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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探花(29)
等到午后残阳的最后一丝光线从天边溜走。
三人最后还是回了这处农庄小院。
时值蔷薇盛期,柔韧的枝条顺着青灰的院墙与黛色屋瓦肆意攀爬、垂落,形成如瀑布般密集的花海。
远远望去,宛如团团粉白交织的云雾,近前细看,层层叠叠的花瓣在暮色中透着娇嫩的色泽与清甜的芬芳,更是教人心折。
几人简单分食了从市集带回的粽子权作晚餐,没过多久,灼华便献宝似的,抱出了那坛她心心念念的雄黄酒。
“今日既是端午,怎能少了这雄黄酒?”她将酒坛往桌上一放,眉眼弯弯,“咱们多少饮一些,除秽辟邪,图个吉利。”
若在以往,她想喝酒何须这般大费周章?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自打上回诊脉坐实了“体虚”之症,身边这两位便不约而同地筑起了一道统一防线,这也不许,那也不行,令她颇感无奈。
此刻,她顶着两人明显不赞同的目光,抱着酒坛轻轻晃了晃,声音放软,带着讨好的意味:“我听说,适量饮用,对身体也有些微好处……即便没有,应应节令也是好的呀。”
好在,在她刻意垂下的、祈求的眼神下,阿飞与李寻欢终是败下阵来。
向来自己便嗜酒如命的李寻欢,只为她斟了浅浅一盏,温声叮嘱:“此酒性烈,浅尝辄止,万不可多饮。”
心愿得偿,灼华立刻眉开眼笑。
她接过酒坛,利落地为两人也满上杯盏,随即兴致勃勃地举起自己那杯:“干杯!”
阿飞对酒并无特殊喜好,但早年漂泊时,常以酒代水解渴,倒也习惯。李寻欢更无不可,从善如流地与那兴奋的小姑娘轻轻碰杯。
说是雄黄酒,实际上是菖蒲酒中混了雄黄磨成的粉末,用特殊的手法酿造而成。酒液橙黄中微微透着翠绿,在杯盏中显得清亮透明,药香协调。
灼华先是试探着抿了一小口,只觉入口清冽,顺滑芬芳,并无预想中浓烈的药石辛辣,竟是出乎意料的爽口。
她眼睛一亮,当即仰头,将盏中剩余酒液一饮而尽。
李寻欢见她这副馋酒模样,不免失笑,再次提醒:“此酒入口虽觉清爽,后劲却不容小觑,林姑娘还是慢饮为佳。”
“无妨!”灼华当即拍着胸脯,大言不惭,“我酒量好着呢!”说罢,迫不及待地又为自己斟上第二杯。
待到两人察觉她状态有异时,为时已晚。
说她醉了吧,她坐姿依旧端正,执壶斟酒的手也稳当得很。可若说她清醒,那双惯常灵动的眸子却已有些发直,目光飘忽,反应也慢了半拍。
李寻欢伸手,轻松截下了她正欲凑到唇边的酒杯,试图劝阻:“林姑娘,你醉了。”
慢了半拍,灼华才意识到手中一空。
她转过头,望向李寻欢,脸上瞬间写满委屈:“我没醉!”她控诉道,“你就是小气,不想给我喝酒……”话音未落,眼圈竟真的迅速泛红,一层朦胧水汽迅速氤氲了眼眸,仿佛下一秒就要凝结成珠滚落下来。
李寻欢被这一幕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竟像是被束了手脚一般,拿她无可奈何。
反倒是阿飞狠得下心,态度坚决:“不许再喝了。”
这些时日他费尽心思盯着她喝药、调理身体,今日允她饮酒已是破例,岂能再容她贪杯。
灼华小嘴瘪了瘪,倒是没哭出来,反而似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摸索出两个丝线编织的彩色小粽子,托在掌心,一脸“你们辜负了我”的控诉神情:
“小气鬼!枉我还特意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阿飞与李寻欢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讶然——竟是谁也不知她是何时悄悄买下这两件小物。
灼华先将那条青色的丝络拿起,俯身,笨手笨脚地系在了他腰间的剑柄上,用指尖地将流苏捋顺,仰脸一笑,“祝阿飞剑法更上一层楼。”
然后,她才转向李寻欢,将另一条递过去。
李寻欢接过那只小巧的粉色粽子,指尖触及微凉的丝线,心头蓦地一软,第一次后悔自己当年为何学的不是剑……总不能.....把这东西系到飞刀上去吧?
心里胡思乱想着,手上动作却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贴身放好,抬眼望她,目光温润:“多谢。李某必会随身携带,妥善珍藏。”
自己送出的礼物得到如此重视,灼华顿时心满意足,笑容愈发烂漫。
她用力点头,语气诚挚:“祝李探花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李寻欢唇边笑意尚未完全展开,便听她以手托腮,眼神迷蒙地继续道:“也祝你早日寻得心上人,成家立业,和和美美。你瞧,龙四爷的儿子如今都十多岁了,你可要加把劲呀。”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眨眨眼,声音压低了些,贴心建议,“对了,如今那位龙……林姑娘,如今也恢复单身了,你们又是旧识,情谊深厚,要不……”
“唔!”
未尽的话语被一只骤然捂住她嘴唇的手截断。
阿飞一手揽住她有些摇晃的身子,一手捂着她的嘴,抬头对已然僵在原地的李寻欢道:“她醉糊涂了。我这就送她回房歇息。”
阿飞心中并非没有一丝暗喜。
灼华方才那番话,至少表明了,在她心中,对李寻欢并无超出朋友的情愫。
然而,瞥见李寻欢瞬间苍白失神的脸色,那点隐秘的欢喜立刻被同情取代——无论如何,李寻欢是他的朋友,亦是他认可的对手。此刻,他能做的,便是在对方的失意时刻,保持沉默,而非继续落井下石。
他半扶半抱,带着仍在唔唔挣扎、却已脚步虚浮的灼华,匆匆离了席。
屋内只余只剩李寻欢一人,孤影对残席。
他静坐片刻,方有些麻木地伸出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清亮的酒液注入杯中,声响在寂静里被放大。
心里就像是爬进了一只蛊虫,正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那并非尖锐的剧痛,而是一种绵长深透的酸涩与钝痛,交织着难以言喻的空茫,汹涌袭来,瞬间攫取了他全部的力气,让他一瞬间连酒杯都举不起来。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他从前只觉这话凄美,如今方知,其中煎熬,足以蚀骨焚心。
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对,晨昏相伴,他本以为总能窥见一丝微茫的希望,却不料,他连立锥之地都未曾拥有过。
晚风穿庭而过,拂动蔷薇花枝,沙沙轻响。
他独坐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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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
阿飞将人小心放置在榻上。
见她神色恹恹地阖着眼,唇瓣微微翕动,不知在嘟囔些什么,心尖便像被羽毛极轻地搔了一下。
他屈膝半跪在榻边,伸手,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她微颤的睫羽,那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
“姐姐难受吗?”他低声问,语调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难以想象的轻柔。
触碰带来细微的痒意,使得灼华不耐烦似的掀起沉重的眼皮,瞥了他一眼,赌气般扭过头去,只留给他一个泛着淡粉的耳廓和散在枕上的一缕乌发。
这般孩子气的模样,让阿飞唇角无意识地弯起,低低笑了出来。
笑意漾在昏黄的烛光里,融化了少年惯常的冷硬轮廓。
“……姐姐真好看。”
他近乎无声地叹息。
目光描摹着她侧脸的线条,从光洁的额,到小巧的鼻尖,再到微微嘟起的唇。心底最深处,一股陌生而汹涌的情愫猛烈地撞击着胸腔的壁垒,叫嚣着要破笼而出。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可爱的人儿?
想将她时时刻刻捧在掌心,妥帖安放;想将她含进嘴里,融进骨血;想让她永远只停留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耳中只容得下他的声音,眸中也再映不出旁人的影子。
他近乎虔诚地维持着跪姿,抬起另一只微微发颤的手,探向她发间。
指尖寻到那支榴花簪,轻轻抽出。
原本松松挽着的发髻失了束缚,顿时倾泻开来。似乎觉得松快了些,灼华无意识地晃了晃头,那如瀑的青丝便愈发顺滑地铺满了枕席,几缕发丝蜿蜒到她微敞的领口,没入一片暖玉般的肌肤阴影里。
阿飞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移开视线。
他深吸一口气,凭着残存的、岌岌可危的理智,动作生涩却尽量轻缓地为她除了鞋袜,松开腰间那根系得有些凌乱的绦带,再小心褪去外衫。
他强迫自己挪开目光,看向别处,试图分散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注意力。
一旁的床头矮柜上,随意搁着一把合起的折扇。
若在平时,他绝不会擅自碰触,但此刻,或许只是为了找一个焦点,一个能暂时拴住心神不至于失控的锚点,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取了过来,指尖微动,“唰”一声将其展开。
扇面入眼,竟是铺天盖地的、恣意盛放的杜鹃。
那红,不是端庄的正红,也非娇嫩的粉红,而是一种浓烈到近乎妖异的、饱蘸了生命力的殷红与朱砂红,层层叠叠,泼洒在素白的宣纸上。
花瓣舒展,花蕊纤毫毕现,仿佛能嗅到那股带着山野气息的、馥郁到糜烂的芬芳。
一眼望去,满纸皆是扑面而来的、不加掩饰的软红旖旎,艳糜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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