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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墟永寂
第五卷·第九十六章归墟永寂
星穹之女的剑,刺穿了黑暗。
不是斩星剑,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就是她自己的脊骨,三百年前亲手抽出,炼成了那把能贯穿星海的“归墟”。
剑身透明如琉璃,内里流淌着星河的光。当它刺入“司月”胸口时,没有鲜血,只有光与暗的疯狂湮灭。黑暗如潮水褪去,露出底下少女原本苍白的面容,那双属于噬星者的黑眼正迅速溃散。
“母亲……”司月——或者说,黑暗退去后残留的少女意识——嘴唇翕动,“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债。”星穹之女的声音疲惫而悲悯,“三百年前我逃到此界,引来了噬星者。三百年间,我的血肉、我的子嗣、这片土地的万千生灵,都在替我偿还这份罪孽。今天,该由我来终结它。”
她拔出脊骨剑,黑暗彻底消散。司月的身体软倒下去,被赶来的沈清弦接住。少女胸前多了个透明的窟窿,但没有血,只有点点星芒从中飘散——噬星者分魂被彻底净化了,连带着她体内司辰的传承、教派的烙印,一切污染。
但代价是,她的生命也在消逝。
“救……我……”司月抓住沈清弦的衣襟,眼中满是对死亡的恐惧。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疯狂的继承者,只是个十五岁的、怕死的孩子。
沈清弦看向星穹之女。
“救不了。”星穹之女摇头,“噬星者已与她的魂魄共生,净化分魂,她的魂魄也会溃散。但……可以转生。”
她抬手,掌心浮现一枚青莲色的光点——正是苏未央牺牲前,留在封印核中的那一缕残魂。
“苏未央生前修过转生秘术,我在塔中找到了她的魂种。若这女孩愿意,可将她二人的残魂融合,重入轮回。只是来世……她将不再是司月,也不再是苏未央,而是一个全新的生命。”
司月眼中闪过挣扎,最终化为释然。
“好。”她轻声道,“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傀儡了。”
光点没入她眉心。少女的身体化作漫天光尘,与青莲色的魂种交织,最终凝成一颗小小的、双色的莲子,落入沈清弦掌心。
“种在青莲总坛的圣池里,三年开花,十年结果。”星穹之女叮嘱,“届时会有一个女孩诞生,她将继承苏未央的侠义,也带着司月的悔悟……好好教导她。”
沈清弦郑重收好莲子,深深一礼:“谢前辈。”
处理完这一切,星穹之女终于转向萧迟兮。
四目相对,血脉深处的共鸣让两人都微微战栗。她们太像了——不仅是容貌,连眼神深处的疲惫、肩上的重担、骨子里的倔强,都如出一辙。
“你做得很好。”星穹之女轻声道,“比我想象的更好。”
“为什么?”萧迟兮问出了三百年无数人想问的问题,“为什么当年要逃?为什么要将噬星者引来这个世界?”
星穹之女沉默良久。
她望向星空,目光穿透云层,穿透大气,直达冰冷浩瀚的宇宙深处:
“因为我犯了一个错。”
---
三百五十年前,星穹一族还不是流亡者。
他们居住在名为“归墟”的星域,掌控着生灭星辰的力量。星穹之女是族中最年轻的“织星者”,职责是牵引新生的星辰,为星海增添光明。
直到她发现了噬星者。
那不是自然诞生的怪物,是星穹一族的实验产物——她的族人为了追求永恒,试图融合星辰本源与虚空暗质,结果创造出了无法控制的、以星辰为食的灾厄。
“我是第一个发现它的人。”星穹之女声音发涩,“我本该立刻上报,但我……犹豫了。因为那个项目的负责人,是我的父亲。”
她隐瞒了真相,试图独自封印噬星者。但失败了。失控的怪物吞噬了半个归墟星域,亿万族人惨死,她的父亲也在最后时刻醒悟,用自爆拖住了噬星者,给了她逃生的机会。
“我带着族中最后的火种——三枚星穹神格碎片、十二名幼年族人、还有记录着所有星穹文明的‘记忆水晶’——逃向宇宙深处。噬星者紧追不舍,我们在虚空中流浪了五十年,最终,找到了这个世界。”
她降落时,已是强弩之末。此界的天道接纳了她,但提出了条件:以自身为饵,引诱噬星者分魂降临,然后彻底封印。
“我答应了。”星穹之女苦笑,“因为我没有选择。我的族人需要新的家园,而这个世界……恰好有能承载星穹血脉的土著生命。”
她指的,是大雍的先民。
“所以太祖的血脉……”萧迟兮隐隐猜到了。
“对。”星穹之女点头,“我与他结契,不只是为了借用龙脉之力。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一个能稳定传承星穹血脉的‘容器’。谢氏是随我逃亡的十二名族人后裔,他们誓言守护这个秘密,直到真正的救世主出现。”
她看向谢孤舟:
“而斩星剑,是我用自己父亲的脊骨所铸。它不仅是武器,也是‘钥匙’——当真正的星穹血脉、真龙天子、斩星剑主三者齐聚,就能开启归墟大阵,将噬星者本尊彻底放逐回虚空。”
一切终于明了。
三百年的布局,三把钥匙,三份神格碎片。所有牺牲,所有守护,所有爱恨,都是为了今天。
“噬星者本尊,还有多久会到?”谢孤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星穹之女抬手,掌心浮现一幅星图。图中,一个巨大的黑暗轮廓正在缓慢靠近,所过之处星辰熄灭。
“最多三日。”她闭目,“它感应到分魂被灭,已锁定此界坐标。这一次……不会再放过我们。”
三日。
萧迟兮握紧拳头。她回头看向草原——经过刚才的战斗,这片土地已是满目疮痍。更远处,是大雍的万里河山,是她五年来苦心经营的太平盛世。
“归墟大阵……需要什么代价?”
星穹之女没有直接回答。她看向萧迟兮额心的龙鳞印记,又看向谢孤舟手中的斩星剑,最后目光落在远处——那里,萧云霁正率援军赶来,马上还坐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晏清和晏明。
“需要星穹血脉献祭全部神性,真龙天子献祭全部国运,斩星剑主献祭全部记忆。”星穹之女一字一顿,“而作为阵眼的我……将彻底湮灭,不入轮回。”
也就是说,萧迟兮会失去所有力量变回凡人,大雍国运将衰败百年,谢孤舟会忘记一切。而星穹之女,将永远消失。
“没有……其他办法吗?”晚棠颤声问。她已醒来,靠在赫连灼怀中,脸色苍白。
“有。”星穹之女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解脱的意味,“我可以独自去面对它,用最后的神格碎片自爆,应该能重创噬星者,为你们争取百年时间。但百年后……它还会再来。”
用她一个人的永寂,换百年喘息。
或者,用三个人的牺牲,换永绝后患。
选择,再次摆在萧迟兮面前。
她看着赶来的一双儿女,看着满身血迹的谢孤舟,看着伤痕累累的晚棠和赫连灼,看着萧云霁、沈清弦、所有浴血奋战的将士……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如此温柔,又如此决绝。
“告诉我,归墟大阵怎么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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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皇陵之巅。
这里已被改造成巨大的星图祭坛。九根新铸的盘龙柱按照星穹古法排列,柱顶分别镶嵌着三枚神格碎片:星穹之女的心骨、从遗冢取出的菱形晶体、以及萧迟兮剥离出的龙脉本源。
谢孤舟站在阵眼东侧,斩星剑插在身前。萧迟兮在西侧,手中托着传国玉玺——那是国运的具象。星穹之女在中央,脊骨剑悬于头顶。
祭坛下,黑压压跪满了人。
萧云霁抱着晏清晏明,两个孩子似乎感应到什么,哭得撕心裂肺。晚棠与赫连灼并肩而立,双手紧握。沈清弦率领青莲卫护卫在外围,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天空,正在变暗。
不是夜晚降临,是星辰在熄灭。一个无法形容的巨影缓缓遮蔽了太阳,投下的阴影笼罩了整个京城。阴影中,无数触须探出,每一条都如山脉般巨大,所过之处,空间都在扭曲崩裂。
噬星者本尊,来了。
“开始吧。”星穹之女轻声道。
三人同时动作。
萧迟兮捏碎玉玺,金色国运如洪流注入阵图。
谢孤舟拔剑斩向自己的影子——斩的不是肉身,是与萧迟兮相识相知的所有记忆。记忆化作光点,融入剑身。
星穹之女握住脊骨剑,刺入自己心口。她的身体开始消散,每消散一分,阵法的光芒就炽烈一分。
“以星穹神性为引——”
“以真龙国运为基——”
“以斩星记忆为柴——”
“归墟大阵……开!”
九柱齐亮,光芒冲天而起,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狠狠撞向天空中的黑暗巨影。
噬星者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触须疯狂抽打光柱,但光芒所及,触须如冰雪消融。光柱继续上升,最终在黑暗中央撕开一个巨大的、旋转的虚空漩涡。
归墟之门。
“进去!”星穹之女厉喝,她已消散到腰部,“把它拖进去!门后是永恒的虚空牢笼!”
谢孤舟率先跃起,斩星剑斩断数条袭来的触须,整个人如流星般撞入黑暗。萧迟兮紧随其后,尽管失去国运后她已与凡人无异,但手中短刃依旧毫不犹豫刺向噬星者的核心。
最后的厮杀,在虚空门前展开。
星穹之女看着两人消失在黑暗中,轻轻笑了。
“抱歉,骗了你们。”她低声自语,“归墟大阵……从来不需要三个人。只需要一个引路人,和两个……钥匙。”
她的身体彻底消散,化作最后一点星光,没入阵图。
阵图轰然炸裂。
不是崩溃,是“升华”——所有力量汇聚成一道极细的光线,精准射入虚空门。门内的黑暗疯狂挣扎,但光线如锁链般将它层层缠绕,拖向虚空深处。
“不——!!!”
噬星者最后的嘶吼响彻天地。
然后,寂静。
虚空门缓缓闭合,黑暗褪去,阳光重新洒落。天空湛蓝如洗,仿佛刚才那灭世景象只是一场噩梦。
祭坛上,只剩两个人。
萧迟兮跪在地上,浑身是血,怀中抱着昏迷的谢孤舟。男人的斩星剑已断,胸口有个狰狞的伤口,但还有微弱的呼吸。
他忘了她。
忘了所有人。
但她还活着,他也还活着。
这便够了。
“陛下……”萧云霁冲上祭坛,声音哽咽。
萧迟兮抬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
噬星者被永封虚空,星穹之女彻底湮灭,大雍国运需百年恢复,谢孤舟失去了所有记忆。
但这个世界,保住了。
她爱的人,还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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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春。
御花园的牡丹又开了,晏清牵着弟弟的手,小心翼翼摘下一朵,簪在自己发间。晏明咯咯直笑,伸手也想摘,却摔了个屁股墩,哇哇大哭。
萧迟兮坐在凉亭里看着,唇角含笑。
她已不再是那个能引动龙脉、执掌星穹的女帝。如今的她,武功尽失,体弱多病,每日需服药调理。但她不后悔——用一身修为,换天下太平,换儿女平安,值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谢孤舟端着一碗药走来。男人依旧沉默寡言,依旧腰背挺直,但眼中少了从前的深情,多了几分陌生的茫然。
三个月来,他像一张白纸,重新学习一切:说话,认字,练剑,以及……认识她。
“药。”他将碗递过来,动作有些笨拙。
萧迟兮接过,一饮而尽,苦得皱眉。谢孤舟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枚蜜饯——这是他最近学会的,每次她喝药,他都备着糖。
“谢谢。”她轻声道。
谢孤舟看着她,眉头微皱,像在努力回忆什么。但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不用谢。”
他还是没想起来。
也许永远都想不起来了。
但没关系。
萧迟兮握住他的手,掌心相贴。那里,曾经有半块心骨带来的共生纹,如今纹路已淡,只剩浅浅的疤痕。
“孤舟。”她唤他。
“嗯?”
“我教你弹琴吧。”她指向亭中那把焦尾琴,“以前你说想学,但总没时间。”
谢孤舟怔了怔,点头:“好。”
他坐在琴前,她站在他身后,手把手教他按弦。阳光透过花枝洒下,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光影。
琴音生涩,断断续续。
但慢慢连成了调。
是那首《西窗影》。
谢孤舟弹着弹着,忽然停住。
“怎么了?”萧迟兮问。
他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这曲子……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萧迟兮眼眶一热,却笑了:“那就慢慢想。我们……有很多时间。”
是啊,还有很多时间。
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够她等他重新爱上她,够她陪他走过余生每一个春夏秋冬。
远处,晚棠与赫连灼并肩走来,怀中各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萧云霁与沈清弦在长廊下对弈,为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
风吹过,满园牡丹摇曳。
而亭中的琴声,终于连贯成曲。
琴音袅袅,飘过宫墙,飘向街市,飘向田野,飘向这片刚刚从灾难中重生、即将迎来漫长太平岁月的——
万里江山。
(第五卷·星海回响·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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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终·后记】
三百年星穹之劫,终以牺牲与守护画上句点。但故事永远不会真正结束——晏清晏明会长大,朔和昭会在草原奔驰,沈清弦守护的那颗莲子终会开花,而谢孤舟与萧迟兮,会用余生重新书写属于他们的记忆。
也许在某个月夜,他会忽然想起西窗下的那幅画。
也许在某个春日,她会在他眼中看见熟悉的深情。
也许……
但无论如何,这片土地上的生灵,终于可以仰望星空,而不必恐惧黑暗。
这就够了。
感谢陪伴,至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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