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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破碎,糖水焦黑
齐宪的大衣披在身上,靠在停尸间的门口发呆。
新来的小员警进去给法医打下手写报告,写了五分钟突然推门窜了出来,捂着嘴冲进厕所,没多久,厕所就传来冲水的声音。
齐宪掐了烟,想了片刻,推开门进了进去。
法医穿着全套的手术服,宽大的口罩将半张脸都罩了进去,见他进来,便心知小干警功力不行,临阵换人了。他瞟了齐宪一眼,伸手指了指门口的储物格,那里塞着成打的口罩。齐宪随手抽了一个戴上,干燥的棉片贴在口鼻处,却隔绝不了室内混合的古怪气味。
那个美艳丰腴的女人静静躺在床上,散发出淡淡的尸气,令人有些反胃。形容倒还好,除了被血糊住的地方,其余的脸庞容颜娇美,嘴唇处口红被蹭花了一大片,糊住下巴和半张脸。
法医揭开盖在她身上的白布,露出整具尸体来。饶是齐宪这种见过大场面的人,一眼看去也有些难忍。成熟的女性身体,丰满的肩膀,已经僵硬变形的胸膛,下腹部已经浮现出了淡青色的尸癍,绕在胯骨附近,像开了一朵青藤之花。
“全身皮肤组织完好,骨骼正常,没有外物击打痕迹和拖拽痕迹。”法医一边检查,一边说道,他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按压着尸体的小腿,试探皮肤的弹性。
齐宪低头刷刷刷写下来。
法医又检查了口腔和瞳孔,一边说着检查结果,齐宪拿出本科时学的速记的功夫,简明扼要地填满了整页手写稿。他面无表情,似乎已经将情绪全部抽离了身体,仿佛床上躺着的不是他认识多年的,昨天晚上还互相怼过的熟人,只是一具再普通不过的尸体。不过其实这么说也没错,不论这个人生前有多么熟悉有几多恩怨,死后就是一具最普通不过的尸体,不会说话怼你,不会风情万种地撩头发,更不会冲你眨眨眼睛,不屑地挑一下唇角。
齐宪笔尖停顿了一下,怎么也写不下去,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法医已经判定,直接死因就是额头上的伤口。他和几个助手剃掉了女人一头漂亮的深栗色卷发,利落地锯开了颅骨。
齐宪端着本子和笔,不忍心看这样的场景。也许是昨夜一夜未眠,齐宪总感觉自己脚下踩的地板软绵绵的,每一步都踩得危险万分。法医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连大脑都迟钝了。
法医利落地锯开了颅骨,女人只剩下半张脸,青灰色的嘴唇上擦着鲜红的唇膏,可怖又凄惨。
齐宪眼前不知道为什么,恍过了李桡的嘴巴。柔软湿润的嘴唇,也擦着鲜红的唇膏,热烈又放荡。那两片嘴唇吻在胸膛上时,她卷卷的发尾就会蹭过皮肤,从心尖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痒。
齐宪的眼前一片恍惚。
忽然停尸床上的身影和李桡就重合了。
李桡左胸口有颗小小的红痣,她皮肤雪白,胸前更甚,一点小小红痣衬在雪白的皮肤上,惑人眼目。齐宪最看不得那颗痣,那仿佛是他□□望的开关,李桡有时候洗完了澡,坐在椅子上,随意披着件浴袍或是衬衣,翻看手里的书或者平板或者随便什么东西。她衬衣胸前经常不爱系扣子,浴袍开叉又开得很低,那颗小痣就这么毫无顾忌地露在齐宪眼前。
忽然那颗红痣就长在了尸体的左胸。
齐宪猛地打了个机灵,后脊炸开一片汗毛,冷汗淋漓。法医已经将颅骨开了,那张脸已经残缺不全,刚才我看到的,真的不是李桡的脸吗?
齐宪被自己突如其来的一个想法吓得头疼欲裂。这想法莫名其妙,没头没尾,却又让他那一瞬间感到无比真实。他看见缺了半个头的尸体突然坐起来,左胸的小痣血红,刺得耀眼。她上半张脸已经是一个黑红的口子,淤血蔓延过鼻子,下半张脸却依然完整,她转头“看“向齐宪的方向,勾唇一笑,笑容的弧度熟悉得惑人。
齐宪猛地向后撤了一步,后背重重磕在了墙边,停尸房的低温和冷气让他极其不安,心脏一阵绞痛,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怎么了?”法医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吓成这样?”
齐宪目光从尸体上移到法医脸上,他眼神惶恐脆弱,带着强烈的恐惧和不安,让法医感觉有些奇怪。他索性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齐宪指着尸体,如果仔细观察,手指还有些轻微的打颤:“她……”
法医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停尸台上的尸体。
尸体好好地躺在原地。
齐宪回神了一样,打了个哆嗦,定睛看去,尸体左胸一片整洁,没有伤口也没有痣。
“……没事,”齐宪甩甩头,将胡乱的思绪都甩出头脑之外,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掉下来,浸湿了脚边的地板。他重复道,“没事……”
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那个刚刚吐完的小干警走了进来,他脸色苍白,下巴上还带着些水珠,仍然坚强地接过了齐宪手中的记录本。
“齐队,我来吧,您出去吧。”小干警说道。
齐宪不跟他争这些,索性直接递给了他,自己快步走了出去,站在走廊里,温暖的中央空调的吹风口底下,吹热了潮冷汗湿的后背,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稳住手指,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拨给了快捷通话的第一个号码。
响了很久,齐宪呼吸急促,他心里默数,心跳和通话的频率都不对,心跳的频率很快,然而话筒里的嘟嘟声却慢得仿佛树懒。
“喂?”终于电话那边的人接通了手机。
齐宪感觉浑身的力气散尽,从天灵盖被空调的出风口抽离,他滑落下去,顺着冰冷的墙壁蹲靠在瓷砖上,一瞬间大梦初醒一般,扶不稳手机。
李桡忙了一天一夜,还在君悦处理余松明跑后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因此也没什么好脾气,电话这头久不出声,她没忍住在电话里凶巴巴地喊道:“什么事儿?!说话!”
齐宪仰头看着地下一楼走廊上苍白的日光灯,怀念着李桡身上淡淡香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委屈得很。他一时间顾不得保密规定,低声说道:“陈美娇……死了,……吓着我了。”
——声音哽咽,心事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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