量。

　　“这不是你家吗？”

　　“是啊，不能开灯哦，可能有人在楼下蹲守。”

　　千石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警惕。”借着窗外的路灯很快适应了朦胧的黑暗，家具布局和记忆中一致，貌似多了些摆件。

　　不能开灯的话，她买的成套内衣派不上用场啊......

　　五条悟突然起身吓她一跳，又迅速以活动肩颈遮掩尴尬，干笑两声，“哎呀，做些什么好呢。”

　　终于要来了吗，终于要来了吗，她可没准备好啊。

　　“要不要洗澡？今天步数可是超标了哦。”

　　五条从衣柜拿出女士睡衣，“飞梅的，我可都一起收拾出来了，怎么样，很惊喜吧？”

　　“......太贴心了悟，我先去吧？”

　　“虽然是双卫浴，但是可以哦。”

　　“……”

　　千石飞梅无声照着镜子，狠狠唾弃自己。

　　话说五条不动声色地储存自己东西是不是有点变态啊，这倒不是什么严重事情，他不经常回这里，更变态的是自己才对吧，领悟出不可以稀里糊涂地恋爱完全没有用，即便自我攻略满级看见对方那刻立马缴械投降，那事前的深刻分析到底起了什么作用，理智什么的为何要大喊再见然后跑掉，留她无措脸红真的超逊啊！

　　逊毙了的千石飞梅磨磨蹭蹭很久，推开主卧的门，房间昏暗似化不开的浓墨，床上的鼓包不容忽略，她的心跳快要涌上嗓子眼。拉住被子一角，屁股还未落下床，手先试探性滑向被窝里，摸到了个毛茸茸......

　　毛茸茸？

　　千石掀开被子看清时，五条从鼓包里露出同样毛茸茸的头，似乎刚刚小睡过一会，嗓音懒散，“那个丑猴子我也抱来了，真的比不上兔老大诶。”

　　“比不上真比不上。”千石毫无忐忑之意钻进被子，两人中间隔着大嘴猴，她仰躺着，望着天花板长舒一口气。

　　“今天开心吗？”五条翻了个身，屈肘枕着头，略高于猴子的视野可以看见千石的侧脸。

　　千石回以鼻音，双手安详地搭在腹部，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我也很开心。”他食指轻点大嘴猴的鼻子，“老实说开始有点不习惯，总想物色一些诅咒给棘他们处理。完全忘记诅咒的玩乐就算是我学生时期也很难得，严谨来说，只有一年级的时候有过。”

　　“不过飞梅更惨吧，念书的事......我很抱歉。”

　　千石飞梅也转过身，没有吭声，沉默中回响的是白天说过的“不许犯规！”

　　夜还不算静，远处汽车碾过马路的声音时不时插入呼吸声。几秒后，千石轻声道：“难得悟说起以前的事，我很想听诶。”

　　“睡前故事吗？”

　　“听听看啦。”

　　“我不是很擅长这个。”五条悟想起什么，勾起嘴角，“以前出任务的时候提议讲怪谈消遣时间，我说的‘裂口女’被杰和硝子笑话了。”

　　千石安慰：“孩子基本都知道，夏油和硝子姐也一样嘛。这个不算什么，如果要讲起家族历史悟能说得头头是道吧？”

　　“家里人要求的，捂着耳朵也得听啊。”五条无奈，“没什么有趣的地方，和其他家族一样起源早，规矩喋喋不休地融进血脉里，传承、延续......家主听得更多，两眼一睁就听他们左一句家事右一句诅咒啊，说的人很多，我没有记住过任何人的脸，有时候想想，历任家主长什么样他们也不在乎吧。”

　　“飞梅会说大阪方言其实很酷，我就不太会京都方言。别想笑话我，出差毛里求斯时学了两句外语，要不要听听是什么意思？”

　　语罢五条叽里咕噜地念些什么，千石飞梅一头雾水，请求他再来一次，语调和上一次完全不一样了。

　　“撒谎会被生剥鬼吃掉。”她轻打五条的手掌，被他反手握紧。

　　“总之我可受不了，找到机会就摆脱家里人，和飞梅一样逃课的意思。年龄到了就申请入学高专，费了好大一番劲解释是东京校......他们也受不了我吧，搞了个元服礼，说是我已经成长可以自己担责，其实是个很蠢的仪式，明明这个责任除了我没人能承担。”

　　“愚蠢的仪式是由愚蠢的人类想出来的，我陪他们走个过程。那个谁好像来过，那个叫什么哉的。”

　　“加......”五条悟的蓝眸突然闪了两下，在说敢念出来她头颅不保，千石立马闭嘴。回忆世家里有个叫什么哉，还和五条有交集的，应该是禅院家那位，“禅院直哉？”

　　“对，就是他，那个男人没什么好说的。当时我父母也在场，很奇怪看到时心里想‘原来是你们啊’明明之前见过几次，估计凑得近。那种感觉很短暂，他们的面孔瞬间和服侍过我又消失的人消融了。”

　　“家里人都是这样，没有高专的人让我印象深刻，我搞懂后只有一个很残酷的结论——五条家靠我一人独大，不是自负，这是很客观的事实：没有六眼辅助无下限很粗糙，还不如套个雨衣。五条家撑到六眼诞生很吃力，和用裂空座企图一口气通关一样，期待实现前几乎是弹尽粮绝的情况。”

　　“很搞笑吧，喋喋不休传承下来的还有诅咒，五条家六眼、禅院家十种影法、加茂家赤血操术......他们都没我厉害，还是说菅原公厉害？不对，历史上菅原公失势来着，死后怨灵才够猖獗。”

　　“对了，家纹是五瓣梅哦，飞梅。”五条悟哼哼笑了两声，千石匀出思绪，“巧合啦，总不可能说我叫飞梅就真是梅花吧，悟也没有六只眼睛。”

　　“是哦，明明恐高再说是历史上的飞梅真的很扯欸。”

　　“......”

　　“到你了。”在千石搜肠刮肚想说些安慰话时，五条悟调整了姿势，带着大嘴猴向她挤近，“不可以只有我一个人说哦。”

　　睡前故事怎么变成知心会了，千石飞梅冥思苦想，只能描述自己上学吃饭睡觉的普通人生活，说着说着，某个遥远下午的冰可乐味道涌上，这些无聊但踏实的日子在气泡簇拥中朝着夕阳拖曳远去了。

　　蒙昧而摇晃的黑夜中，缓缓爬上两盏鬼火似的灯笼。

　　五条悟眨巴着眼，安静地听她讲话。千石将无聊的叙述堵在胸口，抓住某个转瞬即逝的彗星尾巴，彗星不知是从五条悟的嘴中而来，还是他的眼睛的提示。

　　她抓住了，但十分不确定，双唇张合。对面人搓弄自己脸颊，“别想装睡，眼睛还睁着呢，我看得见。”

　　“身边有个大活人有点不习惯，肯定不会睡着的啊。”千石无奈按住五条悟的手。

　　“这么有活力啊，那我备好课先讲给飞梅听，不过快过零点了吧，不如直接起来和我一起工作吧。”

　　“别耍赖，实际上是正午才开始的约会，不可以偷换概念！考量到悟是个偶尔有职业操守的人民教师，我可以宽容到早七点结束，所以必须给我在床上睡好，知道吗？！”

　　五条悟转而一笑，“我也先要习惯一下啦。”

　　安静似广告语穿插.你一句我一句的懒散对白里，非常规睡眠让思绪沉浮，于是卷起浮游生物时语言的小鱼灵活，叽里呱啦地输出，等待对方的回应则轻轻摆动，又随对方的沉浮而去了。

　　不知说了多久，千石托出方才的脑洞：“如果不是用飞的呢。”

　　“嗯？难不成用游的。”五条悟阖眼，倦意愈浓，尾音拖得长了些。

　　“也可以是走啊，如果说，其实菅原公流放的日子里，那株梅花一直都在呢？”

　　“可能哦，哎呀蛮让人感动啊。”他彻底来了瞌睡，手一捞隔着大嘴猴搭在千石肩上了。

　　“为什么呢？”千石脸埋进猴子怀抱里，触碰到最深层的柔软，好似是消失的记忆也没被抹掉的感触，她直直地透过黑暗探望过去。

　　其实是成立的吧，亦步亦趋地跟随他的脚步，因为没被意识到，当事人也以为能赶上他的原因，是一夜之间穿越一千六百多里的奇迹吧。

　　这场辛苦只有追逐人才知道的行动，日夜劝慰自己不会被落下的担忧，要经过多少量的积累才能被称作奇迹，一千六百里，还是......

　　一千年？

　　五条悟的呼吸变得匀长，捞住千石的力气不减，刘海却格外乖顺，顺重力滑下裸露出额面，侧脸的轮廓袒露得流畅而完整。

　　这个姿势让千石压下的手肘发麻，估计五条也是如此，不知道他如何忍受下去的。

　　千石眷恋地抚上他的胳膊。

　　埋首赶路的人不知道有追随者，踩着他鞋印步步紧跟着的默默无声的追随者，如何能忍受白日努力不被看见，夜晚只有噩梦相伴的无尽时日呢？

　　回应她的只有呼吸。

　　“......”

　　“......”

　　“是不离不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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