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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周啸阑知道要让一个人改变长期以来的习惯需要时间,便没有再继续逼她。
两人又闲话了些日常,离开时踏雪搂着她的脖子不愿意撒爪。赵柔柯很长时间没见踏雪,舍不得和它分开,她向周啸阑投去一个征询的眼神,谁料刚刚还柔情似水的人一点也没接收到她传递过来的信号,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啸阑无情地将踏雪抱走。
赵柔柯看了一眼八仙桌,桌上留下一方四层雕花紫檀木的食盒。
她抽开一看,第一二层是各两个大菜,第三层是汤羹,最后一层是两碟糕点。
赵柔柯抽出最底层,伸手捏了一块榆钱糕,边细嚼慢咽边想:月俸三个月才发一次,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靠这么“救济”非长久之计。她思来想去,卖画本子的旧业还是得拾起来。
小宝攒够钱今年进了学堂读书,如今当以功课为主,这事不能再让他做。以前单靠他叫卖赚的那些,仅够她自己开支,她从前在周府也用不上什么钱。
现在不一样,宅院除了她,还有两张嘴得养活。这宅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厨房的婆子要请,洒扫的丫鬟要聘,都是要用钱的地方。
周啸阑提过要从周府提几个伶俐的丫鬟和做饭的稳重婆子给她,被她拒绝了。翠竹和青叶一个在桑林护着她姨娘,一个在京师护着她,她已十分感激。两人在京城闹了这么一出,如今在外人眼中婚事告吹,他这样实在说不过去。她马上要上任,不想日后听见同僚传些闲话。
不若明日找王娘子商议一下,王娘子如今在京师开了好几家香饮铺子,春夏卖凉爽的果饮,秋冬卖些养气的热饮,还附带做些药膳,生意好得不得了。
若能将画本子放在她铺子里寄卖怕是也不少赚,现下五月天,卖的是夏日果饮,来买的都是年轻女娘。她在构思画本时,也可投这群年轻女娘所好。
这样一想她内心顿觉轻松,将盘中最后一块榆钱糕丢进口中,捻捻指间的糖粉,将玉盘推进食盒。
推到一半,卡住了。
满腹狐疑将食盒最后一层的两碟玉盘抽出来一看,愣住了。
白花花的银子铺在下方。
她怔了一会,口中不自觉地喃喃道:“这人......”
他早知她别扭的性子不会收,才想了这个办法。
他都表诚意到这份上了总不能再送回去。
赵柔柯仅花半刻钟就接受了这份好意,左右跟王娘子谈买卖这事她肯定是要做的,日后再给他分红也行,眼下.....就当她借的。
她扯着自己的衣袖闻了闻自己,有些嫌弃的地眉。
这宅院太久太旧,浴房的浴桶是坏的,今日怎么也要舒舒服服洗个澡,想到此,她语气轻快唤来青叶和阿七。
她拨出一部分银子给到他们,
“阿七,你去集市上买一只上好的浴桶,再挑两个擅力气活的家丁。”
“青叶,你再看看院中可还需要添置他物,都一并买来,若不够再找我支。”
“对了,再请一个擅长云州菜系的厨娘,找几个乖巧伶俐的丫鬟,记得要会莳花弄草的。”
两人接过银钱要去置办,赵柔柯叫住他们。
她从剩余的银两中取了一部分各自给他们,“这些是你们的俸钱,之前在桑林也常常发的不及时,也亏得你们还留在我身边。”
“你们看看,若缺了我日后再补给你们。”
两人看着手中的银两面上并未露出喜悦之情,谈何缺?这手中分量怕是有二三十两。她一个刑部郎中一个月的折银也才五两。
从前在桑林虽然她有难处时发得不及时,但是她有富余的给到他们手的从来只多不少。上任的新人若没有补贴只吃月俸根本不够,再加上在朝中打点用钱的地方会更多。
谁都不愿接这银两。
僵持好一会儿,青叶有些生气,将手中的银钱重新放回桌上:
“表小姐,我愿意跟着你,不是为着少爷,更不是为了这些。”在她心里,既把她当主子也把她当亲人,谈钱,就太生分了。
随后朝她一欠身,朝着门外走去了。
阿七走上前轻声安慰,
“阿柯姐姐,你别生气。青叶是操心你刚在京师置家,用钱的地方多,是好意,只是有些心急。”
赵柔柯点点头,“我知道的。”她只是......不愿意亏待他们。
阿七也将银钱还给她,“这钱,我亦不能收。”
在桑林有一段时间他曾经想过,自己对她的爱慕,到底是因为他被她吸引,还是因为他试图在她身上找到儿时哥哥们给他的安稳之感。
这个问题当初之所以浮现出来困扰他,是因为他曾在桐叶湖畔撞见她与周啸阑在一起。周啸阑甚至在吻她的间隙抬眼看向他,那是一个警告的眼神。
周啸阑知道他躲在一旁在看。
他们吻得密不可分,她并无推拒。
还有那个她在桑林多次打开的锦盒,里面都是她和周啸阑在京师的回忆。
这些通通在告诉他,即便是在退婚后,他并无任何机会。当时他急需一个理由说服自己放弃,别再越陷越深。
可如今他想明白了,只要能站在她身旁,无论是以什么身份他都情愿。她当他是弟弟,那他就以弟弟的身份护着她。
阿七将钱交给她便也跟着青叶出去了。
赵柔柯没想到借着周啸阑的花献佛却没人领情。她掂了掂被退回的银子,久久,她笑了,将银子收起来。
也许,周啸阑和陆心棠说得没错,她该学着适当地依靠信任周围的人......
阿七和青叶不在,她在宅院走了一圈,宅院虽不大,但该有的都有。
从临街的东南大门走进来,是条仅供两人并行的鹅卵石小道,小道两旁栽种了鸳鸯藤和石榴树,鸳鸯藤生得茂,一拢一拢地攀在矮墙上。石榴树正值花期,红艳艳的一朵朵缀在葱郁的叶子里,还有些应季的花卉,看了令人欢喜得紧。
小道蜿蜒向前,途径一座矮桥。这里挖了一方池塘,岸边种了潇湘竹,刚搬进来时,光是竹林除草就花了他们好大一番功夫。眼下草是去除了,还得要再规整一番。
湖里若撒些睡莲种子,日后也是一番好风景。
经过矮桥穿过正门,便见庭院中几颗垂丝海棠柔蔓迎风,垂英凫凫,当初签契也是因着这样的好风景。
这宅院没有内院外院之分,正门进去便是正房。中间是正厅,两侧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卧房。这几日她睡我房里间,青叶睡在卧房外间,阿七住在东面厢房。
她走进书房,书房很宽敞,侧边单独有一隔间,隐蔽,光线充足,原是供好友品名相聚的茶室。
她犹豫了一会儿,抬脚踏进隔间。
这里如今供奉着虞家的牌位,父亲、母亲、祖父、外祖父......一一排列。这些牌位由她亲手雕刻,填墨色,今早才送进来。她净手整好仪容,拿了巾帕打湿,将牌位一一擦拭。
她挨个上了一炷香,对着他们的牌位拜了三拜。
也许是窗外蝉鸣一声高过一声,也许是缭绕香雾让她意识昏沉,她将整个屋子擦拭干净后睡意袭来,趴在矮几上沉沉睡去。
“长珏。”
“长珏。”
一道清润嗓音传来,有人轻轻拍了她的肩膀。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双眼睛慈爱地看着她。
虞正卿一袭藏青色袍衫,脸庞虽略经风霜,然清隽难掩。狭长双眸含笑,眼尾两条淡淡的纹路翘起。
“爹爹?”她缓缓抬起头,霎时眼圈泛红,有些不可置信地轻喃。
“怎么在此处睡着了?这里凉。”虞正卿将她扶起,他穿的是还在世时最爱的那身衣服,是虞同玉在他生辰日为他挑的。
后来赴死时,穿得也是这么一身。
虞同玉觉得近些日子眼眶越发浅了,总是想要落泪。
自虞家惨案后,她每每梦见的都是他们身首异处的场景,从未有像现在这般的温情。
她的父亲好好地站在她的面前,可她还欠一声对不住。
上辈子没来得及说,现在是要说的。
她强忍眼泪道:“对不住。”
对不住,是她一意孤行要女扮男装掩藏身份,是她没有藏好身份,是她让他们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就身首异处,后世还要遭受唾骂。
虞正卿道:“长珏。两百年已经够久了。”
“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你已经背负得已经够多,放下我们,向前走吧。”
“别困在从前,去做你想做的,去心安理得地接受爱,享受现在的日子。”
虞同玉止不住摇头,眼泪夺眶而出,记忆决定了一个人该是谁,若她放下,她害怕那些美好和痛苦一起,一并消失。
虞正卿的袍角一点点消散,他的笑容仍然是和煦的。
赵柔柯这才发现在虞正卿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排人,所有牌位上的人,此刻都出现在她面前。
祖父,祖母,表兄,姑丈,外祖母.......他们齐齐站在虞正卿身后,和虞正卿一起渐渐消散。
“我们该离开了。”
“不!不要!”
赵柔柯醒来时,脸颊一片湿淋淋,好像做了一个梦。她努力回忆,丝毫不记得梦到了什么。
她从矮几上爬起来,看着牌位疑惑道:“这里为何多了这么多牌位?”
青叶没在院中找到她,来到书房隔间,看到亦是吃了一惊。
“为何这里这么多牌位?”青叶对着正中的牌位看了一眼,将名字念出声。“虞正卿?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反贼么?”
赵柔柯摇摇头:“史书真真假假,谁能说清。”
“那这些牌位该如何处置?”青叶摸了摸胳膊肘,这么多牌位放在此处,怪瘆人的。
赵柔柯本想说烧了,可不知为何,内心涌起一股极度的悲伤,烧掉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这些牌位她感觉不到半点害怕,反而觉得亲切,也许有人记挂着他们,便道:“放在此处也不碍着什么,逢年过节,也替记挂他们的人祭拜一番吧。”
青叶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隔间,夏日阳光透过隔间的竹帘温柔笼罩在刚擦拭过的牌位上。
青叶请来的几个丫鬟的确手脚麻利,仅一个下午的功夫,整个庭院就换了一副模样。晚膳是新来的厨娘做的,赵柔柯今日胃口极佳,饭后就着新浴桶泡了一个舒服的澡,后在卧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赵柔柯就去找王娘子相商在她铺中寄售画本之事,王娘子感念她救她脱离苦海,当即撕了契,拉着她的手对着店铺管家表明一番,赵柔柯推脱未果,还被留着用了晚膳才回。
离开王娘子家中,她慢悠悠散步消食,没多久来到一处小院。
她拉着门环叩了三下。
没人?心棠这个时间她应是下值了。难不成被公务缠身?
正要离开,只见远处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一人掀帘瞧了过来。
赵柔柯与那人对上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人生得倒是一副欺霜赛雪的面皮,面皮之上眉眼如画,如出尘的仙人,就是这眼神,可真冷。她又看了一眼,才想起来这人是御前游街有过一面之缘的状元郎韩时安。
正要离开,却见韩时安朝她走来。
他瞧了一眼紧闭的院门,朝她行了个拱手礼。“赵郎中。”
赵柔柯亦还了礼,她还未就任,这人消息可真灵通。
见韩时安望着院门,她问道:“你来找心棠?”
韩时安道:“还她上次借来的两本书。”
陆心棠的书从不外借,看来两人关系并不如她们信上所言的那般。
她想到了什么,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
“若韩兄见到心棠,将此信代我交予她。告诉她我来找过她。”
“多谢。”
他们同在翰林院,见面是比她要方便的。
韩时安不动声色接过信,看着她远去这才上了马车。
马车内酒气浓重,一人面色发红,靠着软垫睡得昏天黑地。
韩时安皱眉看着自己袍子上的酒渍和口涎有些不耐。
护卫在马车外询问:“公子,到了。”
韩时安拍了拍醉醺醺的人,没有反应。随后又推了推,仍是没反应。今日上官拉翰林院几个人小聚,陆心棠被灌了几杯,醉的不省人事,其他几个人平日与她关系不佳,都推着不送,就只好落在他身上。
若非公事,他滴酒不沾,今日已是例外。现下她身上脏兮兮......啧。麻烦。
护卫在外犹豫问道:“要不属下来?”
车内的人未回话,没过一会儿就见自家主子怀中抱着人走出来。
“带路,开门。”
“是。”
韩时安将人抱进院中,叫了两个随行丫鬟留下服侍,便重新回到马车中。
“回吧。”
“是。”护卫听令驾着马车离开。
韩时安从袖中抽出那封信,看了一眼便将信拆开。
信纸上字迹俊秀,
「布衣巷失踪案却有隐情,瞒你实非有意。不愿因此事你我生隔阂,我于上任当日家中设宴,盼与你小叙。——柔柯。」
韩时安将目光放在布衣巷失踪案几个字上,随即,将信纸放进马车的香熏铜笼中,很快火苗将信纸烧成灰烬。
第二日上值时陆心棠还有点头疼,她看到迎面而来的韩时安,向他拱手道谢:“多谢你昨日送我回来。改日请你吃饭。”
韩时安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她口中的改日,就是遥遥无期。
“昨日可有人来寻我?”陆心棠问道,这几日,按理说柔柯该来寻她的。莫非那日她那话说重了?
韩时安摇头:“并未。”
陆心棠有些失望。
韩时安想到赵柔柯还有那信,还是补了一句:“翰林院马上会很忙,别和不相干的人来往。”
何况那人,太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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