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土匪下山后

　　葫城处在一个极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整个城市是北境的繁荣中心，也是目前为止羌人布兵最多的地方，若说以前夺取的城镇是小打小闹，这一次便是取得关键性的一步 ，众人不敢松懈，他们距离关卡重镇越来越近。

　　暗探和斥候不时在其中穿梭，几年的时间不知不觉渗透到城内，羌人和汉人长相不同，他们混不到高层，只能在底层穿梭，任何的动作都没有办法完全不泄漏风声，许多的探子在民间收集信息，逐层反馈，最终汇集到高层，运用到战争中。

　　陈国为这场战役准备了三年，羌人处于分裂的边缘，南方昂昂升起的是陈国，刚刚建国的陈国在积累了两代君王后给第三代的陛下打下坚实的基础，陈国再一次北伐，从北向南打往往更加顺利，从南向北只能一点点蚕食。

　　羌人内忧外患，给了陈国机会，也给了无数战士机会。

　　邵齐没有陈将军的职位高，但是随着康王夫妇的到来，陈将军不敢再对她使什么绊子，他只需要在打仗的时候给她最危险的那一个就是了，不过邵齐不做这事情总要有人做，她并不在意，危险与机会总是并存。

　　邵齐阵前领命冲杀，战鼓声不断响起，他们只能往前，没有后退的机会。邵齐一向喜欢身先士卒，她带着方安送给自己的昆月刀，一路杀过去，羌人不善守城，更喜欢冲锋，尤其是双方的第一次交锋，彼此间都很谨慎，交锋过一个时辰，便开始鸣金退兵。

　　到了午时埋灶造饭，伙头军埋头干活，战士们在原地休息，军医们穿梭在伤兵间，许多无法救治的重伤员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清点伤员的工作不需要邵齐亲自做，但是她要知道战损率，战争才刚刚开始，羌人虽然迷失在这富贵的荣华中，但是身体素质的确要比汉人的好。好在现在军需无人敢过于克扣，战士们的兵器和甲胄都还算管用，汉朝时候也不是没驱出过匈奴，跟在邵齐身后的兵士们都格外有信心。

　　下午再一次叫阵，双方再一次出城迎敌，第一天各有伤亡，这是一场持久战，尤其是羌人的王庭现在无力支撑前线，一切都只能靠前线自己，所以羌人不能死守，只能进攻，否则被南人围城围也围死他们了。

　　战役持续了半个月，羌人出于粮草不足出城迎战，这一场指挥官是陈将军，邵齐作为右翼军，这一场战役打了一个月，最后决胜之战的时候所有人都是疲惫的，邵齐偶尔在间歇的时候发呆，想着家里面不知道如何的方安，总是无法安心，只是人在战场，身不由己。

　　邵齐浑身是血，周边的人不停在躺下，她根本无法思考别的东西，终于在一日的下午，葫城重新回到了陈人的手中，羌人被赶向更北的地方，夺下葫城，全军休整，邵齐尚来不及换衣裳，便看到匆匆而来的大胜。

　　“有事？”邵齐看到他的神色，心里一突，人有的时候直觉格外的准确，她这一刻甚至听到了自己格外不同的心跳声，大胜的嘴巴一张一合，邵齐耳朵嗡嗡作响，本能的抗拒大胜说的话，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最好动起来，但是外界的一切都似乎离她远去了。

　　“将军！将军！”大胜急得跳脚，怎么这个时候人反倒是愣了，“将军！陆先生还在家里等你呢。”

　　邵齐缓过来，大口喘着气，“我知道了，你给我牵马来。”

　　“是。”

　　邵齐翻身上马，“后续的事情交给你了。”只来得及交代一句，邵齐打马离开。

　　大胜挥着手：“将军小心。”

　　众人看着疾驰而去的邵齐都疑惑着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众人都没有动，皆无力地摊在原地休息，只偶尔有人在心中冒出来邵将军果然不是个女人，这怎么可能是个女人呢？

　　邵齐不知道身后人的心里想什么，也无力关注，她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从没有这么急迫地赶过路。

　　邵府内一片寂静，所有来玩个仆人丫鬟都无人高声喧哗，邵齐只有小猫三两只，更多的是康王府带来的伺候人员，几乎把邵齐家里占了，皇家人的骄横是处处在细节中，无人在意被挤到一边的小丫鬟的生活。

　　阿梅嘟着嘴巴，他们本来是来伺候将军的，谁知道这位什么世子来了之后，他们不仅被排挤在一边，几个男孩子还好，到外面跑腿比较方便，她和阿菊姐姐两个人根本没有办法靠近主人家，阿梅有点害怕被送回去，“阿菊姐姐，你说将军回得来吗？”

　　阿菊是个稳重性子，闻言叹了一口气：“不知道。”

　　阿梅虽然不喜欢这个老什子世子，但是看他这个样子也觉得可怜，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不仅阿菊和阿梅在谈论，其他地方在主人家听不到的地方都在窃窃私语。

　　康王妃和康王陪在方安的床前，片刻不敢离开，康王妃催问：“邵将军回来了吗？”

　　康王比康王妃多了大局观，叹道：“战场上哪能轻易离开，不说圣上怪罪，军心不稳会引起大乱子的，尤其拿下葫城之后就只剩下开阳关，拿下开阳关至少能保陈国十年不受侵扰，可以专心致志地治理被弄成一团乱的北境。”

　　方安呼吸紊乱，时而急促，转而又低不可闻，康王夫妇看着瘦弱的儿子艰难支撑，不知道此时让他拖着是好还是坏。

　　康王妃低泣道：“希望来得及。”

　　“会的。”康王心里也没有任何的底气，但是他这样盼着，身为皇家人，得到的很多，尤其是在他做了康王之后，任何想要的都能拿到手里，除了他最在意的方安的身体，却是求遍天下不可得。

　　邵齐一路上快马疾驰，一日功夫便回到了邵府，下马的时候更是跌在地上，站在门口的士兵哪里见过自家将军这样的狼狈模样，她甚至身上还有干枯的血，显然是刚从战场上下来。

　　“将军。”

　　“家中可还好？”邵齐双腿哆嗦，若是平日里这样跑马倒是没有什么，但是在连续打了一个月之后，邵齐本就已经是疲惫状态，如今趁着缓和的时候问了一句。

　　府内对方安的身体情况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闻言摇头道：“无事。”

　　邵齐松一口气。

　　早上起来就觉得今日有些力气，他让人将自己挪在连廊内，感受夏日的热浪传在身上，连廊遮住了阳光，并不热，尤其是对一个在房中躺了半个月的人来说，没有什么能比接触到外界世界更令人欢喜的了。

　　方安躺着与母妃说话，谁也没有提他将死的事情，一句句说着家常，“邵将军最喜欢的就是人忽略她的性别。”

　　康王妃听过了邵齐的成长轨迹，更是心疼这个姑娘，“我也没想到世间还有女儿家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虽然康王妃没有习武，但是年少的时候跟着康王也是受过颠沛流离的苦。

　　那个时候南方也没有统一，康王跟随□□和先皇打天下，她在后方，有一次战败被人追着打，正是那一次导致孕中的康王妃受了惊吓，又跌了一跤，险些流产，险险保住方安却一生病弱短寿。也正是因为这样，康王妃和如今养在深闺中的女儿家不同，多了几分坚毅，也更喜欢坚强些的女孩。

　　“她本就是天生神力，世间男儿都难与她相提并论。”

　　“原来安儿心仪的邵将军这样的。”康王妃早就想过什么样的儿媳妇，虽然碍于方安的身体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但是在脑海中不知道幻想过多少次。

　　“母妃，日后你与父王再抱养一个孩子吧，宗亲里失怙的孩子多的是，若您不想要男孩，就抱一个女孩儿来养。”

　　康王妃手下一顿，硬是将眼泪憋回去，她早就想好了，既然儿子对邵将军另眼相待，她就将她当作女儿看，邵将军虽然官职大，日后也有前程，但是到底是个女孩儿，朝上多少人针对，日后说不得要被人卸磨杀驴。

　　“你别操心这些，你父王说邵将军已经往回赶了，说不得就要到了。”

　　“到底是我任性拖累了她。”方安不后悔来北境，但是却不想给邵齐带来不便，却不想还是拖累了她，却舍不得说不要她回来的话。

　　吃过午饭方安沉沉睡去。邵齐到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方安几乎觉得自己撑不住，眼皮越发沉重，“母妃——”他问不出来，眼巴巴的神情任是谁都看得出来，小厮一趟趟跑，邵齐这边刚进门那边已经知道了。

　　方安眼睛一亮，等到邵齐到的时候，众人都退出房间给他们留出来地方，方安看到邵齐狼狈的模样，道：“将军可好？”身上多少暗伤是无人知道的，方安给她上过药，知道她虽勇武却不是无坚不摧。

　　“我都好，你呢？”邵齐自然也观察着方安，见他比自己这经历战火的人还要憔悴，脸上泛着青色，就知道他果然是到了尽头，邵齐眼眶发热，趴在他床前，甚至不敢伸手去摸一摸他。

　　方安扯着嘴角，一句话要喘好几次，断断续续道：“我在家里哪还有什么不好。”

　　“是呀，王妃比我会照顾人多了，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看梅花。”

　　想到那棵梅树，方安的眼睛看向窗户的方向，“好，到时候将军别忘了。”

　　“不会的，就是我忘了，你记得提醒我。”

　　方安笑道：“将军莫哭。”

　　邵齐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眼眶留下，她甚至没有感觉，听到方安说话才觉得有泪水划过脸颊，擦了擦眼泪，扯了一个笑道：“没哭，是外面风大，迷了眼睛。”

　　方安没有拆穿她，抬手给她擦眼泪，“将军，我可以唤你的名字吗？”

　　邵齐点头道：“当然可以。”

　　“阿齐。”

　　邵齐答应一声，“嗯。”

　　“那你可以还我一声景安吗？这是我的字，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邵齐顿了一声道：“景安。”

　　方安笑道：“真好。”他伸出手，邵齐接过来握着。

　　“我想再去看看那棵梅树，想来我无缘看到它开花了，到时候莫忘给我祭一杯梅花雪酒。”方安很认真，邵齐不想答，却又舍不得不答，最后仓皇点头道：“我带你去看梅树。”

　　“好。”

　　邵齐一把将方安从床上抱起来，方安对这个姿势没有任何抗拒，他那一瞬间甚至开始生出一种妄念，希望老天再给他一点时间，哪怕就几日也好。方安的心事外人不可知，邵齐小心翼翼将他放在躺椅上，给他盖上小毯子，方安已经虚弱的说不出来，邵齐握着他的手，陪他一起仰头看星星。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周围的环境在黑夜中格外显得寂静。

　　方安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忽然很想对邵齐说一句有你陪着真好，却抵不住到来的困意，他的眼睛缓缓闭上，仿若睡着一般。

　　邵齐浑然不知，握着他的手，直到月上中天，夜色变凉，手中的那只手渐渐变凉，邵齐不敢低头，泪水却仍旧顺着脸颊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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