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迷心窍

　　“主人说有事情告诉，她在前面的小河边等您……”丹苏放下了手里的木琴，走到刘芃的身边抬头，轻声说道。仰视的瞬间，丹苏觉得刘芃英武高大，就是这无边沙漠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刘芃是战神，是许多西域女子魂牵梦绕、寤寐思服的大英雄！难怪木依莎这几天心心念念、絮絮叨叨地总是说他的名字、他的传说，花痴一样的表情，让丹苏抚琴的手都乱了。
　　“什么事？是关于月氏王室吗？木姑娘怎么知道？”正在无聊观望、不明白狄欧米罗为什么不在远处小河边高地扎营的刘芃注意力被吸引了，却装作了顺便看河边那里丛簇的芦苇、青绿的胡杨。
　　“我不知道！我只是传话，主人不会告诉我机密……”丹苏老实回答，接道：“她还说如果芃大人您不去就是不关心人，会罚我……”
　　“好，我去！”刘芃心里一凛，很快地答应了。
　　以为刘芃是怜香惜玉的丹苏面有喜色地跑了！其实不但她想偏了，另外两个当事人也严重跑偏——木依莎是想几天来风餐露宿、汗流浃背，这到了河边洗浴一下，要刘芃替他望风，至于被刘芃看到，她不在乎甚至巴不得刘芃看到，如果鱼水之欢更是锦上添花；刘芃以为木依莎有和明月有关月氏那边的消息，他还是迫切想知道，甚至明月有危险，无论有没有召唤，他都会毅然西返，即使为明月拼了性命哪里都回不去，他也在所不惜！
　　以为木依莎不慌不忙的告诉一定没有大事发生，刘芃也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走停停，悠然来到了小河边……
　　“不要外出！这沙漠边缘有狼，有时是狼群；那边的小河名为流沙，就是说有流沙坑，瞬间可以吞没人畜；难免有出没的流盗杀人越货，抢夺落单的人……也就是说，在营地你是安全的，外面危机四伏……”狄欧米罗聚集了人们（主要是商队首脑和各位贵人），在晚饭前大声晓谕。
　　“我想洗澡！身上臭死了……”有人大叫。
　　“打来水了，有大桶！”赫米德契告诉。
　　“丹苏！你的琴声真好听，美到了人心里……”什康提陶醉的神情。
　　“什康提大哥！狄欧米罗大人不知在说什么？你听……”丹苏红了脸，提醒：“大人有条不紊地打理着商队，也从不说废话……”
　　“不听！除了一再提醒的安全，没什么大事情……”什康提摇头，示意丹苏继续：“你的琴声不要停，阿什大哥听的意犹未尽呢……”

　　黄昏，站上了河边沙坡的刘芃没有遇见木依莎，却看到了她留在坡下的衣服，一双鞋子压着白狐裘和刺绣纱衣……
　　“下水了！？让我来看她洗澡吗？”刘芃想到，觉得这木依莎真是莫名其妙！小心翼翼地准备随时掩面不看的刘芃还是脸红了。然而，刘芃慌张搜索的目光在水面上仔细寻找还是没有发现木依莎的踪影，于是呆了——“难道这就淹死了！？才这么会儿工夫……”方才他看着木依莎过来，沙依木挡了几个跃跃欲来的家伙，唯独没有挡他，然后，木依莎消失在了沙坡这里，他就来了。“西域干旱，不大见到水，激动的木依莎可能一个猛子扎进河里然后歇菜了……”又这样想的刘芃真的紧张了，连忙来到河边向水里伸长脖子仔细查看，想找到木依莎肤白貌美的躯体，也大叫了：“木依莎！你快出来，木依莎……”
　　河边扬起的沙粒迷上了刘芃的眼睛，风声中的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鼻翼也闻到了微醺的香气，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转身笑了：“小木姑娘！你搞什么？快穿上衣服，或者下水去洗澡，我不睁眼……”
　　“芃大哥！你怎么知道是我？”面前的木依莎缩了肩膀，光着身子却是大大咧咧：“我刚在沙堆后面的芦苇荡里，好冷！暖暖我……”
　　闭眼的刘芃感觉一个温香玉软的躯体投入了怀抱，尴尬极了，连忙脱下大氅裹了木依莎，轻轻地推开她：“小木姑娘，不要闹！水里面也许暖和……你要是不洗就穿衣服，然后告诉我明月的消息……”
　　“芃大哥！你推着我的脸，我啥也看不见……”木依莎扭着身子挣扎，笑了：“那么我就洗澡！你挡着我过去的路了……”
　　“哦！哦。”刘芃应声，站开了。
　　“芃大哥！你真的不看吗？不看白不看……”刘芃闻到了一股熏香，听到了木依莎挑逗俏皮的话语，还是闭着眼睛摇头，然后就是木依莎的喟叹：“可惜了！还是明月公主完全占据了你的心……手里这时要是有把刀，我会杀了明月而不是一刀结果了不睁眼的西域战神，因为我羡慕嫉妒恨……”
　　刚教会了木依莎“羡慕嫉妒恨”这样一个比较现代的词语就被她拿来用了，而且听着用的还是那么合情入理，刘芃哭笑不得……
　　然后，刘芃听到了入水的声音和木依莎的惊喜笑声：“水是暖和的！真舒服，像芃大哥刚才温暖的怀抱……不要背对我呀，面对我装作闭眼，就是留一条眼缝，那样你赚到了我也不觉得吃亏！一起来洗也行的……”
　　“小木姑娘！不要苦苦相逼……”刘芃很平静，依然背对水面：“我来给你把风！你把有关明月的传说告诉我……”
　　“芃大哥！你是明知我是妓女却真诚地叫我姑娘的第一个人，小木也感动于你对明月公主的真心……”木依莎轻轻地戏水，片刻之后接道：“这里和山北的亦列水、天池隔着崇山峻岭，我怎么可能知道明月公主的近况？只是之前听经过温宿城的月氏商旅说月氏王病倒了，月后执掌了王室，但是号令不出王帐，各部面对乌孙王猎骄靡的复仇姿态、十万雄兵压境，仍然各自为政、互不服气！拜火和佛陀两派更是常起纠纷，打架斗殴、互不相让……”
　　“明月难了！月氏危矣！”刘芃感慨。这时，都密翕侯屈珊毋卢兰和贵霜部千户矢坎烈正在会晤，也先后这样感叹。
　　“其实，芃大哥不该东返大汉，应该西回月氏！”木依莎接下来说的让刘芃陷入了沉思，“你已经离开大汉六年，回到长安更是阔别八年！物是人非，汉人也不知道你的战神之名……不要说很可能被汉皇帝猜忌、难重用，一定还会遭到原有势力的打压，未必能建立英雄功业……回月氏王庭振臂一呼，九万士卒莫不以你的马首是瞻，其他势力要么俯首听从，要么被月氏战士的怒吼声淹没；匈奴、乌孙等外敌也会在崛起的月氏战神铁骑下颤抖……”
　　“这是你想到的？”半晌，刘芃哑然之后讶然。
　　“米罗巴提大人说的！说的时候慷慨激昂，我也就记住了……”木依莎笑了，接道：“他还说，如果眼不盲他会积极进取，努力建立和你未来一样的不世功业，再不像从前委曲求全、总是追求从容责备……”
　　“哦！人不被逼无奈也许沉沦，也可能绝地重生……”刘芃再次感慨，转而提醒木依莎：“不要往深水里去，万一有旋涡！你会水吗？”
　　“芃大哥！你听到了我的声音渐远，你还是关心我的……”木依莎喜形于色，在水里站了起来，笑了：“这沙漠里的小河哪有深水，我蹚了这一会儿最深才到肚脐，旋涡？有旋涡这小河的水早流光了！我不会水，但是我蹲下都淹不到我的，啥危险？你刚才是觉得我淹死了才关心大叫的吗？”
　　刘芃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又听到了一阵水响，然后木依莎轻笑：“芃大哥，我洗好了！要小木伺候你洗浴吗？我不外传不会告诉别人，明月也不知道，她应该管不了你了，她如今是高高在上、空守寂寞冷的月后……”
　　“不要这样说明月，我会生气！”刘芃打断了她，指点了身侧不远处：“你穿衣服，我护送你回去，这里再呆着就冷了……”
　　木依莎兴味索然地上岸去穿了她的衣服，整理停当，向刘芃喊话：“我好了！芃大哥你爱回头不回，我去那边月光下摘几朵小花……”
　　终于转身的刘芃看到了蹦蹦跳跳的木依莎一袭白衣胜雪飘向了不远处一地黄白小花的草甸，那前面有一片低洼、不毛的沙地……刘芃心下猛地一动，惊叫：“木依莎，小心！停住了，不要再往前走……”
　　刘芃的话音未落，半转身向他的木依莎已经感觉到不妙，因为她的两脚陷下去了，眨眼之间就没到了她的大腿……
　　“是流沙！”惊恐的木依莎惨叫挣扎了，万没有想到这绚丽小花的前面居然是传说中杀人于盏茶的恐怖流沙，她即将香消玉殒……
　　“听我！信我！”刘芃大叫道，扔出了他的大氅，曾裹着木依莎身体的大氅落在了她的手边，但木依莎就是够不到，一动之下觉得身子更下陷了，于是哭了：“芃大哥！救我，我要死了……”
　　“有我在！你不会死……”刘芃说的很有把握。他在大学里和教授、同学们一起模拟过流沙实验，印证过流沙并不像电影里渲染的那么可怕——只要不胡乱挣扎就不会有灭顶之灾，而且下陷开始很快，到大约腰上、胸前的位置就会停住！看到流沙果然到了木依莎的腰际，刘芃当机立断一个鱼跃，却是跳到了木依莎的身边和她一起下陷，以尽量平静的语气告诉她：“不要慌，不要乱动！我是来陪你活不是来陪你死的，听我的，我们都可以脱离险境……”
　　刘芃之所以那么“疯狂”，不仅是他觉得知识就是力量，而是笃信了多次的实验结果！也记得流沙有强大的黏性，大力挣扎和猛蹬双腿只会越陷越快、越陷越深，最终会被流沙和水淹没窒息，或者被强力撕成两段……
　　木依莎不再挣扎，只有感动，听了刘芃一字一句的指示：“放松！张开手臂，努力平躺，慢慢移动双脚，好像你在温宿街头闲逛……”
　　一切是那么神奇！木依莎找到了漫步云端的感觉，和刘芃一起……渐渐地，她感觉自己浮出了沙面，平躺了，也抓到了刘芃的大氅，然后仰面向天，和刘芃一起蹭出了洼地，直到刘芃在她的耳边轻语：“我们安全了！只是你的鞋子没了，镯子也丢了……”一直紧绷了神经、听从了刘芃的木依莎才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下来，然后躺在沙面上呜呜地哭了！当刘芃蹲下身子劝慰她的时候，她先是瞪了刘芃默不作声、审视打量，然后眼眶里的泪水还在，却笑靥如花，很快地勾住了刘芃的脖子，像一条最黏人的八爪鱼一样紧紧缠绕、拥抱了，也吻到了刘芃急速侧转的左脸：“芃大哥！和我吧……我爱你！真的……”
　　“我知道你是感谢我的救命之恩，要什么以身相许……”刘芃仍然能够站起，也推开木依莎拒绝了：“流沙我有经验，救你不难！不要当成不得了的大事……这样子太狼狈！你再洗洗，我们得回去了……”
　　“我才不信你经历过流沙！刚就是下来和我同命，然后神让我们都活了下来，因为你就是战神……”木依莎的理解有她的道理，因为她听到的都是眼睁睁看着死于流沙的人或骆驼，没有生还！刘芃能做到就是神迹，而且刘芃居然敢跳下来救他，就是说明他是神或者神的使者……今后刘芃就是她木依莎的大英雄！她要为刘芃而活，而不仅仅是前几日了解日多的对他花痴了！
　　“芃大人！木依莎主人！吃饭了……”身后传来了什康提和沙依木的呼唤，木依莎也不去洗澡了，拉了刘芃的大手，一身褴褛地在两个人惊愕的目光和后来围在一起吃饭、更加暂食不知味的人们面前大声宣布：“芃大哥是真正的大英雄！神谕的不死战神！和他在一起谁都不会死……”
　　木依莎的“死啦死啦”让大家不明所以，更多的猜测是她和刘芃来了激情的河边大战，对刘芃让她爽死了的能力大加赞赏……
　　知道了真相的狄欧米罗大惊讶了！觉得：“奇货果然神奇！连流沙都能救人活下来，让名妓木依莎都对他死心塌地……”于是，忍不住问了：“芃大人觉得米罗巴提可以回到尼萨继位安息王吗？”
　　“我不知道！但是，历史上没听到过哪个国王全盲，好像只有独眼的、跛脚和弱智……”刘芃实话实说。他记不起是哪些中国皇帝或者外国君主是残疾人却知道中外都有、都不太有名，个别是暴君。
　　狄欧米罗点头若有所思，出帐严令：“晚上轮值警戒，严禁外出尤其到河边！那里是吞噬一切、无人生还的流沙河，你不是战神芃大人，他也要休息了，没有心情带你去月光下孤魂野鬼聚会、忽高忽低的河边……”
　　狄欧米罗后来明明是玩笑，人们却噤若寒蝉。

　　一夜的大风沙，大家都没有睡好，所以早起以后，大多趴在骆驼或者马背上补觉，驼铃也被摘了听不到了，商队在晨光下悠然前行……
　　大太阳越发的耀眼，蜿蜒很长、影子越来越短的商队又到了中午修整的时间，聚拢一起，人们的精神恢复了，丹苏抚琴，木依莎起舞，苏雅、赫萝瑟、布古的小合唱有了别样的西域风情，让刘芃忍不住吹了口哨。于是，大家的口哨、喝彩、掌声此起彼伏，也注意到了远处影影绰绰的有人观望……
　　商队照例午饭、午休，前面就是黄风口，看的见远处连绵的群山，近处缓丘起伏，微冽的风扬起的漫天黄沙遮蔽了山谷，绿洲的边缘在沙吞沙没中若隐若现，人们听到了那里传来的呜呜怪吼……之前就有好几拨次两三人或者一队远远地向商队观望，在这魔鬼般幽泣怪叫的绿洲前，狄欧米罗停了下来，命令商队聚拢，把他说过不予保护的女人、孩子和货物一起圈在了中间，然后让卫士们整装待战，灰白杂色如云般地压向了暗黄中微绿的弓形绿洲……
　　这时，人们在风声中听到了深沉的牛角号声，一队百十人的沙漠流盗骑着马和骆驼从绿洲里出来，“荷荷”叫着冲着商队来了……
　　“听我号令！前队持弓，搭箭……”
　　“擂鼓！后队，上马，扬刀……”
　　“其余人就地躲在骆驼和货物后面，什么都不要做！看好了……”
　　“赫米！等待他们假作冲锋的队伍停下来，你就去告诉，狄欧米罗商队要借他们的绿洲停留，金子如数付与……”
　　……
　　狄欧米罗冷峻开始时如冰山般屹立，然后抚动了被风沙吹扬起的头巾，从容不迫地一个一个地下达了命令。
　　果然，领头的独眼汉子（二头领戈尔兰）勒紧缰绳，在距离商队阵前的一箭之地直立了狂奔的马匹，嘴里叽哩哇啦地大声咆哮……
　　赫米德契上马，仰天射出一箭，丢下长弓，直着身子、张开双手如鹰般迎着流盗们从容而来，戈尔兰检视了手下捡起来的箭羽，等待赫米德契来到他的面前，沉声喝道：“久仰！‘老鹰’赫米德契！？你们要怎样？”
　　赫米德契和戈尔兰大声地交涉，一盏茶之后，沙漠流盗们在戈尔兰的带领下撤走了，狄欧米罗命令放松下来的人们待在原地，直到半个时辰后，夕阳就要在西边的地平线上落下，风沙渐渐地停歇了下来，人们看到了流盗们携家带口向南退入沙漠，赫米德契举手向这边嚎叫、鼓掌，狄欧米罗才命令句须奢吹响开拔的号角，带着商队的八百余人和货物进入了绿洲……

　　一天中商队都是经历了大风、小风，遮天蔽日或者吹的口干舌燥、满脸沙土，这黄风口绿洲的夜晚却极其静谧安详，心情放松的人们在篝火边和“五大美女”一起载歌载舞，喝酒吃肉，快乐极了……
　　“您真是够霸气！武力让流盗们让出绿洲，遁入沙漠……”刘芃向狄欧米罗举起了酒碗，恭维发自内心。
　　“哪里……”狄欧米罗客套，一饮而尽，笑了：“沙漠诡谲变幻、危机四伏，活下来、通过它的法则有千万条，却可以概括为一句话‘强者为大，适者生存！’我们的实力远大于他们，他们审时度势只好把老巢让给我们……而且，我付出了金子，又说明只是路过、在这里就一个晚上！”
　　狄欧米罗居然说出了两千年后达尔文《进化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核心思想，这让刘芃大惊讶了。这时，篝火晚会行将结束，狄欧米罗叫过了赫米德契：“赫米！两点。一，保持警戒，尤其子夜时分，他们会来；二，不要靠近那座大屋，更不要让人进入……”
　　“为什么？”索阿莱斯不明白。
　　“我们强借了他们的绿洲，他们按规矩会半夜前来劫掠我们，以示不畏……那间大屋应是流盗们的神坛祭坛所在，我们不可以打扰！”狄欧米罗笑了，接道：“这些规矩都要遵守！打破了会很不好，可能两败俱伤……”
　　“哈哈！强者还要给弱者面子吗？”索阿莱斯嗤笑。
　　“规矩就是成本！我不希望有悔之不及的‘血的教训’……”狄欧米罗强调，解释：“流盗们大多亡命，不在乎什么生死！但是，他们还是敬畏天地和神明的，你依靠强势可以打服、压制他们，但是，不可以侮辱他们心中仅有的那点最后的东西！试想他们死都不怕，为了保守他们以为山大的信念和神圣，他们会怎么做？我们没必要没事找事，刺激他们的战意和视死如归……”
　　“不至于吧！？”索阿莱斯不能示弱，于是不以为然。
　　狄欧米罗以长辈的姿态轻拍了索阿莱斯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此时就是一向稳重睿智的他也始料不及接下来绿洲一夜发生了太多、太不可思议的事情，让商队祸不单行、损失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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