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青天

　　祝夫人躺在丫鬟们的怀里，当即装起委屈来，“王妃……您要替命妇做主啊！这贩妇……好生伶牙俐齿！我被她传染上跳蚤也就罢了，她竟……她竟还在这儿教训起我来啊！”

　　澄王妃不想浪费时间，淡淡地跟李梦楠打了几下手语。

　　李梦楠便转过身，看着那妇人说道:“王妃说了，跳蚤并非遥歌身上所带，祝夫人切莫冤枉了好人!”

　　“不是她，还会有谁？这满屋子里，只有她来自街巷市井！”

　　祝夫人站直了身子，指向陆遥歌，“就是她！定是她身上带了跳蚤！这偌大的澄王府，竟包庇一个下等人！若不是她，还会有谁！”

　　“是偏厅里的猫……”

　　李梦楠望向澄王妃比划的手语，匆忙解释：“前几日，王妃同我去城郊，在湖边发现了一只小野猫。王妃可怜小猫瘦小、无依无靠，便把它带到了府上，养在偏厅里。这跳蚤，大概是从小猫身上传来的。”

　　“我不信！”祝夫人语气激动起来，看向澄王妃，“王妃，我又不是三岁孩童！您何必拿这种话来诓骗我？那跳蚤若从野猫身上传来，那野猫如今又在何处？”

　　澄王妃转过身，朝方才跟她过来的丫头点了点头。那丫头心领神会，立刻走出屋外，半晌，从门外侍从的手上抱了一只小奶猫进来。

　　澄王妃耐着性子同李梦楠打手语，李梦楠便冷着声回复那妇人：“这小猫本来一直养在偏厅里，可能今日宾客太多，吓到了它，它便跑去了别处。”

　　“好可爱的小猫……”站在一旁看戏的李菁菁笑盈盈地走过去，摸了摸小猫的头，转过身看祝夫人，“夫人，我看这跳蚤八成是小猫身上传来的，您定是误会了。”

　　既然这王妃找来了“替罪猫”，李菁菁便只好顺水推舟，卖王妃个人情，至少可留下个不错的初印象，方便日后拉拢。

　　祝夫人愣了片刻，依旧不信，狐疑道：“王妃好端端的，去城郊作甚？难道就为了捡一只野猫？这，说不过去吧……”

　　李梦楠侧过头，冷冷问道：“怎么，我们王妃去哪，还要经你允许不成？”

　　“也不是……”祝夫人表情悻悻，阴阳怪气道，“城中谁人不知王妃家乡在北境？如今那里胡兵聚集，对中原虎视眈眈，王妃可莫要误入歧途，成了敌人的奸细……”

　　“大胆！”李梦楠冷声喝止对方，“王妃岂是你能诋毁的？我与王妃去城郊，本是想寻处合适宅子，收养因身体残缺被父母抛弃的无辜稚童……若不是王妃清廉，又怎会去如此偏僻地选址？你竟这般污蔑她！”

　　李梦楠情绪激动，眼睛红红，拳头被攥得紧紧，但她身份地位远不及官眷，无法强出头……

　　澄王妃上前一步，轻轻抚了抚李梦楠的后背，似在无声安慰。

　　李梦楠回过头，便见王妃朝她比划手语，劝她无需与对方浪费精力，多做计较，毕竟她们有更重要的事情。

　　祝夫人见王妃主仆不喜声张，便作势不依不饶起来，赖在澄王妃面前，想讨个说法。

　　“王妃，您可得对我负责啊！您瞧瞧我这双手臂，全是红疹，又疼又痒的！若今日没来这家宴，我便也不会如此，您，您得给我个说法啊！”

　　李梦楠挡在澄王妃面前，质问祝夫人：“你想要什么说法！”

　　“命妇有个外侄，已是及冠之年，王妃若能跟王爷美言几句，给他讨个不错的官职，那命妇今日便不做计较了。”

　　这祝夫人也是个脸皮厚的，竟当着外人面前，直接跟澄王妃提条件。

　　大概觉得荒唐至极，李梦楠被气笑了，“祝夫人，您在这做什么黄粱美梦？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是在同王妃说话！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祝夫人瞪了李梦楠一眼，抻脖子看澄王妃，“王妃，您若不答应，我也不强求，但那只有跳蚤的野猫，您得交给命妇处理，我得扒了它的皮！要不然命妇心里有火，定要同全长安的官眷们好好说道，传传澄王府的美名！”

　　澄王妃沉默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安静注视着对面妇人，似在不齿对方的荒唐。

　　祝夫人回过头，朝自己丫鬟吩咐道：“你们去把那猫给我抱过来！”

　　丫鬟们却不敢动手，她们面面相觑，自家主子虽敢欺负这个出身平民的聋哑王妃，可她们却不敢。

　　祝夫人掐了一把身旁丫鬟，将她往前推，“去！去抱猫！”

　　陆遥歌紧抿嘴唇，也默默握紧了拳头。

　　这跳蚤本是李菁菁所为，澄王妃是为了替她解围，才被这祝夫人反将一军。

　　陆遥歌走上前，扶住跌到在地的丫鬟，冷冷注视祝夫人。

　　祝夫人一愣，“怎么，你看我作甚！”

　　陆遥歌注视对方，见祝夫人穿金戴银，身上衣着服饰皆是贵品，唯独腰间玉佩很是普通，那玉佩通体鹅黄，一看便知是染色玉，与对方身份很是不符。

　　陆遥歌蹙眉，竟觉那玉佩有些熟悉，半晌才察觉到，这是长安有名的戏场里发的“客玉”。

　　那戏场以七位“装旦”闻名。七位男子，艺名分别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个个都是场里的台柱子。

　　所谓客玉，也并不是每位客人都能得到，需以赏银打动装旦，得到对方的接见和青睐，才能获得此玉。

　　而这位祝夫人所戴的玉佩，大概是那位艺名为“黄”的装旦，亲自赠予她的。

　　没想到这拜高踩低、虚张作势的妇人，竟将如此上不得台面的玉佩戴在腰间，定是真爱无疑了。

　　陆遥歌莞尔一笑，站直身子，冷眼看向祝夫人，“夫人，恐怕你得跟王妃道歉。”

　　“你在说什么？”祝夫人瞪了瞪眼睛，模样似要吃了陆遥歌，“被冒犯的明明是我！我，为何要给王妃道歉？”

　　“因为，并不是谁都像你一样，以好逸恶劳、悠闲度日为乐！”

　　陆遥歌回得铿锵有力，继续说道：

　　“王妃心怀仁慈，为被抛弃的无辜稚童们寻收容之所，这是人间大爱！而你身为官眷，却恶言恶语，既不感恩王妃重阳相邀，又造谣王妃是通敌卖国的奸细！这，不是冒犯，是什么？”

　　“你，你这下等贱民！”祝夫人气得手发抖，缓缓走近陆遥歌，伸出手臂，似要扼住陆遥歌的喉咙。

　　陆遥歌却淡然一笑，抬眼看对方，“听说，夫人给‘妆旦’们的赏银，足够在东市开间小商铺了？”

　　祝夫人一愣，双臂在半空中僵住，“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夫人有这等闲银，还不如捐出去，救助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陆遥歌眼中的笑意渐深，望向对方，“不知这尚书大人知道了，又会作何感想？”

　　“谁会相信你这下等人的话……”

　　“信或不信，尚书大人一查便知。”

　　祝夫人彻底放下手臂，细细打量陆遥歌，压低声音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这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民女都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夫人您，想不想要继续听下去？”

　　陆遥歌直视祝夫人的双眼，那双眼睛里全是沉着和笃信。

　　“停，你别说了，”祝夫人慌了，望了眼四周的人，追在陆遥歌面前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跟澄王妃道歉！”陆遥歌板起脸来，语气也严肃起来，“想要我保密，也可以，夫人既然如此阔绰，王妃为弃童寻址之事，您也该出份力！”

　　“行，我知道了……”祝夫人沉思片刻，转过身，径直走到王妃面前，朝对方行了一礼，语气恭敬了不少，“是命妇不守规矩，叨扰了王妃，一切皆是命妇错了……给弃童的捐银，待宴席结束，命妇会派人奉上……”

　　祝夫人又转过身，深深看了陆遥歌一眼，回过头道：“既然这偏厅有跳蚤，命妇便不方便呆了。”

　　澄王妃侧过身，点了点头，便有丫头为祝夫人带路，“夫人，您请吧。”

　　祝夫人往门外迈了几步，许是气不过，又转过身，想再争辩几句，又想起陆遥歌方才的警告，担心若真闹到澄王和自家老爷面前，恐无法收场，便只好抿起嘴唇，狠狠剜了陆遥歌一眼，扬长而去。

　　李菁菁撇了撇嘴，似是觉得无趣，“如此看来，我也该去别处休息了。”

　　李菁菁向澄王妃行了礼，由其他丫头领着，路过陆遥歌时，还不忘捂着手帕，朝对方盈盈一笑，“遥歌姐姐，咱们来日方长呢。”

　　陆遥歌直直盯向李菁菁，不发一语。

　　待众人走后，李梦楠上前拉住陆遥歌的手，关切询问：“遥歌，你还好吗？”

　　陆遥歌才身子一软，彻底松懈下来，她的手还有些抖，方才种种强硬，皆在强撑。

　　那祝夫人是堂堂正三品命妇，别说今日在澄王府，若是平日在街巷相见，陆遥歌都是得躬身对其行礼的。

　　李梦楠扶住陆遥歌，想带她去座位上休息，陆遥歌却摇摇头，强撑着来到澄王妃面前，朝王妃行了一礼，“多谢王妃解围之恩。”

　　澄王妃坐在座位上，温和地笑着，打手语问她：“你为何要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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