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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苏贺岁
北风吹停银雪,迎来新岁佳节。
整个洛阳城在银装素裹中进入热热闹闹的年节中。雪在暖阳下,似金如银,波光闪闪,照亮洛阳城,廊檐屋顶有滴滴答答的清幽声音弹奏,冬日独有的化雪妙音庆贺着即将到来的丰年。
楚胤一大早穿戴好常服便到祠堂进香,一旁的郑茹突然瞥见儿子腰间那枚药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笑意。
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谁能比她这位做母亲的更了解,楚胤腰间除了父亲送的那枚盘龙玉佩外,就没佩戴过别的东西,十几年来一直如此,如今倒是换了性了。
郑茹既是母亲,也是女子,只瞥了眼那只药囊,精致的绣工,还有角边那个“胤”字,心下早已明了,此药囊定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而能让楚胤挂在腰间的,定然是他属意之人。
此前,郑茹偶尔也会向儿子旁敲侧击地问问他有没有心上人,要不要考虑成家之类的,都被楚胤打哈哈般绕过去。
想来,今日或许是个好机会.
楚胤上完香陪同母亲一同出了祠堂,两人在院子慢步走着,化雪天虽冷些,不过有暖阳铺地,照在身上也是暖洋洋的,也成了母子二人唠家常的好时光。
郑茹忽然开了口,“上完香你也不必拘在家里,今儿个日头好,出去见见人。”
楚胤道:“见人?母亲想让我去见谁?”
郑茹低头睨着楚胤腰间的药囊,“以前倒不知你有带药囊的习惯。”
果然儿子的心思永远瞒不过母亲。
郑茹又道:“这药囊绣的精致,想来定是位蕙质兰心的女子绣的。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母亲了解你的品性,这几年也不怎么过问你,不过若是真有了倾心之人,就要好好待人家。”
郑茹转头看了眼楚胤,道:“不管你为了什么,那些地方也不要再去了,莫叫人姑娘家心里生了嫌隙。”
那些地方?
楚胤有口难言,只能默默点头应了声,“知道了。”
郑茹:“是哪家的姑娘?多大年纪?洛阳的?还是外地的?家里是作何营生的?”
楚胤笑道:“母亲怎么也打探起别人的私事来了?”
郑茹:“怎么是打探呢?我了解一下我儿子的心上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十分正常不过的谈话。
楚胤思忖片刻,回道:“她是位江湖人,只是来洛阳办事,在洛阳开了家制衣店。”
郑茹笑道:“是不是叫花锦阁?”
楚胤惊住,“母亲知道!”
郑茹:“你母亲虽然甚少出府,但耳不聋眼不瞎,你总是往那衣店跑,新衣裳没见做几件,为了什么我能不知道?”
“江湖人也挺好,远离是非地,找个适宜之处开个小店,平平淡淡、安安稳稳携手度过一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以前你母亲我也是想做一位闯江湖的侠女的,谁知道碰到了你那一根筋的父亲,就突然失了心,什么年少江湖梦,一股脑全抛到九霄云外,心甘情愿地待在了这洛阳城。”
楚胤笑道:“母亲若是江湖走一遭,定能扬名整个江湖。”
郑茹出身荥阳郑氏,豪门之族,自幼不只学遍诗书兵法,还与当时一位江湖高手学了几年武功,与楚庚武成亲后,便与楚庚武一起出兵对抗外敌,不光能在帅帐做排兵布阵的军师,还能带兵与战场上挥枪杀敌,实乃巾帼之姿。
后来有了身孕,楚庚武便不让她再到战场上去,她也便认真地在王府内做起了持家养子的靖安王妃。
如今,虽上了年纪,眉宇间多了温柔慈爱,但偶尔眼中还是能看得出昔日驰骋疆场的那股飒爽之意。
想来,郑茹也会怀念年轻时与心爱之人并肩作战的往昔岁月的吧。
不知,楚庚武七年前死在北境战场上,发妻郑茹是不是心里也会后悔,后悔当时没有陪在丈夫身边。
郑茹脑中碎片般闪过往昔种种,或甜、或苦、或酸涩,她敛眉眨了眨眼,将所有情绪统统压在心底。她看得清,观得明,也甚少苦兮兮地怀念逝去的岁月,有些人有些事,心里记得便好,总是要死要活的挂在面上,岂非让陪在身边的人难受,也让死者难安。
郑茹看着楚胤,笑道:“什么时候请她过来吃顿便饭,也让母亲见见?”
楚胤:“再过些日子,不着急。”
郑茹嗔怒般拍了他一下,“别不着急,到时人走了,你可别哭鼻子。”
楚胤哑然失笑,“我是会哭鼻子那种人吗?”
郑茹白了他一眼,十分断定般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知道你什么性情?更何况,情爱一事上,你付出了真心,免不了会受伤,会痛,这是无可预料也无法避免的,母亲只希望有些事你若清楚明白,就主动些,有些事主动些,便能很好地避免。”
“你看你爹军士面前一股子狠厉样,我生产时不还是在产房外流了泪。”
郑茹一脸笑意,拍了拍楚胤:“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偶尔哭一下,也不丢人。”
楚胤:“......您是我亲娘吗?哪有亲娘盼着自己儿子哭的?”
郑茹笑了笑,抬头望了望,今日天空湛蓝无云,真是难得的好天气:“时辰不早了,你入宫吧。”
楚胤点了点头,“宫宴结束儿子回来陪母亲守岁。”
郑茹笑道:“我一把年纪,要早早睡了,你该陪谁守就去陪谁守,不用着急回府。”
每年楚胤都要去宫内参加年宴,不只是他与皇室的关系,更是他作为臣子应尽的本分。
时辰还早,他出府侯并未径直去神虎门,而是拐弯去了公主府,楚言熙生产在即,今年的年宴她参加不了,楚文帝的圣旨和赏赐已早早传到公主府,如今楚言熙便是安心在公主府养胎。
公主府门外栓着一匹马,楚胤看着很眼熟,眉眼瞬间漫上笑意。
他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迈入公主府,暖阁内有人正在和楚言熙说话,不用见面,只听声,楚胤也知道是谁。
既知道了来人是谁,喜好成人之美的靖安王便有些进退两难,入院后,便在暖阁前莫名赏起了公主府残留的雪景,除了石板路和廊檐处,其他地方的雪是没打扫的,楚言熙喜欢这样自然的雪景,从来不会让人主动去清除。
约莫在外面站了一炷香,落香自侧面端着冒着热气的药走过来,唤了声“王爷”。
这时屋内也喊了声“阿胤”,楚胤这才抬脚进了屋。
楚言熙此时正站在沈莳送的那轮屏风前一边踱着步,一边赏玩着,看他进来带进一股寒意,“来了多久了,怎地不进来,在外面做冰雕吗?”
楚胤瞥了眼坐在一旁椅子上喝茶的许将军,无奈道:“只能怪我来的不巧,该在外面冻着。”
许易之反问道:“那怎么又进来了?”
楚胤打趣道:“感觉留给许将军独处的时间够多了,所以就进来了,不然我真冻成冰雕,你负责?”
楚言熙也不管楚胤话里话外的意思,忽然含笑开口,“你腰间那个药囊,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楚胤无奈,怎么今日都在盯着他腰间的药囊看,又不是会发光的金子,至于这么耀眼吗?
不过靖安王也很高兴,起码现在当着许将军面前很高兴。自己有了兄弟没有的好东西,总是会贱嗖嗖的想在兄弟面前显摆一番。
楚言熙问:“沈妹妹送的?”
她慢慢走到楚胤面前,伸手拎起那个药囊,“哟,倒是比送我的上心许多,还有特意缝制的名字。”
楚胤苦笑道:“熙姐这话要是让沈莳听见,可要伤心了。她送你是关心你主动送的,这个......是我找她要的,意义不一样。”
楚言熙怔了一下,忽然承认:“是是是,不该如此说,是我疏忽。”她盯着楚胤,郑重叮嘱,“不要对沈妹妹说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楚胤大摇大摆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开玩笑的,沈莳不会介意。”
许易之不露声色道:“你倒是喜欢替别人做好人,沈店主知道你在外面用她的人情这样吗?”
楚胤反嘴呛他:“我哪样了?我与沈莳心有灵犀,我知她心里怎么想。”
许易之:“......”
真是太不要脸了!
作为兄弟实在无眼相看。
宫内内廷早已忙忙碌碌好些日子,合宫年宴不止是皇亲国戚,一些备受皇帝看重的老臣也会一同参加,这是皇帝的恩裳,内廷服务各司自然是无人敢怠慢,无论是尚食局还是礼乐司,一应的安排早已准备就绪。
未时一刻,楚胤和许易之在神虎门下马,既是年宴,不止是内廷忙碌时,也是看管宫廷安防的禁军最重要的时刻,许易之今夜自然要于年宴上当值,故两人于前往宣光殿的岔路做了分别。
楚胤径直前往宣光殿见楚文帝,今日的宣光殿侧殿倒是异常热闹,不光太子和景王在,就连怀王也在,计子盍同计太师也一同入了宫,另一边柳相正在和楚文帝下棋。
太子正和怀王在殿中央玩投壶,真是过年了,谁能想到竟有人敢在陛下休息和办公的宣光殿侧殿中央玩起投壶呢?简直有些冒犯。
怀王手里还拿着一块芙蓉糕正吃着,而怀王身边的随行内侍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怀王入口之物。
此时正在宣光殿,有陛下在,怀王崇德殿的某些“入口需试吃”的规矩便不太好当着陛下的面实施,故而内侍接着皇后娘娘千叮咛万嘱咐,只能眼睛一直放在怀王殿下的手上、嘴上,祈求别出任何事才好。
见楚胤进来,楚文帝抬头看了一眼,“阿胤来了,随便坐,今日没外人,不必拘礼。”说完眼睛又紧紧盯着棋盘,想必局势已到了万分紧张之时。
计子盍在一旁椅子旁晒太阳,楚胤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计子盍:“怎么来得这么晚?”
楚胤:“去了趟公主府。”
计子盍:“还以为你色迷心窍忘了今日要进宫呢。”他瞥了眼楚胤腰间,同样看到了那枚药囊,没办法,要怪只能怪常年断案的计少卿眼睛实在太尖了些。
“沈莳送的?”
楚胤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计子盍喉间一哽,不想在自讨苦吃,倏而抬了抬下颌,生硬地转了话题,“你看怀王身边的内侍,自从怀王吃了那块糕点,那内侍心怕都要跳出来了。”
楚胤远远看着,“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也怨不得他。”
计子盍:“我是同情他们,也同情怀王殿下,明明是和兄长亲人相聚,确要弄成这种剑拔弩张的气势,他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还有着掩盖不住的少年心性,自小又喜欢和太子一起玩,这几年已经被皇后硬生生变成了这个样子。”
“啪嗒”,一个橘子被无情地砸到计子盍怀里。
计子盍转头,发现楚胤正冷眼盯着他。他拿起橘子,长长叹了口气,默默闭上了嘴。
在皇宫大内,话不言多,言多必失,这是身处宫廷的每个人都要万分谨记的事情,不知道那句话让有心人听去,或许下一刻就惹祸上身,脑袋就莫名搬了家。
太子抬手招呼楚胤和计子盍过去,“我投壶技艺不行,已经输了言瑾两把,你们来试试。”
楚言瑾将手中芙蓉糕递给身旁内侍,向楚言邕拱手道:“分明是太子哥哥让我,不好意思赢。”
楚言邕拍了拍楚言瑾的肩,笑道:“太子哥哥这个真不行,你这两位哥哥投壶比我好,让他们陪你玩。”
计子盍瞥了眼另一边茶桌,不知何时,景王和计太师正面对面坐着,两人谈的有说有笑,计子盍感觉莫名其妙,他祖父和景王能谈什么,风月?诗词?还是朝政国事?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许易之来报,“陛下,可以移驾去太极殿东堂了。”
太极殿主殿是朝会之所,虽是年宴,也只宴请少数官员,既无外邦来使,便也不必启用主殿,故而今年的年宴般安排在太极殿东堂。
东堂殿比之太极殿主殿毫不逊色,此时的东堂灯火通明,就连堂内红柱都反着烛光,尘埃不染。
及至酉时,东堂殿内曲声微微响起,参与年宴的宗室朝臣已赏起了歌舞,品起了美酒佳肴。
天已经暗下来,花锦阁后院同样吵吵闹闹地正在挂灯笼。
今年青黛与芳兰她们制了许多小灯笼,有串成一串的,有单个的,总之,做出来,就要挂上。整个后院自西门经正堂到后院的几排厢房,无一处黑暗,都被这些人挂上了大大小小、红红黄黄、千奇百怪的灯笼,比那专门卖灯笼的摊子还要多。
花锦阁正门前更不用说,左右各两个大红灯笼早已经点亮,红彤彤的,明亮的光都映照在了揽月河结冻的冰雪上,连那雪都似沾上了血。
花锦阁内没有歌舞,却有美酒佳肴。
今夜沈莳将赵伯侄子一家也唤了来一同过年,同在一条街上,来回倒也方便。
有酒,有美食,还有亲人相伴,才是完整新年。
沈莳站在门口,看着天上的明月,明月高悬,又看着满院亮的晃眼的灯笼,眼中竟莫名漫上了一层湿意。
以前无论出什么任务,沈莳都会特意错开过年这几天,一定会在楼里陪师父过往年再外出,这还是沈莳这些年头一次离开银衣楼这么久,还在外过年,也不知道师父想不想她?
钟伶似乎知道沈莳在想什么,停在她身边:“暝鸦不是在楼里,她会陪着老楼主的。不过,你这次出来的确久了些,要不年后抽个时间回去看看?”
沈莳敛下思绪,慢慢吐了口气:“是该回去看看,不然师父要不认我了。”
芳兰在屋内喊:“吃饭了。”
正堂两大桌子已经摆好了美酒佳肴,玉带虾仁、红烧蹄髈、鱼香茄饼、不光如此,每桌还有一个已经煮好各种蔬菜和肉的暖锅,当然还有最不可或缺的饺子和屠苏酒。
沈莳举起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屠苏贺新岁,红炉映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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