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癖好
邹延在晚饭前赶了回来,他处事尽善尽美,忙完还帮忙去高中校门外接了孩子——都是高家的姑娘们,论辈分得管高熙甯叫堂姐,也按长幼喊他一声哥哥。
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们齐聚一堂,几张小嘴叭叭不停,邹延纵然精通人情世故,却对青春期少女束手无策,被吵得太阳穴突突跳。
下了车,穿校服的妹妹们结伴走向房子,他独自留在路边抽了一根烟,才缓过劲来。
邹延进屋时,与他同行的还有高熙甯的未婚夫,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男士;为了陪未婚妻许愿吹蜡烛,他今天下班很早。
此时受邀宾客已退场大半,大家都是有眼色的人,不必硬留下来凑这个趣儿。
就连盛柯也以接到工作电话为由,要先行离开。
谢漪白偷抓住他的手,问:“你也要走?那我怎么办?”
留下用晚饭的外宾都与女主人沾亲带故,例如高熙甯的两位女性朋友,她们将成为她婚礼的伴娘;盛柯和邹延的关系那么亲近,又与高熙甯有旧识,他都要走,谢漪白更不敢留。
他天生内向型人格,误闯别人家宴还要强颜欢笑这回事,对他的挑战太大了!
“邹延是把你当作恋爱对象,介绍给他家里人的,你留下跟他们吃饭是名正言顺。”盛柯不解他的焦虑,“你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吃人的老虎。”
“我怕生!”
“下午那么多生人,也没见你怕。”
谢漪白死拽着盛柯的胳膊不放,“不行!你不许走,我害怕。”
倘若盛柯一同留下来,他就有人作伴,处境不至于那般尴尬。
“既然害怕,就跟我一起走。”盛柯给了他另一种选择。
“那是不是……不太好啊?”
“所以你要走还是留?”
确实,这是个二选一的问题,他要么狠心地走,要么不情不愿地留。
“你要是对着邹延张不了口,我可以去替你说。”盛柯好心道。
谢漪白:“我自己去!你那张嘴,根本说不出好话。”
他去找邹延时,高熙甯的未婚夫也在,那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有几分书卷气,他没多看,只对邹延招招手,然后邹延朝他走来。
“下午玩得开心吗?”
“还行吧,”谢漪白怯生生地说,“延哥,你表姐夫看着怪吓人的……我可以和盛柯一起走吗?”
“吓人?”邹延的眼尾余光不自觉往身后瞄——不可能吧,他这表姐夫也算相貌端正、一表人才了,跟靠脸吃饭的人没法比,可“吓人”从何说起?
谢漪白胡诌道:“我、我小时候……我妈总吓唬我说,如果不听话就要被警察抓走,导致我特别怕有编制的人……你表姐夫的官儿太大了,我害怕。”
邹延听出这是个拙劣的借口,但他脸上的为难和不情愿相当真实,说白了就是怯场、认生,像没长大的孩子。
“你说走就走,会让我很没面子的。”邹延试探着他的底线。
谢漪白想要迅速脱身,便拉着邹延的手腕,扬起下巴在对方侧脸上亲了亲,彰显诚意道:“下次你补偿你,今天就放我一马吧。”
他这样懂事,没有再勉强他的道理。
不过邹延很久没调戏过他了,抓紧时机说:“那再亲一下,就让你走。”
他眼神戏一向是受人称道的,无论含情露怯,抑或是悲悯感伤,都能经由睫毛轻颤、眼波流转来传达;他眉眼盈盈地凝望着邹延,发出隐秘不声张的邀约,而印在嘴唇上的亲吻,则是带有期许的落款。
邹延下午不在场,没能听到关乎他是否善用巫蛊咒术的传言,但让邹延来评判的话,他认为谢漪白多少是懂点什么的,不然无法解释,他这么个吃过见过、百毒不侵的情场老手,为何总被几个眼神搞得目不暇接、心眩神摇。
“那我走啦。”
谢漪白放开他的手,走出去好远,他才从适才那段说勾引又不够露骨、说清白又绝不单纯的眼神里回过味来。
不,这就是勾引。
谢漪白搞定了邹延,盛柯牵着狗在草地上等他。
夕阳西下,晚霞的艳光穿过他的人和他的狗,太阳残余的温度照在他的脸上,他一身轻松地跑上前去,问:“晚上吃什么!”
盛柯不懂他为什么会对吃饭抱有盛大的热情,说:“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那就浅尝下你的厨艺吧!”
“不怕很难吃?”
谢漪白对饭菜有多难吃的认知,就只到学校食堂、剧组盒饭为止,也不排除盛柯只会做黑暗料理的情况,但他觉得如果今天不尝试,他很难再有兴趣和机会,让盛柯做饭给他吃了。
“难吃就你自己吃,我点外卖!”
“不要浪费粮食。”盛柯忽然醒悟了,谢漪白不是有多想吃这顿饭,而是喜欢别人为他下厨的过程。
这大约算一种癖好。
高熙甯派了司机送他们下山,谢漪白先上车,盛柯再抱着小饼干坐进来。
他扪心自问:“有吗?我喜欢看人家给我做饭吗?”
“你自己想一想好了,是不是这样?”盛柯叫他自我反省。
邹延给他做过饭,邢展云给他做过饭,方晔没有追过他,但也给他做过饭;没错诶,只要有人给他做饭,就会拉高对此人的好感度。
“难道……”谢漪白惊恐道,“我最喜欢的类型是厨子吗?”
“不是,”盛柯帮他分析道,“你没有很在乎饭菜本身的味道,无论做出来好吃还是难吃,都不要紧,你喜欢的是这份心意、这一行为。最好不要是真的厨师,也不是真的喜欢做饭,而是为了你特意下厨的,你就很喜欢。”
“是噢……”谢漪白被说得很害臊,“我为什么会这样?好奇怪。”
“这没什么,谁都有自己的癖好,你这也不算奇怪。”
“我的小秘密就被你这么轻飘飘地揭露出来了……”谢漪白感觉到些许不公,盛柯怕是最近通宵改剧本,写人物小传写疯了,对着他一个大活人做精神分析。
他还很配合,他真傻!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盛柯和他交换道,“你离我近点。”
谢漪白左右看后排座椅的空间,“我们俩都坐在一起了,还能怎么近?”
盛柯靠着椅背,轻微侧过头,抬手遮在颊边,只对他说:“我喜欢你身体上的每颗痣和每道疤痕,很性感。”
谢漪白一声不响地把人推开,顾及着前方的司机,只动口型斥骂道:流氓!
坐在盛柯腿上的小饼干被吓了一大跳,水汪汪的小狗眼望着他。
盛柯稳住怀里的狗,笑看他的反应,笑容和语言一般地敞亮,将手掌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不要嫌弃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这才叫怪癖。”
“你全身上下没有哪点不怪!你是究极怪胎!”谢漪白说。
那只手活动着五指,穿插进他的指缝间,像某种消磨时间的小游戏,动作缓慢缱绻,很像两只手之间的挑逗和痴缠。
他鬼使神差地说:“假如我和你做过同学就好了。”
盛柯:“为什么要和我做同学?”
“因为我上学那会儿是全班公认的怪人,同学们都会在背后议论我。要是我和你一个班,怪人这个头衔肯定是你的,就显得我很正常了。”
“可是我比你大两岁,我们读不了一个班。”
谢漪白:“所以我说的是假如!”
“假如你叫我一声哥哥呢。”盛柯的思维乍然跳跃到别处。
“我为什么要叫你哥哥。”
“你每次对着邹延都是延哥延哥的叫,我和他同岁啊,你从来没那样叫过我。”
“那是你名字很拗口好吧,而且你一点都不成熟,哪里像哥哥了。”
“谁说哥哥一定要成熟了?这是按年龄分的。”
任他怎么说,谢漪白偏不松口,“就不叫。”
“难过。”盛柯陈述完自己的心情,转过头看向车窗外。
他们下车前都没再说话,手却一直交握相扣着。
盛柯暂住的公寓,谢漪白来过一次,只记得家具陈设不多,面积大,布局很空,有种随时能拎包走人的洒脱架势。
光看盛柯的生活习惯,很难置信他还有室内薰香的雅好,听说是从他母亲那里承袭而来,谢漪白感叹:“你父母总算还是教了你一两样好的东西。”
香料需要经年累月的携带、浸染,才会残留在人身上形成沉厚的香味。
谢漪白形容不好盛柯的衣物和皮肤上自带的那股味道,有哪些成分他也判断不对,但每回凑近闻到,他都愿意短暂地原谅一会儿这个人的粗野、无礼、放肆。
小饼干自进屋起,就展开积极地嗅闻,谢漪白把牵引绳解开了,放它自由探索。
就算把房子弄脏了也无所谓,盛柯自己会打扫嘛,他是不会有半分内疚和歉意的,哈哈。
“还没有买菜呢,我看看你家周边有哪些超市。”
谢漪白往客厅沙发上一坐,点开手机里的外卖平台,他要买点自己爱吃的。
“不用买,冰箱里有菜,你稍安勿躁,我做饭很快的,十五分钟就好。”盛柯用香皂洗了手,从冰箱里拿出新鲜的菜和冷冻肉排,在厨房里娴熟地备菜开火。
“十五分钟?吹牛吧你。”谢漪白浏览着定位附近的餐厅和美食,寻思着要是盛柯做的饭比他想象中还要难以下咽,他就吃点好的弥补自己。
但他翻了十来分钟,也没找到能勾起他食欲的菜系和品类。
等再一抬头,盛柯已经关上灶台的火,端着平底锅过来了。
一锅熟了的肉菜冒着腾腾热气,摆在他眼前,菜是鲜绿的、彩椒是缤纷的、肉和鸡蛋是熟透的,但仅此而已,它们只是在火候和翻炒下变熟了,没有搭配、没有佐料、没有烹饪和调味,什么都没有!
这是整蛊吗?还是来真的?谢漪白延迟发作道:“你干吗?玩儿我是吧!?”
盛柯:“我没有玩弄你,我做饭快是真的,难吃也是真的。”
“这不叫做饭!这不叫做饭!”他痛苦地捶着沙发,“重来!重新做!”
做饭是要用心的!是要斟酌和守候的!要磨练刀工,要把握火候,要控制时间,要全身心投入和满怀期待!
——这锅大杂烩,不能叫做饭!
“要不我带你出去吃吧,我再做一次也不会有差别的。”盛柯就要把那锅菜端回厨房,本来也没指望他愿意吃,不过是为他演示一遍流程和成品罢了。
谢漪白却如同遭受了奇耻大辱,仿佛他这辈子还没有被如此薄待过。他气得要死,发誓绝不能就这样放过盛柯,允许对方变成一个用粗劣简陋的厨艺敷衍他的特例!
他孤伶伶地坐在沙发边缘,默然垂泪道:“哥哥说好了要给我做饭的,居然就端出这种菜来存心糊弄我,明明知道我很喜欢过程,还故意让我失望。”
他并不去观察盛柯的表情,这个混账怎么想不重要,他能不能达到目的才重要。
大概过了三十秒,他听见对方说:“那你说,想吃什么,我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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