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爱我

　　去老宅送完项链没两天，虞中渠便带着赵雯竹潇洒出国了。
　　虞新沛如约带着迟早搬回老宅小住。车子驶入那片安静的院落，门口站岗的兵哥身姿笔挺。虞新沛停好车，居然难得耐心地拉着迟早过去，跟那位面色严肃的赵班长打了招呼，简单登记信息混了脸熟。
　　“行了，以后你自己进来也不会有问题了。”做完这一切，虞新沛偏过头，嘴角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压低声音对迟早说：“这下你可更跑不掉了。赵班长手里那家伙，认人准得很，指哪儿打哪儿。”她故意顿了顿，补充道，“弹无虚发。”
　　迟早被她这幼稚的恐吓逗笑，轻声道：“我才不怕。我又没犯错，人家好端端的打我做什么？”
　　她自认坦荡，凭什么被人端枪指，倒是嘴上功夫了得的虞新沛，时不时气得家里的小宝贝横眉冷对，三天两头举玩具枪对着她，恨不得跟虞新沛决一死战。
　　迟早从没发现，虞新沛有这么多劣根性，特别是对待自家小侄子的时候。
　　温馨家庭的底层逻辑，原来并不是“尊老爱幼”、“其乐融融”，她也是开了眼界。
　　哪有人三十多岁还跟一个四岁多的小豆丁吵架怄气的？
　　有！
　　虞新沛便有这份自觉，甚至堪称热衷。
　　尤其是这对姑侄对上时，迟早才惊觉，所谓“温馨”可能另有配方，而“相爱相杀”恐怕才是更真实的底色。
　　晚餐未过半，这一大一小又干仗了。
　　换季时节病毒肆虐，小家伙难免中招。昨天接回来时，虞漾泓小脸蛋就红扑扑的，夜里咳嗽声此起彼伏。
　　生病的崽格外娇气，喉咙不舒服，看什么都没胃口。
　　迟早心疼得不行，一回家就钻进厨房琢磨儿童菜谱，这会儿正端着小巧的儿童餐碗，亦步亦趋地跟在满客厅乱窜的小家伙身后，柔声哄喂：“再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虞漾泓咿咿呀呀地躲，被喂到嘴边，就抿一小口，然后“噗”地一下，吐出一大半，米粒粘在嘴角下巴上，自己还觉得有趣，咯咯笑起来。
　　小崽子玩心大起，吃一口吐半口，就看着迟早手忙脚乱地擦，又好脾气地继续追过来哄。
　　餐桌旁的虞新沛冷眼旁观了半晌，眉头越蹙越紧。
　　终于看不下去，“啪”一声放下筷子，起身，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四处乱窜的小肉团子捞起来，不由分说地按回儿童餐椅里，扣好安全带。
　　“吃饭就好好的吃！”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目光扫过迟早手里那碗粥，又落到侄子脸上：“谁惯的你毛病？吃饭是游戏？吐着好玩？”
　　小家伙正玩在兴头上，突然被制裁，愣了一下，随即小嘴一扁，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像只被翻了壳的小乌龟。
　　奈何实力悬殊，挣扎无效。委屈、愤怒、加上生病的不适，瞬间点燃了他的小宇宙。
　　“哇——！”震天响的嚎哭爆发。虞漾泓一边哭，一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着虞新沛，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话却说得掷地有声：“我不喜欢你！你不要在我家！不要你坐在这里！不许看我！”
　　上了幼儿园之后，这小家伙仿佛进入了某种秩序敏感兼主权意识觉醒的爆发期，脾气见长，发起火来颇有几分不依不饶的气势。
　　以往爷爷奶奶在时，见此情景早就心肝宝贝地哄着，百依百顺了。迟早见识过两回，有样学样，但这招对虞新沛显然失效。
　　女人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哭成花猫的小侄子，非但没有半点心软，反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出钱了吗？房产证写你名了，这就成‘你家’了？”她往前倾了倾身，语气甚至带了点挑衅：“我就不走，怎么样？你打我呀？小短手小短腿的，你打得过我么？”
　　“哼！”虞漾泓被激得忘了哭，用力一抹鼻涕，红着眼睛摆出奥特曼发射光波的经典姿势，对准虞新沛，信念感十足：“奥特曼激光！小姑是最讨人厌的怪兽！消灭小姑！”
　　嗬，这是直接宣战，起了“杀心”了。
　　虞新沛眉梢一挑，毫不客气地曲起手指，给他额头来了个不轻不重的“爆栗”，顺手抢过迟早一直端着的粥碗，“哐当”一声放在儿童餐椅的桌板上。
　　“自己吃！”她命令道，毫无转圜余地：“把这碗粥吃完，吃不完不许下桌。”
　　她眯起眼，补充了极具个人风格的威胁：“再敢吐试试，你吐一次，我就把你玩具桶里那些奥特曼扔一个。看看是你奥特曼多，还是我手快。”
　　此言一出，威力堪比核弹。
　　“哇——！！！”虞漾泓的哭声瞬间升级，从愤怒控诉变成了绝望悲鸣，小胸膛剧烈起伏，眼泪成串往下掉，看着可怜极了。
　　迟早在一旁看得心都揪起来了。那哭声嘶哑，听得她难受。她下意识地往前一步，伸手想去抱孩子，声音软得能滴出水：“别凶他，他病了，难受……宝宝不哭了，不哭了啊，我们慢慢吃……”
　　“站住！”虞新沛头也没回，声音却陡然一沉，带着清晰的喝止。
　　迟早动作一僵。
　　虞新沛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迟早写满不忍和焦急的脸上，眉头蹙得更紧：“你哪边的？”她的质问直接又锋利：“还哄？病了就能为非作歹、兴风作浪了，你看看他都惯成什么样了？吃饭没个吃饭的样子，要人追着求着喂，不想吃就吐着玩。虞漾泓，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把这碗粥自己吃完。不吃？那就坐这里饿着。饿一顿，看看明天你还吐不吐！”
　　她的话又冷又硬，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客厅里只剩下孩子抽抽噎噎的哭声，和虞新沛抱臂而立的冷肃身影。
　　迟早伸出的手，缓缓收了回来。她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朋友，又看看面色如冰的虞新沛，心里五味杂陈。
　　她本能地觉得孩子可怜，生病了难受，迁就一点又何妨？这几乎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应对模式——面对家人的情绪，妥协、退让、安抚，以求尽快息事宁人。
　　可虞新沛的态度那么冷硬，她好像也很难温和。
　　这样对小朋友真的没问题吗，长辈们在怕是要心疼坏了，迟早左右为难。
　　虞漾泓哭了半天，发现小姑铁石心肠，而那个总是很温柔、会帮他的小迟姨姨，也被小姑镇住了，没有来抱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虞新沛也不催，就这么站着等。
　　靠山真的没了。
　　巨大的委屈和一种模糊的认知，让他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小声的啜泣。
　　他红着眼睛，看看冷着脸的小姑，又看看那碗已经不太热的粥，僵持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伸出小胖手，笨拙地抓住了勺子。
　　一顿饭，吃得无比安静，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小家伙时不时抽一下鼻子的声音。
　　饭后，虞新沛指挥虞漾泓在沙发坐好自己乖乖看电视，自己则陪同迟早进了厨房收拾餐具。
　　这家伙很沉闷……
　　“不说话，心里骂我呢？”虞新沛靠在岛台上，侧头看迟早，语气听不出情绪。
　　迟早摇摇头，诚实地说：“没有骂。就是……有点不习惯。看你对他那么凶。”
　　“那不是凶，那是立规矩。”虞新沛纠正她：“小孩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吃饭追着喂，不想吃就吐，这是好习惯，你是旧社会佣人吗，哄成那样？他知道哭有用，所以次次都用这招！他现在能吐粥，明天就能扔玩具，后天就能打人。有些线，一开始就不能退。”
　　她转过身，正面看着迟早：“还有你，我知道你心软，看不得孩子哭。但心软要用对地方。首先，他是个需要被正确引导的‘人’。其次，这里是虞家不假，但你不需要用讨好、迁就他那套来换取他或者这个家里任何人的好感。”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字字敲在迟早心上：“在这个家里，你不需要谨小慎微，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更不需要通过惯着一个孩子的坏毛病来证明自己‘融入’了。明白吗？”
　　迟早怔怔地看着她。
　　月光下，虞新沛的侧脸线条清晰而坚定。她在笨拙地、用自己的规则，告诉迟早：这里，你可以站稳，可以做自己，不必讨好任何人。
　　包括她虞新沛，也包括虞家任何一个人。
　　一种酸涩又温暖的情绪涌上心头。迟早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明白了就好。”虞新沛似乎松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略显粗鲁，却带着熟悉的亲昵：“以后我管教他的时候，你最好是配合而不是拆台。慈母多败儿，咱家不兴那一套。”
　　迟早忍不住笑了，小声反驳：“谁跟你是‘咱家’，小宝都要把你赶出去了……”
　　“怎么不是？”虞新沛理直气壮地挑眉：“你还想要几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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