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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失控的思念
康和医院VIP病房区的空气,总是弥漫着一种近乎sterile的安静,混合着高档香氛与底层消毒水的气息,无声地彰显着入住者的身份与昂贵代价。萧承靠坐在病床上,背后垫着两个柔软的枕头,面前的移动桌板上摊开着几份加密电子文件和一台超薄笔记本电脑。
窗帘半掩,午后的光线被过滤成柔和的淡金色,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看起来依旧有些清瘦,大病初愈的苍白尚未完全褪去,但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锐利,如同历经风暴洗礼后重归平静的深海,表面无波,底下却蕴藏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苏醒后的这几天,他并没有像外界猜测的那样急于现身,而是选择了继续“潜伏”。一方面,身体确实需要时间恢复,医生建议避免过度劳累和情绪激动;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方面,他需要时间,在暗处重新织网。
陈铭是他苏醒后联系的第一个人,也是最可信赖的盟友之一。通过这些天的秘密沟通,他已经大致掌握了萧齐在他昏迷期间的动作——安插亲信、排挤旧部、推动高风险项目、试图掌控股权,以及……对陈家施压。每一步都透着急不可耐的野心和狠辣。
萧承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他通过陈铭,以极其隐秘的方式,联络上了几位在集团内部仍保持中立或暗中倾向他的元老和核心高管。没有见面,只用加密通讯传递指令和信息。他需要他们做的,不是立刻站出来反对萧齐,而是在关键岗位稳住阵脚,收集萧齐违规操作的证据,并在必要时,提供关键的支持。
同时,他也在着手处理自己名下的资产和隐蔽资源。苏醒后,他第一时间启用了几条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资金渠道,那些资金在他昏迷期间自动休眠,如今被重新激活,一部分用于稳住陈家的股价(那笔神秘注资的来源之一),另一部分则作为他反击的备用弹药。
身体上的康复训练也在同步进行。每天在私人护理的协助下进行适度的活动,恢复肌肉力量。他的体质底子本就不错,加上强烈的意志驱动,恢复速度比医生预料的要快一些。只是胸口偶尔还会传来隐隐的闷痛,张半仙说是魂体归位后与肉身进一步融合过程中的正常反应,需要时间适应。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可控的、有利的方向发展。复仇的蓝图在他脑中逐渐清晰,夺回集团的计划也在稳步推进。
但萧承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是计划本身的问题,而是他自己。
一种莫名的、持续的空落感,像背景噪音一样萦绕着他。尤其是当他处理完一件件紧急事务,暂时独处,或者在深夜从浅眠中醒来时,这种感觉尤为清晰。
他环顾这间设施齐全、堪称奢华的病房。应有尽有,安静私密。以前的他,无论是在办公室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还是在全球各地出差下榻的顶级酒店套房,也都是这样,独自一人,高效,冷静,习以为常。
为什么现在,却会觉得……空旷?甚至,有点冷清?
仿佛身边本该有点什么。不是文件,不是电脑,不是那些需要他决策和算计的冰冷事物。
是什么呢?
一个模糊的、带着温暖光晕的影子偶尔会在他意识边缘闪过,快得抓不住,却总在他心绪稍定时,带来一丝细微的、类似于怅惘的涟漪。每次他想去捕捉,伴随而来的却是一阵轻微的头痛和更深的迷茫。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挂在颈间的翠绿玉牌。温润微凉的触感,是这段时间以来,除了身体本身的虚弱感外,唯一让他感到些许“实在”的东西。吴瑞和张半仙离开前千叮万嘱,这玉牌必须佩戴满七日,稳固魂魄。他虽对所谓的“玄学”将信将疑,但亲身经历过离魂归位的诡异,加上这玉牌确实让他感到莫名的心安,便一直戴着。
指腹摩挲着玉牌光滑的表面,那种空落感似乎被稍稍填平了一丝。但这感觉转瞬即逝,反而更凸显了心底那块缺失的存在。
他皱了皱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屏幕。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没时间纠结这些无谓的情绪。
就在这时,放在桌板一侧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沉闷的震动声。是陈铭发来的加密信息。
萧承点开。
“证据链已基本完整。找到了当初动手脚的那个修理工,他供出了中间人,中间人扛不住压力,指认了萧齐的心腹手下。虽然没有萧齐直接下令的录音或书面证据,但人证、行车记录仪片段、资金往来记录(修理工账户收到不明来源的大额转账,经查与萧齐控制的一个空壳公司有关)形成闭环,足以在司法层面构成重大嫌疑,并在舆论和股东层面给予萧齐致命一击。详细资料已加密发送至安全邮箱。”
消息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
萧承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底寒光乍现。刹车片!果然是他!虽然早有猜测,但得到确凿证据指向的这一刻,冰冷的怒火依旧瞬间窜遍四肢百骸。那不仅仅是一场意图致他于死地的谋杀,更是对他父亲留下的基业、对他萧承整个存在的彻底背叛和践踏!
很好。萧齐,你的棺材板,又钉上了一颗钉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杀意,手指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准备回复陈铭,部署下一步动作——如何巧妙地抛出这份证据,既能将萧齐逼入绝境,又能最大化地争取股东支持,同时避免集团股价受到毁灭性打击。
然而,就在他刚打出“收到,按原计划……”几个字时,手机顶端突然连续弹出了几条新闻推送通知。他原本打算直接划掉,但其中一条的标题关键词,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的视线——
“#B市青年勇救落水者反被踹险丧命#”
“#Q大学生见义勇为旧伤复发入院#”
“#寻找无名救援英雄#”
青年?Q大学生?险丧命?入院?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莫名地让他心头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驱使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手指自己动了般,点开了最上面那条带着“热”字标签的推送。
页面跳转,加载出新闻详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段自动播放的、有些晃动的短视频。画面背景是熟悉的B市某条河流的拱桥,岸边围着人群,水中有人在挣扎……
萧承的呼吸,在看清那个跳入水中、朝着落水者奋力游去的清瘦身影时,骤然停滞!
即使画面模糊,即使距离尚远,即使那人很快与落水者纠缠在一起难以分辨……但那种身形轮廓,那种拼尽全力的姿态……
紧接着,画面切换,岸上人群惊呼,水中两人突然沉没,一个瘦弱身影跃入水中……然后是被救上岸的场景,急救,昏迷的救人者被抬上担架,苍白的面容在镜头中一闪而过……
乔炎!
真的是乔炎!
那个据陈泠和陈铭说,在他昏迷期间帮助过他、却被他遗忘的男孩!
新闻下方的文字描述冷酷地陈列着事实:救人,被恐慌的落水者缠抱阻碍,靠近救援绳索时被对方猛蹬腹部导致昏迷沉水,旧伤复发,入院治疗,情况……
“啪!”
一声脆响,萧承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握在手中的一支电子笔,竟被他硬生生捏断了!塑料碎片刺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乔炎被抬上救护车时毫无血色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紧!一种尖锐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恐慌感,毫无预兆地、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看到这个人受伤,他会这么……害怕?这么……失控?
空落感瞬间被一种更猛烈、更灼热的情感取代——是担忧,是焦灼,是想要立刻确认他是否安好的迫切!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愤怒?对那个伤害他的人的愤怒?
这不对。这不合理。他失去了关于乔炎的记忆,按理说,乔炎对他而言应该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一个需要感谢但仅此而已的“恩人”。为什么此刻的反应,却像是最重要的东西即将失去?
大脑一片混乱,理智在尖叫着阻止,但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掀开腿上的轻薄毯子,甚至顾不上穿拖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就要往病房外冲去!他要去医院!去那个乔炎所在的医院!现在!立刻!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动作却像被按了暂停键,僵在了那里。
他……以什么身份去?
萧氏集团总裁?去探望一个见义勇为的大学生?这理由牵强得可笑,而且极易暴露他苏醒的行踪,打乱全盘计划。
乔炎的“朋友”?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贸然前去,说什么?做什么?更何况,乔炎现在需要的是静养,他一个“陌生人”的突然出现,会不会反而是一种打扰?甚至……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理智的回笼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部分冲动,却无法平息心底那愈演愈烈的焦灼和惊慌。那种感觉太陌生,太强烈,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他习惯于掌控一切,算计一切,可此刻对着这莫名汹涌的情感,他却束手无策。
他就那样僵立在门后,手还握着门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的刺痛提醒着他刚才的失态。病房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监测仪器规律却单调的鸣响。
走?还是不走?
仅仅犹豫了两秒——或许更短,那被强行压下的恐慌和牵念便以更凶猛的姿态反扑回来!
去他的身份!去他的计划!他只知道,那个叫乔炎的男孩躺在医院里,因为救人旧伤复发,情况不明!他必须亲眼看到他!现在!
“咔哒。”
门锁被拧开。
萧承拉开门,正要迈步,却差点与门外正要抬手敲门的人撞个满怀!
“萧承?你怎么……”陈泠惊讶的声音响起。她今天穿了身鹅黄色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件米白色针织开衫,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显然是来探病的。此刻,她正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赤着脚、只穿着病号服、头发微乱、脸色紧绷甚至透着一丝苍白的萧承,以及他眼中那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仓惶的急切。
“你要出去?”陈泠下意识地挡住门口,上下打量他,“出什么事了?你这身体还没好全,医生说了不能……”
“我有急事,必须立刻出去一趟。”萧承打断她,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低沉。他试图绕过陈泠,但陈泠却固执地挪了一步,再次挡住。
“什么急事比你的身体还重要?你现在出去,万一被萧齐的人或者媒体拍到怎么办?”陈泠又急又气,同时心里涌起巨大的疑惑。她认识萧承这么多年,何曾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就算是当年他父亲突然去世、集团内忧外患之时,他也永远是那副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样子,有条不紊地处理一切。
“顾不了那么多了。”萧承的眉头紧紧锁着,那焦灼几乎要化为实质,“让开,陈泠。”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但那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却让陈泠心头一震。她从未见过萧承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不再是以前的冷淡疏离,也不是苏醒后的平静克制,而是一种……被某种强烈情感驱使着的、近乎脆弱又无比坚定的矛盾混合体。
看着萧承再次试图往外走,陈泠咬了咬唇,忽然开口道:“你要去哪里?我开车送你去。”
萧承脚步一顿,看向她。
“你这样自己出去太危险了,目标也太明显。”陈泠快速说道,“我的车就停在楼下专用车位,从内部电梯直接到车库,不容易被盯梢。你去哪里,我送你,至少能遮掩一下。”
这确实是个更稳妥的办法。萧承此刻心乱如麻,但也知道陈泠说得有道理。独自贸然出行,风险太高。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仓惶被强行压下,恢复了部分清明,但那深切的焦灼却丝毫未减。“去人民医院。快。”
人民医院?她没再多问,只是利落地将果篮往旁边的护士台一放(值班护士惊愕地看着他们),然后一把拉住萧承的胳膊:“你先回去把鞋穿上,外套也披上!这样出去像什么样子!我去车库把车开到电梯口等你,两分钟!”
她不由分说地将萧承推进病房,自己则转身快步走向电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急促。
萧承被推进房间,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是的,不能这样衣衫不整、慌慌张张地出去。他迅速找到拖鞋穿上,又抓过搭在椅背上的深色薄款风衣外套披在病号服外,勉强遮住了一些。
两分钟后,他乘坐专用电梯直达地下车库。陈泠那辆白色的保时捷已经悄无声息地滑到了电梯口附近。
萧承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车内弥漫着陈泠常用的那款淡雅香水味。
“安全带。”陈泠提醒了一句,同时已经干脆利落地挂挡、松手刹,车子平稳而迅速地驶出车位,朝着车库出口而去。
车子汇入下午的城市车流。车厢内一时无人说话,只有导航系统冷静的提示音和窗外流逝的街景。
陈泠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瞥向身边的萧承。他靠在椅背上,侧脸线条紧绷,目光望着窗外,但焦距却似乎不在那些景物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搁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那枚从领口滑出的翠绿玉牌。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萧承。哪怕在她痴缠他的那些年里,他也永远是冷静自持、难以接近的。苏醒后这几天的相处,他更是客气而疏离,仿佛两人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墙。
可现在,这层墙似乎因为某个人的意外,而出现了裂痕。萧承身上流露出的那种近乎本能的担忧和急切,让她心头酸涩。
“你到底有什么事要去人民医院?”陈泠试探问道。
萧承抿唇,一双眼睛一直看向窗外。
见他不回答,陈泠也不再追问,只是默默提升了车速。
白色的跑车如同一条灵活的鱼,穿梭在车流中,朝着人民医院的方向疾驰。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金红,也给车内的两人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而焦灼的沉默。
萧承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掌心玉牌的温润触感似乎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丝毫无法缓解他心头那越收越紧的恐慌。
乔炎……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终于激起了他记忆深潭中,一丝真正属于情感的涟漪。虽然依旧模糊不清,但那份随之而来的、尖锐的牵念和担忧,却无比真实,无比滚烫。
他忽然有些明白,醒来后那种挥之不去的空落感,究竟源于何处。
也许,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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