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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他们都不陪秀秀了。
案头那盏描金铜灯只剩半芯烛火,火苗颤巍巍舔着灯花,偶尔爆一粒细碎的火星,昏黄光晕便像被揉软的棉絮,一圈圈裹住雕花床榻的轮廓。空气中的药香比白日更沉郁 —— 乳香从榻边半开的熏笼里飘出来,细若游丝的白烟缠着案上青瓷药碗的余味,当归的甘苦混在其中,缠在谢采垂落的墨发上,连发丝末梢都沾了几分温涩的药气。
谢采陷在锦被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淡得像浸了冷水的宣纸,连下颌线都绷得发虚。每一次呼吸都细得像落在锦被上的雪粒,轻得掀不动鬓边那缕贴在颊侧的墨发,只有颈间偶尔起伏的弧度,能让人确认他还在安稳呼吸。
陈徽守在床边,玄色劲装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腕间一道浅淡的旧疤——是早年护谢采时留下的。他刚将凉透的青瓷药碗收进梨木托盘,指尖蹭过碗壁,还能摸到残留的余温,碗底沾着圈浅褐色的药渍,是方才喂药时没倒净的。
目光落回榻上时,见谢采眉头微蹙,眉心拧出一道浅痕,像是在梦里仍与噬魂丝的阴寒较劲,他迟疑了片刻,才抬起手,指腹极轻地将谢采散在枕上的墨发拢到耳后。指尖蹭过对方冰凉的耳廓时,像触到了浸在雪水的玉,又赶紧收回手 —— 怕指尖的温度惊了谢采的浅眠,更怕那点暖意反衬出他皮肤下渗着的阴寒,徒增无措。
榻边的矮几上,谢采常带的那枚月牙石搁在描金锦盒旁,石面泛着极淡的柔光。
陈徽盯着石头看了片刻,伸手想将它收进锦盒,指尖刚碰到石面,门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混着孩童细碎的、没平复的喘息,他瞬间绷紧肩线,手下意识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指节泛了白,目光像淬了寒的刀锋,锐利地扫向门口的雕花木门,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是我。” 池青川的声音先从门外传进来,带着夜露的清寒,还裹着点廊下松枝的冷香,瞬间冲淡了些许室内的药味。
随即木门被轻轻推开,玄色身影踏着廊下的月光走进来,左手稳稳牵着叶秀秀的小手,玄色衣袍下摆沾着点夜露,走步时衣料擦过门槛没带起半分响,连腰间挂的墨玉佩都没晃出声,显然是刻意放轻了脚步,怕扰了室内的静谧。
叶秀秀趿着双绣了小梅花的软底鞋,粉色布裙裙摆沾着松针和草屑,鞋尖还蹭了块浅泥,显然是拽着池青川的手一路小跑过来的。她眼眶微微泛红,攥着池青川手指的指节都泛了白,连说话都带着点没平复的喘息,小脸上的担忧藏都藏不住,目光一落在床榻上,就牢牢黏住了谢采的身影。
“陈徽。” 池青川颔首示意,目光先掠过谢采苍白的脸,又落在陈徽按剑的手上,语气沉了沉,带着几分克制的急切,“是秀秀放心不下,非要过来看看谢采。” 他顿了顿,见陈徽没完全放松警惕,又补充道,“我只带了秀秀过来,没惊动其他人,也没走正门,从侧廊绕过来的。”
陈徽见是他们,按剑的手缓缓松开,肩线却仍绷着几分。他侧身让开半步,露出床榻的全貌,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连语速都慢了些:“会长中了噬魂丝,薛大夫半个时辰前刚走,说阴寒钻透了经脉,他用金针逼了近一个时辰的毒,可只能暂时压着,人醒不过来,阴毒也没法根除。” 说着眼底掠过一丝无措。
池青川的眉峰骤然蹙紧,玄色袖袍下的手不自觉攥紧。刚要再问 “有没有试过至阳的药材”,身旁的叶秀秀已挣开他的手,小步子哒哒地跑到床榻边。
谢采的脸大半埋在软枕里,只露出半张苍白的侧脸,睫毛垂得长,像蝶翼停在眼下。
叶秀秀刚想伸手碰一碰他搭在锦被上的袖口,颈间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牵引感 —— 是贴身戴着的月牙石,先像星子似的闪了闪,接着石面泛起点点乳白的光,纹路像活了过来,顺着红绳轻轻晃动,竟朝着矮几上那枚月牙石的方向微微倾斜,连红绳都绷得发轻。
“谢叔叔。” 叶秀秀低呼一声,小手下意识摸向颈间的石头,指尖刚碰到石面,那股牵引力忽然变重,像是有根无形的银线牵着她的手,慢慢往矮几的方向带。她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没平复的喘息,眼底还蒙着层水汽:“谢叔叔,你醒醒呀,秀秀来看你了,池哥哥说你只是累了……”
池青川和陈徽几乎同时凝眸 —— 矮几上的月牙石竟也动了。
那枚原本静置的石头,从锦盒旁缓缓抬起半寸,石面的柔光忽然亮了些,淡金色的光丝从两枚石头里牵出来,在空中绕着圈,像两条认亲的银鱼,轻轻缠着、碰着,带着温柔的力道互相牵引。
叶秀秀的小手被月牙石带着,慢慢靠近矮几。当两枚石头的距离只剩半尺时,乳白光芒骤然漫开,像泼了层温奶,瞬间将整个床榻笼在暖光里。
叶秀秀只觉掌心一轻,颈间的月牙石顺着红绳滑了出来,在空中转了个轻缓的圈,与矮几上的月牙石轻轻相碰 —— 没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反而像两滴温奶融在一起,裹成一团暖光,轻轻落在谢采胸口,光团还颤了颤,像在确认他的呼吸。
“池哥哥!它们…… 它们粘在一起了!” 叶秀秀睁大眼睛,小手指着那团光,声音里满是惊奇,却又刻意放轻了音量,怕吵醒刚有好转迹象的谢采。
池青川走上前,玄色衣袍拂过矮几的一角,他目光落在光团上,指尖轻轻悬在光团上方 —— 能感受到一股温和的暖意,没有半分噬魂丝的阴寒,反而带着与秀秀血脉相似的纯净,像春日融雪时的溪水,顺着谢采的衣襟往下渗。他看着谢采颈间那片泛着浅青的皮肤,在光里慢慢淡成粉色,连谢采蹙着的眉头都渐渐舒展,呼吸也比刚才平稳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细弱,心里悬着的石头放下了。
陈徽也松了口气,指尖按在剑柄上的力道全卸了,连眼底的红血丝都好像淡了点。他看着那团渐渐淡去的光,忽然想起之前谢采说的话 ——“月牙石通灵,认主护主,遇亲近之人自会呼应”,再看叶秀秀眼底纯粹的担忧,心里忽然明了:这两枚石头的共鸣,是因着谢采与叶秀秀之间的牵绊,更是月牙石本身的灵性,在护着它认定的人。难道他俩真是。。。?
光团散尽时,两枚月牙石静静贴在谢采心口,一枚泛着秀秀血脉的暖光,一枚带着护主多年的余温,石面的纹路完美契合,像从一块原石上剖下来的两半,本就该是一体。叶秀秀小手轻轻碰了碰谢采的袖口,声音软得像棉花:“谢叔叔,石头在帮你哦,你快醒醒好不好?”
谢采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却没睁开眼,像是听到了这声软语。
池青川走上前,轻轻拽了下叶秀秀的衣角,示意她别再说话,又对陈徽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极低:“月牙石共鸣能暂压阴毒,我带秀秀在廊下等着,有动静再进来,不扰他静养。”
陈徽颔首应下,目光重新落回榻上。
烛火依旧微晃,两枚月牙石的微光映在谢采脸上,将那抹苍白都染得暖了些。他伸手,极轻地将散落的锦被往上拉了拉,盖住谢采露在外面的手腕 —— 指尖触到对方手腕的温度,比刚才稍暖了些,心里忽然安定下来:有这两枚通灵的月牙石护着,谢会长定能早些醒过来。
廊下的风带着夜露的凉,吹得秀秀的布裙轻轻晃。叶秀秀攥着池青川的手,小脑袋还往静室的方向望,小声问:“池哥哥,月牙石以后还会跟着谢叔叔吗?会不会等谢叔叔醒了,它们就不发光了呀?”
池青川低头,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温柔:“不会的,它们认了谢叔叔,也认了秀秀,以后会一直护着你们的。等你谢叔叔醒了,说不定它们还会跟着你们一起看星星呢。”
静室内的烛火还在晃,药香混着月牙石的暖意,把漠北的夜寒牢牢挡在门外。谢采的呼吸越来越匀,胸口的两枚石头像两颗小太阳,亮得温柔。
陈徽守在床边,偶尔抬手拨弄一下灯芯,目光始终落在谢采身上 —— 这寂静的夜里,关于守护与羁绊的故事,正被这暖光悄悄续写着,温柔又坚定。
池青川牵着叶秀秀的手走出静室时,先顿了顿脚步。廊下的夜露浸得青石板台阶泛着冷光,他弯腰,指尖先轻轻碰了碰石面 —— 凉意顺着指尖往掌心里渗,像触到了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瓷。他没犹豫,反手扯过自己玄色外袍的下摆,布料带着他身上的体温,还裹着点松枝的冷香,他将下摆在最下面一级台阶上仔细铺平,连褶皱都伸手捋了捋,才扶着秀秀的胳膊,让她慢慢坐下。
叶秀秀紧挨着池青川坐了下来,小手还紧紧攥着他的两根手指,仿佛那是此刻唯一的依靠。廊下的灯笼透出朦胧的红光,映在她仰起的小脸上,将方才残余的泪痕照得发亮。
廊外的风带着松枝的冷香,吹得她鬓边碎发飘起来,池青川抬手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耳尖,才慢慢开口,声音比夜露还轻:“秀秀,你还记得你娘亲吗?”
“娘亲?记得呀。” 叶秀秀的眼睛亮了亮,小脑袋微微抬起来,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回忆的温甜,“娘亲好漂亮的,她的手好软,会给秀秀编草蚱蜢,还会把烤好的栗子剥了壳喂我。”
池青川的指尖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沉默了一瞬,才又问,声音更缓了些:“那你爹爹呢?还记得吗?”
“爹爹?” 叶秀秀的小脑袋摇了摇,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光,她的指尖还在抠台阶的纹路,青石板的纹路粗糙,蹭得指尖有点痒,“太久啦,记不清了。只记得娘亲说,爹爹很高,会把我举到肩膀上摘海棠果 —— 那果子最甜,一点都不酸。”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些,指尖也停下了动作,转而攥紧了池青川的衣角,指节都泛了点白:“不过娘亲还说,有一天爹爹回来的时候,身上有好多好多的血,染红了他的衣服。娘亲抱着他哭,却跟我说,爹爹只是睡着了,等睡醒了,就会再把秀秀举到肩膀上摘果子了。”
风又吹过松枝,沙沙的声响混着远处模糊的虫鸣,静得能听清叶秀秀说话时尾音的轻颤。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把脸往池青川的臂弯里埋了埋,声音闷闷的:“后来…… 后来娘亲也睡着了,再也没醒过。他们。。。他们都不陪秀秀了。”
池青川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有些发紧。他伸臂把叶秀秀往身边搂得更紧了些,他的胳膊带着体温,裹着衣料的暖意,像给秀秀圈了个小小的、暂时的避风港。他抬头望了眼静室的木门,门缝里漏出点烛火的光,忽明忽暗的,像谢采胸口那两枚月牙石的暖光,温柔又坚定。“秀秀,倘若……倘若你爹爹并没有永远睡着,有一天还会出现在你身边呢?” 他的声音更轻了,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坦诚,也怕打破她眼底的期待。
叶秀秀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圈懵懂而真切的期待。她的小手松开衣角,转而抓住池青川的手腕,语气里带着急切的确认:“真的吗?池哥哥,爹爹会像谢叔叔一样,会笑吗?” 她想起谢叔叔给她买糖葫芦时,嘴角弯起来的样子,又小声问,“他会不会也给秀秀买糖葫芦呀?上次谢叔叔买的山楂味,好甜的。”
池青川看着她眼中骤然点亮的光,那光芒纯粹得刺眼。他喉结微动,声音里努力揉进一丝浅淡却肯定的笑意:“会的。” 他顿了顿,描绘着孩子最容易心动的图景,“会给你买很多很多的糖葫芦,各种口味的。会陪你放风筝,风筝线放得长长的,比院里的松树还高。” 他感觉到秀秀抓着他手腕的力道紧了紧,又补充道,“还会允许你养小兔子,给它搭小窝,每天陪你喂它吃胡萝卜。”
“小兔子?”叶秀秀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眼睛睁得更圆了,小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攥着池青川手腕的手都晃了晃,“池哥哥,我养的小兔子还活着吗?是不是变成大兔子了呀?它还记不记得秀秀喂它的胡萝卜干?” 她连珠炮似的问着,脸上交织着担忧和渴望。
池青川看着叶秀秀急切的模样,指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 —— 这个带着几分亲昵的小动作,让他冷硬的轮廓都柔和了些许:“当然活着。” 他刻意放慢语速,让每个字都清晰地落进秀秀耳朵里,“你离开的时候,我把它抱去了空城殿的后院,嘱咐朔风每天照料,喂它新鲜的胡萝卜和苜蓿草,还搭了个铺着软干草的小窝,夜里绝不会冻着。”
“真的呀?” 叶秀秀的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光,小身子往前凑了凑,“那它有没有长胖呀?我之前总怕它吃太少,偷偷把点心渣拌在兔粮里。”
“长胖了些,皮毛也更光亮了。耳朵尖上那撮特别的灰毛还在,一眼就能认出来。” 池青川的声音低沉,却像夜色里流淌的温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他抬手指向空城殿的大致方向 —— 虽然隔着数重院落与夜色,目光却仿佛能穿透阻碍,看到那只小生灵的模样,“朔风说,它机灵得很,每天早上都会扒着窝门等喂食,听到脚步声就竖起耳朵,那样子,跟你以前训练它的时候一模一样。”
叶秀秀听得入了神,眼睛一眨不眨,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那它还记得秀秀吗?我给它取名叫‘雪球’,每次喊它,它都会蹦过来蹭我的手呢。” 说着,眼底不禁又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这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汹涌而来的想念,“要是……要是它忘了我怎么办呀?”
“不会忘的。” 池青川的语气笃定,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带着安抚的力道,“你当初用软草给它编的那个小项圈,朔风一直给它挂在窝边呢。他说,雪球每天早上吃完食,总喜欢用鼻子去蹭蹭那个项圈,好像在闻你留下的味道。” 他看着秀秀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继续道,“等鬼山会这边的事情了结安稳了,我们就回空城殿去看它。到时候你站在院门口喊一声‘雪球’,我猜它保准还会像以前一样,蹦蹦跳跳地过来蹭你的手心。”
“真的吗?” 叶秀秀猛地抬头,眼里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小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雀跃,“那我们……那我们能带着谢叔叔一起去吗?他还没见过雪球呢!我想让他看看,雪球耳朵尖的灰毛,在太阳底下是银灰色的,跟我颈间的月牙石旁边那圈小纹路的颜色有点像,都特别好看!”
池青川迎着她满是希冀的目光,声音放得比廊下渐沉的夜露还要轻柔:“当然能。到时候咱们就带着他一起去后院,你亲自教他怎么喂雪球吃胡萝卜 —— 记得要选最嫩的尖儿,不然那个挑嘴的小家伙可不肯好好吃,好不好?”
叶秀秀用力点头,小脑袋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心处所的小兽。
夜风掠过廊下,卷着松针沙沙作响,檐下的红灯笼投下温暖的光晕,映在叶秀秀写满憧憬的侧脸上。她眼底的期许纯粹得不掺一丝杂质,让池青川忽然想起秀秀娘亲生前念叨过的“摘海棠果”的情形 ——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若谢采真能无恙,或许将来有一天,能亲眼看着谢采将秀秀举到肩上,去够那树梢最甜的海棠果。到那时,这孩子眼中的光芒,定会比此刻还要明亮、璀璨。
夜露渐深,寒意侵肌。池青川将铺在台阶上的外袍又往秀秀身上拢了拢,仔细遮住她裸露的小臂。秀秀靠在他怀里,鼻息渐渐变得匀长,声音也带上了浓重的睡意,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池哥哥……等见到雪球……我要告诉它……我找到会帮谢叔叔的月牙石了……以后……我们都不会再分开了……都会好好的……”
池青川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节奏缓慢而安稳。廊下静谧,唯有风声低吟。他怀中的小女孩,仿佛一个终于寻获了温暖与承诺的小小月亮,在弥漫着药香、松香与微弱希望光芒的夜色里,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静室之内,烛光与石辉交织,默默守护着一段正在悄然连接起的血脉与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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