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

　　月光皎皎诉心事，院落沉沉解迷云

　　顾清妍靠了过去，周裕宸揽住她的肩头，两人紧挨着坐在案边，在黑暗中听着窗外清晰的雨声，这时顾清妍才完全放松下来，感觉心里所有纷乱的声音一下子都消失了。她试图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把眼前发生的这些事想的更明白些，却只想了个开头，眼皮就变得越来越重，仿佛溺水的人忽然游到了岸边，还未等爬上沙滩，就再也没有了力气，一下子进入了沉沉的梦中。

　　周裕宸把顾清妍一点点搂过来抱紧，听着她靠在自己胸前平稳绵长的呼吸，他犹豫片刻，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顾清妍的被雨淋的湿漉漉的发髻，替她一点点整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顾清妍稍稍一动，他顿时停了下来，低声道：“清妍，你醒着么？”
　　顾清妍没有马上醒来，却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叫着她。好久以来，她都没有这么安心的入梦了，她仍然觉得自己还在舒适、温暖的梦境里，直到她听着周裕宸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清妍……”

　　顾清妍清醒了，她还没回答，却听周裕宸低声说道：“清妍，我……我原以为，我这辈子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了。可谁知道，我……我竟然又遇上了你。清妍，这……这是天意……”
　　顾清妍倚在周裕宸胸前，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心跳也忽然有些急促了，顾清妍睁开眼睛，小心的把手放在他的胸口。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掌在他胸前贴紧，慢慢的揉了揉，周裕宸愣了一下，他低头看去，却正对上了顾清妍抬头看着他的清澈柔和的目光，顾清妍淡淡笑了一下：“你让我不要怕，你自己……却害怕了吗？”

　　窗外的云淡了，月光皎洁明亮，顾清妍见周裕宸双颊有些微红，他的手指仍绕在她发髻之间，他闻言动作一顿，望着她缓缓的道：“从前没有牵挂，自然不怕，如今却日慎一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过是心有所系，有所求，方才不敢放手一搏……”

　　说到这里，他又挪开了目光，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窗外：“清妍，我或许不像你所想的那么无畏，也不想你所想的那么坦荡……你……或许你还有别的选择……但我会永远尽我所能护着你，保你安然无恙……”
　　他还没说完，顾清妍却已经出声打断了他：“无知者才无畏，我希望你心存畏惧，不再让自己置身险境，你要永远记得，我牵挂你，就如你牵挂我一样。至于坦荡二字，何谓坦荡？”
　　周裕宸的目光重新带着几分疑惑落在顾清妍脸上，似乎在等待着她的答案。却听顾清妍一字一顿的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周裕宸双眸一亮，他的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他一点点松开了抱着顾清妍的手，两人又重新恢复了相靠而坐的姿势，顾清妍只听他喃喃的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清妍……你说得对，我不是没有恨过，也不是没有失望过，可有些事，我做过错事，也辜负过旁人，可我心中……”他拉过顾清妍的手在他胸前一划：“……我和他们不同，我始终有自己要坚守的东西。”

　　说罢，他扶着顾清妍站了起来：“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顾清妍知道他还有事要做，也知道此时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与自己一起面对一切。便只是点点头道：“好，若是你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让我白白为你担心。”

　　周裕宸握着她的手认真看了她一会儿，双唇动了动，半晌才道：“……我……我都明白。”

　　两人挽着手走到屋外，却见窗外一轮极明亮的满月悬在当空，在湿润的雨后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洁白光润，淡淡的青云萦绕，仿佛月中琼楼玉宇隐约可见。周裕宸最后在顾清妍额前落下深深一吻，伏在她耳边对她说道：“唯应待明月，千里与君同。”
　　固然两人数次耳鬓厮磨，周裕宸有些发烫的气息落在顾清妍的颈边，却比方才在屋内相拥而坐更令她心神恍惚，脸颊也泛红起来，她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难道不是’千里共婵娟’么？”
　　周裕宸听了，发亮的双眼望着她微微一笑：“清妍你深解我意，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敢在你面前造次罢了。”
　　顾清妍不知自己方才怎么会把心中所想说出了口，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红着脸推开了周裕宸，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而周裕宸却在院门处站了良久，待到微冷的夜风吹起，他方才轻轻叹了口气，默念了几遍“婵娟”二字，然后他却没有回屋，而是掩上院门，加快脚步，在一阵阵钟声中离开了黑漆漆的寺庙。

　　外面的街巷依然喧闹，周裕宸高大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了人群中，他似对这京城的一街一巷都十分熟悉，绕了几个圈子，很快又出现在了方才那酒肆不远处的一个昏暗安静的宅院前。
　　他还未抬手敲门，那门已经吱呀一声打开了。院内站在门旁的王勉后退一步，对着院外的周裕宸默然躬身一拜。周裕宸抬眼往院内看去，他的眼神此刻已经变得深邃而坚毅，王勉与他目光一对，不禁心中凛然。他再次低下头道：“殿下，我们已在此恭候您多时了。”

　　周裕宸点点头跨入院内，只见石桌前还端坐着一个人。见周裕宸进了院子，他将手中慢慢摇着的折扇刷的一收，也俯身拜道：“余缙见过淮王殿下。”
　　周裕宸对他们两人微微把手一摆，三人便围着那石桌坐了，周裕宸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轻轻一扫，方开口道：“我不在时，难得你二人将京城中所有的事都打点的如此妥当了。”
　　王勉忙道：“不敢当，京中如今局势纷乱，大殿下屡遭瑜妃迫害，他的性命危在旦夕，我们正在设法应对，您回来的正是时候！”
　　周裕宸肃然道：“皇兄无意踏入这些争斗，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听说你们安排他入文昌馆避祸，这步棋险了些，你可有十分把握么？”

　　王勉眉头微皱，答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不知道瑜妃他们为了何事非要此时动手，大殿下前些日子已经中毒，如今身体虚弱，不能长途跋涉，宫中又多耳目，太后、公主自顾不暇，留在那里，他照样只有死路一条。”
　　这时，只听余缙那边微微一响，他银扇轻摇，一改平日人前高傲冰冷的神态，斟酌着道：“卢赫源此人心思歹毒深沉，我只怕他如此大张旗鼓对大殿下动手，不过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因为他知道我们心系大殿下的安危，关心则乱，我们极尽全力保护大殿下的安全，他才好暗地里动些手脚，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周裕宸又抬眸看了看他眼前两人——王勉一双虎目精光烁烁，正认真而专注的看着自己，等待着他发号施令，而余缙那微挑的凤眸之中却闪动着几分探寻和审视的神色。周裕宸沉思片刻，却没有再继续询问下去，而是话题一转，问道：“我要查的那一件事，可有什么结果了么？”

　　不想他话音刚落，余缙便轻声笑道：“殿下，这一回的功劳是王都护的……我在翰林院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日都没能得手，那天却被人一把迷药弄晕了过去，我醒来时方才明白，原来我竟是被人当做碍脚石了。”
　　王勉脸色微变：“殿下，我不是故意将顾举人牵扯进来，只是那保管钥匙的人行事十分小心，早对余公子有所提防，此人却恰巧是顾举人的表兄，于是我便对她道明了原委，她……是愿意帮这个忙的。殿下，您若要责罚我便罚吧，我绝对没有半点怨言。”
　　余缙本是开个玩笑，听王勉忽然这么紧张，他不禁心中一颤，抬眼看去，却见周裕宸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仍然眸色暗沉的看着他们。正当他满心疑惑的时候，周裕宸却道：“你们在京城之中处处遭人掣肘，一身本领都无法施展，却仍然不辱使命为我上下奔波，实在是难为你们了。”
　　余缙定了定神，恭敬的对周裕宸道：“殿下过誉了，如今的皇室之中，还有谁能有殿下您这般挽大厦于将倾的本事？您肯出面主持大局，扭转乾坤，乃是大周之幸，百姓之幸，我二人能为您效命，又怎敢不全力以赴呢？”

　　周裕宸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余缙，你和我相识已久，太后和皇兄也都对你十分赏识，我这一路来走的艰险，你却对我相助颇多，少年时同席读书，同案饮酒……我又岂能忘记？我知道你自有你的胸怀和抱负，我希望，再度过最后这一段最难的日子，你我都能得偿所愿，不负我们先前所受的种种磋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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