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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 秀菱
九月末的一天,圣上来惊鸿宫里用午膳。惊鸿谈起周娘子的近况,并再次提议派人彻查此事。
圣上不咸不淡道,她若坚持,便令宫令去查。
圣上吃完饭,离开前,道:“周娘子总待在阁中不出去,难免孤寂。你拨几个伶俐的婢女过去替她解闷。我晚上去看看她。”
惊鸿颔首。
过了几日,姚娘子来凤仪宫陪她说话。她们说到周娘子,话语神情无不透露出惋惜。惊鸿谈及圣上让她送几个婢女陪周娘子消遣。
姚娘子迅速眨下眼,问道:“圣上近来如何这般关注周娘子?”
惊鸿道:“他原就记挂着,只因那起意外变故,一时悲伤,便将它隐埋在心底。眼下,事情渐渐过去,他先前的那份心绪自然复苏了。”
姚娘子羽睫低垂,眉峰微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惊鸿问:“你这是怎么了?”
姚娘子绞着手里的帕子,低声道:“妾身有件事欲说与娘娘听。”
惊鸿道:“你说。”
姚娘子轻吐一口气,方道:“两日前,妾身出去散心时,碰到一个梳着流苏髻,极为水灵的宫女。妾身认得那是在周娘子阁里伺候的秀菱。她手里提着药,向妾身行过礼,便匆匆走开了。没过多久,一阵急潮带雨而下。妾身回阁不及,只能先找一个地方避雨。妾身跑入临近的假山亭内,用帕子拂拭身上雨水时,忽然瞟见不远处的阁子里坐着一个人。从背影辨来,是圣上。”
惊鸿手一个不稳,杯盏几乎从手中脱落,幸好她抓住了,不过半杯茶水皆洒在她的裙子上。蕊心着急上前擦拭。抹掉了水迹,惊鸿扬手,示意姚娘子继续讲。
姚娘子接着道:“这时,妾身刚才遇到的那个宫女秀菱恰好跑进来躲雨,见圣上在此,慌忙施了一礼。因妾身离得较远,未听到他们说什么。却见,圣上挥了挥手,秀菱低着头,慢慢走到他面前。圣上自怀中摸出帕子,帮秀菱擦脸上的雨水。秀菱缩了一下,圣上握住她手腕,仔细给她擦脸上的水痕。妾身看见这一幕,只呆立在原地。待雨停了,急忙离开假山亭。回去后,这一场景不时会在脑海中浮现,总也忘不掉。妾身几番思虑之下,才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娘娘。”
惊鸿紧握的手用尽了力气,不受控制的浮张开。她佯装冷静地询问姚娘子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姚娘子忙道没有。惊鸿嘱咐她切勿将此事泄漏出去。姚娘子忙点首应诺。
姚娘子又闲说了些话,但瞧惊鸿心不在焉,清楚她也为那件事所扰,故告辞离去了。
惊鸿恍惚点头,睇视姚娘子绯色裙角拂过门框,明亮的光线堆积在门前,廊边盆景的倒影舒展在光里。
在这样舒朗的晴日里,她的脑海中忽地闪现穿城而过波光粼粼的汴河,满溢草木清香的小院,被晒得暖烘烘直打喷嚏的摊贩这几个零星的画面。
她第一次在心底深深渴望能逃离这里。幻想之后,回归现实所带来的却是绵长的哀怅,为她自己,为周娘子,为秀菱,也为贞吉。
惊鸿起身,走至庭中,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像一支将要萎落的植物肆意吸收养分,延续自身荒凉的命途。
翌日,惊鸿去周娘子阁中看望她。周娘子正偎着栏杆打络子,余光瞥见她来,作了一礼。
惊鸿询问:“今天感觉怎么样?身子好些了吗?”
周娘子道:“多谢娘娘挂怀,妾身体好多了。”
惊鸿看了眼她灰白的脸庞,尖尖的下巴,突出的颧骨,道:“今日天气好,让侍女帮你系上披风,我陪你四处走走。”
周娘子说了声“好”,转声朝内唤道:“秀菱,把我的披风拿来。”
片时,秀菱取了披风出来,为周娘子系上。
周娘子道:“你陪我一块出去。”
秀菱道了声“是”。
惊鸿道:“银罗呢?你不是一向让她陪着吗?”
周娘子道:“她去领这月的月例了。”
惊鸿、周娘子并蕊心、秀菱徐向御花园的方向移去。
蕊心和秀菱跟在各自主子的后面,并排走着。蕊心嗅了下,偏头轻声问身侧的秀菱:“你身上好香呀。是用了什么香水?”
秀菱低眉道:“只是一般的香水。”
蕊心道:“我闻着倒像蔷薇水。”
惊鸿与周娘子来到御花园,停顿在静和的湖边,看几只天鹅在悠闲地梳理身上羽毛。
周娘子道:“多亏了秀菱,总说些趣事逗妾开心,才不至于使妾被闷杀。”
御花园狂了一圈,她们又携行半路,最终在岔口分道,各自回去。
惊鸿回凤仪宫后,只觉胸中气短沉闷,又是一夜不曾合眼。
天仅蒙蒙亮,惊鸿便起床,立在檐下,直觑到旭日初升。
素烟让宫女准备早膳。惊鸿叫她让人多做些点心。素烟不知缘由,但还是吩咐下去。
早膳做好后,惊鸿令蕊心把多做的点心装入食盒里,送往周娘子处。她贴在蕊心耳边,咕哝了一番。
蕊心点了点头,提着食盒出殿。待惊鸿吃毕早饭,正由宫女服侍漱口时,蕊心独个儿回来了。
惊鸿用绢帕拭过嘴,问道:“周娘子怎么讲?”
蕊心道:“周娘子谢过你送去的点心。”
“然后呢?”
蕊心道:“婢说娘娘想让秀菱到凤仪宫伺候一阵子,讲些逸事给你听,替你消遣。周娘子虽然不舍,但还是答应了,只让婢先回来,等秀菱收好东西,再派人送来。”
惊鸿放下心来,道:“那便好。”
蕊心不解道:“婢不明白你为何要叫秀菱来此?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惊鸿道:“她能讲有趣的故事,怎么不算有特别之处?”
蕊心不服气,小声道:“那也不是非她不可。”
惊鸿神态淡淡的,不再说话。
中午,秀菱由银罗送至凤仪宫。蕊心引她来见惊鸿。
惊鸿瞧秀菱卑微地跪在座下,犹一只备受惊吓的雪鸡。她想到秀菱不久前给她送姜糕时的天真,周娘子小产时站出来答话的沉稳,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渴求美好,向往繁华甜蜜,人之常情,又有什么可责怪的呢?
惊鸿和颜道:“你不要害怕,我是听周娘子说你人伶俐,又会讲趣话,便央她放你来,在我宫里服侍一阵子,把你肚子里的逸事统统讲出来,供我解闷。等过段日子,我自会送你回去。至于周娘子那里,你不必担心,我已挑了几个伶俐的婢女代你服侍她。”
惊鸿叫来云束,又转头对秀菱道:“这是云姑姑,你以后就跟着她。她自会关照你。”秀菱应诺。
惊鸿对云束道:“你先带她下去放包裹。”云束遂将秀菱领了下去。
过了几日,惊鸿携素烟去曹贤妃阁里时,圣上过来了。
蕊心让秀菱给他上茶。秀菱秀白的手托着承盘,含缩着纤柔的脖颈。圣上向后靠在椅背上,眸中晦明不清,之后又回归至若有所思的初始状态。半晌过后,他方接下承盘上的茶盅。
惊鸿和素烟回宫时,蕊心把圣上来过的事告诉她们。
惊鸿问道:“圣上做了什么?”
蕊心道:“他饮了茶,又看了云姑姑写字,随后便走了。
惊鸿又问:“圣上说了什么没有?”
蕊心摇了两下头,道:“没。”
惊鸿缄口不语,走进殿内,坐在案边,注视着壁上新挂的那幅《寻隐图》,回想起方才她与曹贤妃的对话。
她把圣上和秀菱的事告诉曹贤妃。她听完,静默长久,道:“你何必在这样的事上与他作对?他若有这个心思,你便遂了他的心意。他还得谢谢你。你又何须这般!”
惊鸿道:“谁稀罕他的感谢。”
曹贤妃长吁道:“你做得这般绝,你与圣上的关系再修复就难若登天了。”
惊鸿呐呐道:“我只知道,我若默许这件事,让他如愿,对周娘子可能是致命的打击。”
画上青山迢迢,溪山潺潺,草木秾盛,遮隐草舍洞壁,寻隐者脱离尘世,迷失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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