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花洲

　　笔生花人虽不着调，办事倒还靠谱，卡着霁月现形的时辰隔天午间便上了门，彼时羲泽正带着霁月在客栈附近的一个无人土坡上练剑。

　　羲泽的手指轻抚藏蛟剑柄，感受那些陌生又熟悉的纹理，一时心潮起伏，难掩唏嘘。
　　在此之前，他已有千年不曾挥剑了。

　　“瞧好了，浮诛十四式，等会儿要考的！”羲泽微定心神，面容霎时凝肃，刹那间掌中藏蛟剑已有源源仙气四散开来。

　　藏蛟剑长三尺，重十钧，乃白扇亲手所铸，休说凡人，便是寻常神君也不能轻易提动的。然而这样一把剑握在羲泽手里，却被舞出了山河震荡、天地变色的气魄。
　　剑光璀璨，啸出剑气似蛟龙；身姿矫捷，宛若白虎凌长空。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这是霁月第一次见他舞剑，一时有些恍惚：穿越千年滚滚黄尘，她仿佛窥见了昔年意气风发惊才绝艳的承战神君。

　　然而到底还是不同的。
　　羲泽挽起最后一个剑花，默然收势，静静朝她望来，天际一只单飞孤雁应景掠过，经千年英雄虽未老，但人生长恨水长东，幽怀无可诉，尽在不言中。

　　“兄弟宝剑未老嘛！”笔生花来的正好，几个巴掌拍响，便击碎了这场相顾无言。

　　“行了，知道你自幼就崇拜我！”羲泽配合地调侃，换上从前那副玩世不恭，还剑归鞘说起正事：“无凭语的竹阵，查到解法了么？”

　　“具体解法还没找到。”笔生花虽这样说，面上却未见挫败。

　　“那不具体的呢？”

　　“咳咳……”似就等着他这一问，笔生花清清嗓子，废话连篇：“自从你把调查无凭语竹阵一事拜托给我，我领着观尘殿上下所有能办事的翻阅古籍一天一夜，总算……”

　　他话没说完，就遭羲泽兀地打断：“老笔啊，知道为什么你与那些红颜知己们大多是露水情缘么？”

　　“因为……蛰雷嫉妒我女人缘好，暗中作梗？”笔生花撩了一把额前那绺“龙须”，一本正经地胡乱猜测。

　　羲泽朝他勾勾手，待他凑近后说：“因为你太啰嗦！”

　　笔生花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碍着霁月在场骚不起来，难得没逞这口舌之快。他从怀里摸出个粉红底印桃花纹的小本子，总算言归正传。

　　“世人只知苍鸾族人丁日渐凋敝，却不知其缘由。”笔生花翻开小本一页：“这与他们的命门有极大干系。”
　　所谓命门，即是要害所在，破之非死即伤。命门位置因灵而异，仙冥两界中的生灵大多会把命门藏起来。
　　“寻常生灵通常仅有一个命门，然而苍鸾族的命门却是三个，且位置固定。”笔生花伸出三根手指：“他们虽卖力向外界瞒了命门之事，却还是被我……”

　　“直接说重点。”羲泽没再与他闹。

　　身为多年挚交，笔生花对他认真时的神情再清楚不过，当即也敛了嬉笑之色：“苍鸾族三大命门分别在其心脉、第九尾长七寸处、还有……传闻中他们的第三只眼。”

　　“第三只眼？”羲泽微眯的眸子泄出几分探究意味。

　　“这个……具体位置我还没查到。不过你放心，三界中还没有我笔生花查不出的东西，再给我两日，定给你答复！”笔生花拍着胸脯保证后又问羲泽：“你是不是也怀疑，苍鸾的三大命门里或许有竹林中阵法的阵眼？”
　　羲泽颔首。

　　笔生花面色却并不乐观：“即便猜测没错，找出阵眼也不过是破阵的前提，我见那阵法颇有几分邪门，怕是凶险，后续如何你可打算好了？”

　　“打算好了啊，直接把那阵眼捅了，一了百了。”羲泽云淡风轻，显得笔生花适才说的“凶险”有些搞笑。

　　“我说正经的。”

　　“我也说正经的，”羲泽挑起一侧眉梢：“承战神君不需要避险。”
　　说完，他揉了把霁月的脑袋：“这几日，我教你浮诛十四式防身。”

　　******

　　浮诛十四式是羲泽独创的功夫，七式刀法七式剑法，刀法与剑法可以分开应用，但两相配合威力更盛，这套功夫可谓专为藏蛟剑与扶摇刀而生。

　　犹记千年前他历劫归位，兴冲冲赶赴千秋雪，那时他便想把其中的刀法教给霁月，未曾想这一天竟足足等了千年。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霁月习武从来争气，又有羲泽两成仙力作底子，不出三日便学会了前六式，然而最后一式“一念惊鸿”却如何都不得要领。

　　笔生花说话算数，苍鸾族第三只眼的位置卡着两日期限结束前的傍晚被传音给了羲泽。

　　“右翼末端与右侧蝴蝶骨相连处……”霁月回忆竹林的苍鸾图腾：“这可不大好找，图腾正对我们，它的背藏在地底下的另一面。”
　　她边说边在自己身上比划：“从正面看的话，整个右胸区域似乎都有可能。”

　　“明夜我们再去探探就知道了。”羲泽说：“这回悄悄去。”

　　翌日霁月苦练一整天，最后一式却仍未练好，那惊鸿一刀浑似个空架子，徒有其表内无神韵，霁月猜测或许她在练时缺少了招式名中的“一念”，而所缺具体是哪一念，羲泽也道不明，只说此念重在机缘，强求反而求不得。

　　“不妨事，若非置身极险之境，浮诛十四式大多用不到最后一式，前六式已然足够了。”见她苦恼，羲泽宽慰道。

　　******

　　隔天是个残月夜，竹林昏黑，凛风凶得要命，平素玩得野的象姑们也没敢在里头切磋剑法，充耳惟风卷竹叶的簌簌声。
　　夜色蔓延，整片竹林恍若漆黑的海浪，隐在暗处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吞噬前来送死的生灵。

　　羲泽正待焚仙力掌灯，霁月却抢在前头说：“让我试试新招！”

　　浮诛十四式刀法中的第一式名叫“月现暝昏”，用于敌暗我明之时。

　　扶摇刀出鞘，迸出一道寒光，霁月默念心法，每念过一遍，寒光便愈盛三分，待到四周景物已足够清晰之时，霁月施展轻功飞向半空，口中换了留光咒，扶摇刀身的光亮随她舞动的身形定住，如一轮皎月，映得竹海上空的幽深暗夜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霁月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仿佛融进了白光中。

　　这便是此式最厉害的一点所在：化敌暗我明为敌明我暗，从最开始逆转危局。

　　“这么亮，会不会惊动无凭语的人？”霁月有些担心。

　　“不会，我在竹阵外罩了结界。对于他们，今晚是平安夜。”羲泽说着，迅速找到插在苍鸾第一个命门——心脉处的竹子，作势要拔。

　　“等等！”霁月却蓦然出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