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九十七章
临近年关,慕图关的热闹更盛从前,丹阳依照禹王的路子打算设一场宴会。她在慕图关混的时日不算短,倒是不缺人脉,只是苦于由头难寻。
毕竟她不是大名鼎鼎的禹王,没有一呼百应的本事。
思来想去,还是以玩乐当噱头最为稳妥。颜芷很是赞同,她在禹南军里待过,深知世道越乱,瓦子勾栏一类地方越繁荣。
丹阳很快自己写了一曲戏,又让惊鸿卫里擅机甲术的几个人仿照春月庭造了一轮月亮,求爷爷告奶奶地租到了一处便宜酒楼,这一忙就忙到了腊月,她才抽空给广玉写了封信。
迢迢是时候见一见亲爹了。
忙着找银子的这段日子,她没回霍昀廷那里,夜里与颜芷同床共枕,不时商议到天亮。
估计霍昀廷也忙得抽不出身,否则早就上门来拎她回去了,一直到这日傍晚,熟悉的马车才停在小院前。
丹阳正在屋里写请帖,颜芷叫了她一声。
她一抬眸,就见霍昀廷一身鸦青锦袍,面容冷漠地站在廊下。她走出去,在院子里同他说话:“你怎么来了?”
霍昀廷没好气:“我不能来?”
丹阳情不自禁地笑了笑,霍昀廷大概知道她在忙,皱眉问:“你这烂摊子还需多久?”
丹阳说:“快了。”
霍昀廷不耐烦地说:“我饿了,先陪我用饭。”
丹阳同他一起上了马车,没想到却没回府,而是拐去了一家酒楼,掌柜亲自出门迎接,一路把二人送到了雅间。
等菜的空隙,霍昀廷皱皱鼻子:“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丹阳一愣,低头闻袖子:“没有啊,昨晚还沐浴了呢,是墨味吧……”
“不是。”霍昀廷笃定地望着她:“药味,你又怎么了?”
丹阳这才想起自己在午后吃了几粒广玉配的养荣丸,从生了迢迢后,她就亏了气血,没想到霍昀廷的鼻子还挺灵。
“没怎么,是广玉配的药,能补气血,她让我闲时就吃两丸。”
“药也是能乱吃的?”霍昀廷打量她:“你气血不好?是癸水来了——”
丹阳握着茶杯噗嗤笑了,笑得格外明亮:“你还知道癸水呐!”
往事浮现,都是同样的缄口不语。丹阳低头去喝茶,霍昀廷不冷不热:“往后少跟颜芷鬼混,她壮得像头牛似的,你这身子骨,熬不起!”
丹阳挽起袖子:“谁说的,我也很壮实,不信你捏捏。”
她把隆起的上臂举到霍昀廷面前,他啧了一声。丹阳正想挽尊,掌柜就带着小二来上菜了,满桌的菜色很丰盛,霍昀廷问掌柜:“还有血燕吗?”
掌柜弓腰:“有,少主想怎么吃?”
霍昀廷瞅向丹阳:“怎么吃?”
丹阳摆摆手:“随便。”
一顿饭后,两人信步在街上走,年关之前的街头灯火璀璨,有个杂戏班在表演喷火。丹阳跟在霍昀廷身边,两具身体若即若离,手始终没牵到一起。
丹阳想主动,又怕霍昀廷阴晴不定。有辆马车恰恰经过,她故意一个踉跄扑进霍昀廷怀里,顺理成章地拉到了他的手。
那是一只满是茧子的手,丹阳在心里想:原来这三年里,他们都把自己折腾得不成样子。
霍昀廷没甩开,但一脸嘲弄:“听说你写了个戏本子,是打算自己粉墨登场吗?”
丹阳听出他什么意思,用力捏住他的手掌:“是呀!但愿没人如你这般拆我的台。”
霍昀廷充耳不闻,刻意放慢脚步:“今夜睡哪儿?”
丹阳目视前方:“送我回去吧,待我找到赚钱的路子再回家去,到时候把钱扔在你面前,看你还敢捉弄我。”
霍昀廷:“拭目以待,别赔哭了就成。”
丹阳使劲咧开嘴,像只小麻雀:“赔了我也不哭,气死你。”
“慕图丹阳,”他冷不丁唤她,盯着她的笑颜说:“从前你不是最爱笑吗?怎么如今这副鬼样子。”
“我没笑吗?”丹阳被他问得糊涂了。
“你觉着呢?”他眉峰一动。
丹阳去摸唇际的梨涡,心道自己这不笑得挺好吗?
霍昀廷把她的胳膊从身上扯下去:“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自己都不照镜子吗?”
“那……这样呢?”丹阳把眼睛眯成一道缝,捧脸变朵花似的冲向他。
“难看。”他转过头。
丹阳甜甜腻腻地说:“卖笑多辛苦啊,霍大爷凑合看呗。”
“少阴阳怪气的。”霍昀廷一指头戳在她的脑门上,戳得她身子前后一晃,直接晃到他的怀里。
回到小院时,简陋的篱笆门下已经亮起了灯笼。丹阳从马车上下来,恋恋不舍地走了几步,霍昀廷掀开车帘子:“慕图丹阳,你怎么没请我?”
一部分请帖的确发出去了,霍昀廷也确实不在她的宾客名单中。
这是有理由的,丹阳说:“我在筹集军费,阿芷才拒了霍凛的招安,你毕竟姓霍,这种场合没必要搅合进来吧。”
霍昀廷的语气不容置喙:“记得给我递张帖子。”
丹阳抿唇不语,明显不太乐意。霍昀廷也没生气,反而在车窗里招手:“过来。”
丹阳凑过去:“嗯?”
小院里藏着一道身影,霍昀廷语气温柔似水:“上来。”
丹阳刚一上去,他就推开车门在车辕处一把搂住她,两只灯笼散发微弱的光,他低头吻住她。丹阳晕得云里雾里,含糊地唤:“霍吟曦。”
霍昀廷在她耳畔恶狠狠地说:“我要放老虎吃了你的尾巴。”
篱笆门后传来一阵轻响,丹阳知道一定是周回在那里,但她还想去追随霍昀廷的气息:“他年纪比定宇还小呢,霍昀廷,你今年贵庚啊!”
“亏你还记得定宇!”霍昀廷低沉问:“你不要慕图定宇,是因为又捡到新弟弟了吗?”
丹阳捧住他的脸,仰头笑:“当然不是。”
霍昀廷问:“那为何三年都不来找他?”
“因为……”丹阳轻声细语:“我想问心无愧地去爱你啊!霍吟曦,我想堂堂正正地去爱你。”
腊八这天,慕图关天香楼摆台开戏。
戏本子是丹阳自己写的,这比画机甲图简单。她自小就不爱看正经书,启蒙的时候,府里的先生在上头讲诗书,她在下头看画本,某次被先生抓个正着,告状告到了她父王那里。
戏讲的是一位女将军守城失败,最终焚城殉国的故事。第一幕唱到一半,几个入席的宾客就掏出手帕来擦眼泪了。
丹阳在主位上得意忘形,真想当场冲到霍昀廷面前打他的脸。
直到第一场落幕,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请了二十多个人,总共赏脸来的只有三个,这三个还是实力最弱的小本生意,中场小二捧着铜钵要赏钱,共计赚了三十三两。
天香楼掌柜与她三七分,撇去搭台请戏班子的本钱,她自己还亏了五十多两。霍凛自立,稍微一动手,就能捏死慕图关,那群有钱的精明富商见风使舵,根本连她的衣角都不想沾。
戏是彻底看不下去了。
这时,楼里的掌柜来请她:“姑娘,楼上有客人要见您。”
丹阳以为雅间里藏着一掷千金的大人物,欢欢喜喜地去了,结果一推门发现是霍昀廷。
他半弯着身子,明明忙着画图的活儿,可神态动作无一不在等着看她笑话。
丹阳无端觉着他连头发丝都在嘲笑自己:“我明明没有给你下帖子,你怎么来的!”
“你管我怎么来的。”霍昀廷蘸了蘸墨,落笔之前似不经意地问:“今日生意如何,赚得盆满钵满吧?”
丹阳攥着一把碎银,哗啦全撒在他的图纸上。
霍昀廷用笔杆一拨:“不少,怎么也得有个五六两吧。”
丹阳哭丧着脸:“没人给我捧场,他们都忌惮霍凛不肯来,你说得对,我还赔了不少。”
“早认清不就好了。”
霍昀廷在改良飞焰车,这一批下山的焰车在射击高度上参差不齐。他在新的图纸里改进了齿轮组的齿比,又调整了刻度盘,炮管也要重新用玄铁加厚。
丹阳在他身边坐下,双手叠在下巴上,风炉上的水沸腾,她起身为他泡茶。
霍昀廷瞧着她:“这么贤惠啊,是想好要进我房里伺候了吗?”
丹阳狠狠加了一大匙茶叶:“你想得美!!”
霍昀廷漫不经心地说:“你费尽心思,结果一文钱也没讨到,颜芷还在嗷嗷待哺,除了我,谁会为你那出酸得牙疼的戏出钱!”
他挑眉看向她:“说吧,要多少?”
丹阳分茶:“要不起。”
霍昀廷:“不用顾虑我姓不姓霍,说实话,到底要多少!”
丹阳执拗:“不行,欠你太多了,如此下去我怎么还。”
霍昀廷冷笑:“这话倒是没错,但你已经欠我那么多了,还在乎这一点银子吗?”
丹阳把茶捧到他面前,嫣然一笑:“我还得还呢,还不了也要慢慢还,霍吟曦,就算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去找你。”
青瓷茶盏衬得她指甲晶莹剔透,霍昀廷一愣,骤然扭过了头。
丹阳没注意,催促道:“你喝不喝?烫死了。”
霍昀廷接过来一饮而尽,把茶盏重重放到桌上:“慕图丹阳,你的海誓山盟与我而言,早就如同耳旁风了。”
楼下骚乱不止,一开始,二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很快,掌柜敲门通报:“公子,门口来了位军爷,说是要见姑娘。”
丹阳要过去,霍昀廷不大放心,搁下图纸:“我同你一起。”
楼外一人焦急张望,看到丹阳出来时不由大喊:“郡主!”
丹阳愕然:“百川,你被谁打了!”
颜百川满身狼狈,目光一转,更像是见到了救星:“霍公子您也在啊!实在太好了,有官兵围在慕图府外,非说有贼躲在府里,要进去搜查。”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丹阳也不傻,随即问:“来了多少人?”
颜百川:“十几个吧,还穿着飞鱼服,为首的听说是个百户。弟兄们不敢正面与他们起冲突,我只能来寻郡主了!”
二人急忙往慕图家赶,霍昀廷喊住她:“稍等,我让人把图纸送到铸器坊。”
这便是要同行的意思,丹阳惦记他的眼睛:“眼睛需要遮一下吗?”
霍昀廷没拒绝,丹阳掏出手帕细细帮他裹住,帕子带着淡淡桂花香气,裹上的一瞬,似乎比什么药都管用。
慕图家祖宅外围了一群锦衣卫,陈老伯举着扫帚挡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肯让人进。
那名百户坐在马背上:“老东西真是活腻了。窝藏罪犯,阻碍办案,带走——”
“我看谁敢!!!”
丹阳下马跑过去,只身挡在陈老伯身前,对来人一笑:“李百户是吧,不知您在找什么贼人,竟然找到这里来了!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李百户瞧了她一眼:“你就是程遥?”
丹阳拱手:“正是。”
李百户抬眼望天:“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还不避开!”
丹阳笑了笑:“大梁的锦衣卫好生威风,但这里,你们进不起。这是大雍慕图家的祖宅,是已故摄政王慕图权与大雍当朝皇后慕图氏的院子,莫说是你们,即便是霍凛亲自来了,闯这扇门之前都得给慕图权烧纸问一问。”
“怎么,你们是哪儿来的胆子!”
慕图权之死是霍凛的一大污点,李百户闻言震怒:“你敢对陛下不敬!来人,把这个目无君父的女人拿下,依我看,窝藏罪犯的就是她。”
“对陛下不敬的人并非是我,而是阁下你。”
丹阳振声:“天下人皆知慕图权死得蹊跷!但我信大梁陛下的秉性,他与慕图权乃是生死之交的袍泽,绝不会做出暗中杀人的勾当!倒是你,我不过提及两位昔日的交情,你为何如此恼羞成怒!”
“昭宁二十五年秋,苍冥进犯平北,慕图权亲率三万大军增援霍氏。”
“昭宁二十六年春,定连、龙原相继失守,慕图权与霍凛联手守住了慕图关。”
“昭宁二十六年冬,平北多州雪灾肆虐,是慕图权在京召集米粮冬衣银钱,救了平北百姓。”
“承元二年……”
“承元四年……”
丹阳把往事桩桩件件说得一清二楚,她高傲地望着李百户:“霍氏与慕图一族的情谊乃史书所记,纵山河破碎,然同袍常在,今日李百户是想彻底毁掉两家几十年的联结,陷霍氏于不义之地,是吗?”
李百户的脸涨成猪肝色:“我绝无此意,你休要血口喷人!”
丹阳退开一条路:“那你闯啊——”
李百户进退两难,他万没想到丹阳会用这一层来压他,当务之急,硬闯慕图家祖宅是行不通了,但……眼前这个女人可不姓慕图。
既然进不去,那就先收拾了她。
丹阳见对方神情凝重,以为他会收手作罢。哪知他抬掌一劈,身下的马便挣扎着长嘶起来。
李百户握着缰绳,稳住身子一个起旋跃下,抽出绣春刀,刀锋削掉一缕青丝。
他在逼她与锦衣卫动手,丹阳握紧拳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