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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篇(五)
房间像一座密不透光的坟墓。
纯黑,寂静,只有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以及……仿佛还残留在鼻腔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琴酒猛地坐起身,银白色的长发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冷厉的弧线。
他抬手,粗暴地将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也锐利如鹰隼的墨绿色瞳孔。
眼底深处,一丝尚未完全敛去的震颤被更深的寒冰覆盖。
又是那个梦。
不,不是梦。
那是烙印在骨髓里的记忆碎片,是每逢夜深人静便会准时前来索债的幽灵。
——棕发的少女站在血泊中。
那血太多了,粘稠,暗红,几乎要将她脚下那片土地浸透。
她身上那件他亲自挑选的、洁白无瑕的长裙,此刻像是开满了颓败的曼珠沙华,裙摆沉重地滴落着鲜红。
她纤细的手指还在往下淌血,一滴,两滴,砸在血泊里,悄无声息,却比任何轰鸣都更震耳欲聋。
浓郁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扼住他的咽喉。
然后,她听到了呼唤,回过头来。
刹那间,那张沾染了点点血污的脸上,扬起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浅金色的眼眸,原本该是晨曦般的颜色,此刻却映着满地的猩红,可那笑意是真挚的,专注的,仿佛穿透了这地狱般的景象,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双眼睛在说:看,我在这里。
纯粹的,全然的信赖与……告别。
下一秒——
“轰——!!!”
爆炸的火光吞噬了一切视觉,热浪如同实质的墙壁,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席卷而来。
火焰狞笑着,舔舐着空气,将眼前的身影扭曲、模糊。
震耳欲聋的轰鸣剥夺了听觉,胸腔被无形的力量挤压,窒息般的闷痛扎根在肺腑。
他动弹不得,像被钉死在原地的标本,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抹棕色的身影在炽热的火光中融化,边线模糊,如同被烧毁的相片,一点点消散殆尽。
最后,是那破碎的,仿佛从世界尽头传来的声音,带着虚弱的歉意,缠绕上他的耳膜:
‘……抱歉,阵……’
……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亮起,冰冷的光映照着黑麦轮廓分明的脸。
他盯着那条简短的信息,发信人——琴酒。
内容只有时间地点,一如既往的命令式口吻。
他蹙起眉峰,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脑海中瞬间掠过诸多猜测与风险评估。
最终他还是利落地起身,身影悄然融入了东京后半夜的寒意里。
目的地并非某个常规的、充斥着冰冷钢铁与监控设备的组织安全屋,而是那个……对他们,或许对琴酒而言,都缠绕着太多复杂思绪的、充满回忆的‘家’。
那个曾由棕发少女一手营造出短暂虚假温情的居所。
来时的路上,黑麦的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丝念头:那个少女,千秋,是否也在?
毕竟,据他所知,琴酒似乎从不会独自一人在那个地方过夜。
直到黑麦推开门,刚进入玄关,浓烈的烟草味与威士忌的醇香就混杂着扑面而来。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遥远的霓虹灯牌投来些许暧昧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沙发上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轮廓。
琴酒,组织的顶级杀手,正深陷在沙发里。
而他对面的茶几上,赫然放着一瓶酒——波本威士忌。
“咔啦。”
冰块在琴酒的杯中碰撞,发出清脆却孤寂的声响。
他仰头,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随即把空杯不轻不重地磕在茶几上。
那声响不大,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清晰地昭示着主人不佳的心绪。
黑麦的目光迅速而谨慎地扫过整个昏暗的客厅。
……只有琴酒一个人?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那根弦,悄然绷得更紧了些。
“这么晚叫我来,总不会只是为了请我喝一杯吧,琴酒?”
黑麦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比起与那位少女关系密切的苏格兰,或是独来独往却与苏格兰交好的波本,他虽然同样算是千秋带入组织的新人,但跟在琴酒身边的时间显然更多,对这位Top Killer的作风也更为熟悉。
他无视了琴酒那带着审视意味的冰冷目光,轻车熟路地走向酒柜,取出一个干净的洛克杯,夹起一颗早已冻好的完美冰球,然后自然地坐到琴酒对面的沙发上,拿起那瓶波本,为自己斟了适量酒液。
琴酒没有阻止他的举动,只是向后靠进沙发背,微哑的嗓音带着寒意,切入正题:“千秋……找你们谈过吗?”
“谈过。”黑麦的指腹沿着冰冷的杯口缓慢摩挲,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酒,“只叫了我和波本,苏格兰……不在其列。”
“她从不做多余的事。”琴酒的语气斩钉截铁。
黑麦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杯中荡漾的酒液,随后,将目光转向身边这个疑心病深入骨髓的男人。
他缓缓吐出那个名字,如同投下一颗试探的石子:
“波本。”
琴酒冷嗤一声,墨绿色的瞳孔锐利地对上赤井的视线,话语毫不留情:“不止波本,还有你,黑麦。”
“咔啦。”
冰块因杯体的晃动轻轻相撞。
黑麦顺势将酒杯放回茶几,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灰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
他将手肘向后搭在沙发靠背上,姿态看似放松,实则肌肉依旧保持着警觉。
“哦?”他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平淡,大有一副“任你说,我听着”的意味。
然而,他的内心却在暗自凛然。
千秋,她的算计总是如此精准,每一步都像是精心编织的网。
单独看去或许只是不起眼的线索,但当结局揭晓时,才会发现她布下的每一子都落在了最关键的位置。
回想起她最后那句带着微妙笑意的话——
‘…既然你不愿意离开FBI,那么就请你离开组织如何,反正你也呆不了多久了…’
黑麦在琴酒锐利的注视下,眸色沉了沉。
“她早就知道苏格兰是老鼠,”琴酒的声音冰冷如铁,“也已经在那次任务中安排好了‘清道夫’。临时派给你们那种……即使没有你们也能顺利完成的任务……”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逼问的意味。
“——你觉得她这次真正想试探的人,是谁?”
名义上是试探苏格兰,实际上,观察的是波本和他黑麦的反应。
这一点,黑麦感同身受。
那次任务,不仅是波本险些按捺不住,连他自己,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如果他们当时真的冲动行事……
黑麦吐出一口烟雾,借此冷静心神:“她想试探,便随她去吧。连关系最亲密的苏格兰都能如此对她,她会怀疑我们,也在情理之中。”
他试图将话题引向一个合理的解释。
琴酒冰冷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像手术刀一样试图剖开任何一丝伪装。
最终,那迫人的压力稍稍收敛。
琴酒掐灭了手中的烟蒂,重新拿起酒瓶,又倒了一杯波本,这次没有加冰,直接一饮而尽,仿佛要浇灭某种无形的火焰。
所有人都在小鬼的计划之内,只有他被刻意支开,甚至连计划的边角都未曾告知,只是被吩咐去“见个朋友”。
等他得到消息时,苏格兰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小鬼从不多事,为何偏偏那天让他去见那个警察?又为何要隐瞒计划?
联想到那个警察身后可能存在的跟踪者……琴酒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更深层的联系。
小鬼,是把他的朋友,连同他琴酒,都一并算计进去了。
琴酒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却奇异地没有多少恼意。
他墨绿色的眸子转向黑麦,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洞穿本质的嘲讽:
“别被那个女人偶尔施舍的温情骗了,黑麦。在她眼里,所有人都只是棋盘上的子。亲近与否,无非是摆在明处冲锋,还是藏在暗处待命。”他顿了顿,烟蒂在指间明灭,“感情?那不过是她权衡得失时,一个可以随时归零的变量。”
黑麦眉峰微挑,墨绿眼底掠过一丝锐光:“你居然会这么形容她?”
琴酒不再言语。
空气骤然沉凝,像被黑夜浸透的绸缎,无声收紧。
良久,他才深吸一口烟,火星在昏暗中骤然明亮,又迅速黯淡下去。
烟雾缭绕升起,如一层苍白的纱,将他所有情绪彻底隔绝在后。
“她若真想保全什么,”琴酒嗤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近乎残酷的了然:“就会把它从她的方程式里彻底剔除。距离,是她能给出的最高级别的‘重视’——因为那意味着,那个变量,她从未打算代入计算。”
黑麦握着酒杯的指节不着痕迹地收紧。
“靠得越近,越是能在必要时被舍弃的筹码。而那些看似被她推得最远的……”琴酒的目光穿透朦胧的烟雾,落在不知名的远方,“或许才是她唯一没打算在死局里,用来兑子的底牌。”
冰球在琥珀色的酒液中轻轻撞击杯壁,发出细微的脆响,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黑麦垂下眼眸,注视着杯中摇曳的液体,仿佛能从那晃动的波光里,窥见那个棕发少女模糊的倒影。
——所以,把他推到琴酒身边,推到这个离她最远、却能在组织内部获得足够力量的位置,就是她……计算出的最优解?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凛然于她近乎冷酷的理智和深远的布局,还是该讽刺这看似“保护”的背后,同样是一场不掺杂任何温情的利用?
他端起酒杯,将杯中残余的波本一饮而尽。
烈酒灼过喉咙,带来一丝辛辣的暖意,却未能完全驱散心底那片因洞见真相而产生的寒意。
“真是……”黑麦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哑几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残酷的温柔。”
琴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算是回应。
他侧过头,目光如锁定猎物的隼,毫不留情地直刺黑麦:“所以,她把容易心软的苏格兰和冲动的波本拴在身边亲自看着,却把你这块更需要打磨的硬铁,扔到我这里。借我的手,把你淬炼,把你推到如今这个足以接触到组织更多核心的位置……”
他微微前倾,冰冷的压迫感随之弥漫开来:
“黑麦,告诉我,她费尽心机,甚至不惜让你在我手底下走钢丝,最终……想让你为她做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
明面上,千秋疏远的是与她那小圈子格格不入的波本。
可此刻,在这片被烟雾和酒精笼罩的黑暗里,他们心知肚明——
他,黑麦威士忌,才是那个被千秋真正‘流放’,扔到琴酒这片残酷荒野中,被要求必须‘自生’且‘灭’掉所有软弱的人。
此刻被琴酒如此一针见血地剖开表象,伴随着那番关于‘棋盘’与‘变量’、关于她那种扭曲‘保护’方式的剖析,黑麦内心复杂难言。
这冷酷到近乎残忍的解读,偏偏微妙地触及了那个少女可能深藏的、绝不宣之于口的动机。
千秋莫测的心思,琴酒可怕的敏锐,在这一刻形成了奇异的共振。
最终,黑麦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又像是将计就计。
他选择抛出一部分经过权衡的真相,作为维系这场危险对话的筹码:
“她让我……盯着波本。”
刹那间,烟灰从琴酒的烟头簌簌落下,飘散在昏暗中。
伴随而来的,是他喉间滚出的一声低沉而意味不明的冷笑。
——
琴酒与黑麦那场充斥着冰冷试探的谈话,如同在平静湖面下投下的巨石,余波在第二天清晨,悄然抵达了青叶凛暂居的酒店套房。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毯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块,却驱不散室内某种凝滞的气氛。
青叶凛已经穿戴整齐,坐在轮椅上,膝上放着一个轻便的行囊。
那晚松田阵平那声沉甸甸的“我信”,以及随后几日朋友们更加小心翼翼、几乎无微不至的关怀,并未能挽留青叶凛离去的脚步。
那份善意如同温暖的茧房,却也让那份共同守护的、关于死亡的秘密变得愈发沉重,每一次无意的回避,每一次强装的笑颜,都像细密的针,反复刺穿着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经。
他无法再忍受了。
无法再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建立在巨大牺牲和谎言之上的平静。
告别来得突然,却又在某种压抑的氛围中显得意料之中。
青叶凛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在酒店的房间里,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
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有感谢与告别,措辞礼貌而疏离,仿佛要将这些时日重新建立起的温情纽带,亲手斩断。
当松田阵平像往常一样,提着热乎乎的早餐敲响房门时,只得到服务生递来的一个白色信封。
他捏着那薄薄的纸张,指节用力到几乎要将其嵌入掌心,墨镜后的眼神阴沉得可怕。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棕发青年是以何种决绝的姿态,亲手将自己再次放逐回那片他们无法触及的黑暗里。
“混蛋……”
他低咒一声,却不知是在骂谁的离去,还是在骂这令人无力改变的现状。
萩原研二和伊达航随后赶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和松田手中那封冰冷的告别信,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降谷零在得知消息后,只是站在组织安全屋的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久久不语,紫灰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再一次,从他们身边离开了。
又是以这种近乎残忍的、不告而别的方式。
而此刻,坐在驶离东京的车上,青叶凛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模糊的城市轮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颈间的红色围巾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最终又无力地松开。
一切似乎正如琴酒所言——
距离,是千秋能给出的最高级别的‘重视’。
是的,距离。
唯有保持距离,将珍视之物隔绝在他的命运之外,才能确保组织的阴影不会通过他,沾染到那些他宁愿粉身碎骨也要守护的光明。
这也是他目前为止唯一能想到的、保护他们的方式。
这无关情感深浅。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们太过重要,重要到他不允许他们成为自己那充满血腥与算计的‘方程式’里的任何一个变量。
车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将一切痕迹都掩盖在纯白之下。
仿佛那些短暂的温暖与欢笑,都只是冬日里一场终将融化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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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序幕篇白兰地的故事开始时,
Triple Sec和青叶凛这两个身份就注定要退场。
Triple Sec倒是简单,毕竟‘阿光’死了嘛。
凛酱终于也是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顺带还补上了琴酒与黑麦的谈话,可喜可贺

不过,有一个点我要提一下。
琴酒对黑麦说的那些话,是他对千秋的剖析噢~
而千秋,从来不是指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