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未雨

　　话分两头，恒雨心里其实也藏着一桩悬而未决的事 —— 关于燕宁，她不止一次琢磨：是不是该跟梦苡棠交代些什么？可每次话到嘴边，又都被她咽了回去。她太清楚，过去的那些人和事，像裹着荆棘的旧疤，一旦掀开，难免会划伤现在好不容易才暖起来的生活；更关键的是，燕宁这件事，压根还没到 “过去” 的地步，眼下的混乱，还没理出个头绪。
　　至于躲开文于琪，倒真不是她刻意安排。在恒雨眼里，她跟文于琪的关系从来简单直白，无非就是江湖规矩：
　　情欲使然，默契散场，谁都不用负责，也不便多问。谁问……就是不懂规矩。
　　所以再见文于琪也真的只是合作对象，仅此而已。
　　平安夜那天下午，恒雨正在处理文件，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 “江武平”—— 这个名字，让她指尖顿了顿。接通后，江武平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甚至还掺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恒雨，燕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了，滴水未进，情况…… 情况不太好，我担心她会做傻事…… 你…… 能不能过来看看？”
　　“好。” 恒雨几乎没有犹豫，果断应下。
　　这么多年来，这是江武平第一次主动找她帮忙。虽说她和江武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可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上一辈人剪不断的怨恨—— 那些藏在岁月的角落里，挥之不去的伤痛，像一道无形的墙，让他们始终走不近。能像现在这样，维持着表面的相安无事，也算奇迹了吧。
　　恒雨赶到江宅时，看见吴妈在楼下陪着两小只。小文悦一看见她进门，立刻丢下手里的玩具，迈着小短腿扑过来，像往常一样扒住她的大腿，仰着小脸撒娇：“二哥～二哥陪我玩捉迷藏嘛～”
　　一旁的武安也放下绘本，走到恒雨面前，小大人似的仰着头，认真地说：“妈妈和大哥都在楼上。” 说着，还伸手指了指二楼楼梯的方向。
　　“文悦乖，” 恒雨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小文悦的头，声音放得柔，“姐姐现在要上去看看大嫂，等处理完事情，再下来陪你玩，好不好？” 吴妈见状，赶紧走过来，轻轻把小文悦抱了过去，顺势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小家伙的情绪。
　　刚走上二楼，就听见秦颖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带着点无措的温柔：“燕宁啊，吴妈炖了你最喜欢的鲫鱼汤，熬了整整两个小时，你出来喝一口好不好？肚子饱了，才有力气怄气的呀……”
　　见里面没动静，秦颖又换了个语气，像哄小孩似的：“今天晚上外面会放很多烟花，阿姨陪你去看，好不好？”
　　“你这样折磨自己可不好的呀～”
　　恒雨站在拐角处，听着秦颖一遍遍地劝说，语气从起初的耐心，渐渐变得有些哽咽 —— 显然，能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到最后，只能用哄两个孩子的方式，试图撬开那扇紧闭的房门。而江武平则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皱得能拧出水，眼底的焦虑几乎要溢出来，连平日里沉稳的步伐，都乱了章法。
　　“她已经关在里面一天了，我怕硬闯进去会刺激到她，你快…… 你快想想办法。” 江武平看见恒雨上楼，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脚步都有些踉跄地迎上来，语速飞快地解释着，眼神却始终闪躲，不敢直视恒雨的眼睛 —— 那模样，哪里还有半点豪门长子的沉稳。
　　其实很多时候江武平自己也想不明白，一个豪门长子，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是因为什么会如此胆小又不敢有主见的？对了，是不敢有。
　　恒雨目光扫过江武平的脖颈，那里赫然印着一条细长的血痕，红得刺眼。她眉头微蹙，隐约觉得江武平可能，对燕宁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没再多问，恒雨径直走到房门前，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板，语气放得格外柔和，像是怕惊扰了里面的人：“燕宁～是我，恒雨。开门好不好？”
　　空气安静了几秒，门内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阿姨，麻烦把房间钥匙……” 恒雨转头想找秦颖拿钥匙，话还没说完，江武平就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递到她面前，声音带着点讨好的解释：“钥匙我带着呢，我…… 我没敢进去。”
　　恒雨接过钥匙的瞬间，抬眼看向江武平 —— 那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没有半分温度，连站在一旁的秦颖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江武平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连呼吸都放轻了。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房间里昏暗得几乎看不清东西，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只漏进一丝走廊的微光。床上的床单和被子被揉成一团，显然是有人挣扎过的痕迹；而阳台的角落里，燕宁正蜷缩在那里，双手紧紧抱着膝盖，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像一道黑色的帘幕，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
　　恒雨放轻脚步，一步步走过去，鞋底蹭过地板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在燕宁身边缓缓蹲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她看清了燕宁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化不开的哀伤，像被雨水浸泡过的墨，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燕宁抬眼看见恒雨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无声的抽泣从她喉咙里溢出来。她就那样直直地盯着恒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膝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恒雨，哭得绝望又无助，像是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攒在了这一刻。
　　恒雨的目光落在燕宁的袖口上 —— 白色的长袖 T 恤上，沾着几点斑驳的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她伸手轻轻碰了碰那处，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随即抬头，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这里怎么会有血？”
　　燕宁依旧不说话，只是哭，肩膀因为抽泣而剧烈起伏着。
　　“是…… 是我的，不小心……蹭上去的……”江武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愧疚。
　　恒雨没回头，只是伸出手，轻轻牵住燕宁冰凉的手，语气又柔了几分：“有没有哪里受伤？”
　　“受伤” 两个字像是一根刺，瞬间扎中了燕宁的软肋。她突然爆发出一声近乎嘶吼的哭喊声，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听得人心头发紧。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有我在。” 恒雨立刻伸出手，将燕宁紧紧搂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孩。怀里的人那么瘦，骨头硌得她手心发疼，可这份重量，却让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又酸又涩 —— 这么多年了，燕宁还是能轻易牵动她的情绪。
　　燕宁在她怀里哭了很久，久到声音都变得沙哑，身体也渐渐没了力气，才慢慢安静下来，头靠在恒雨的肩膀上，呼吸微弱得像一片羽毛。
　　恒雨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燕宁，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燕宁抓在她腰间衣服的手，突然收紧了，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 知道她听到了，也感受到她在害怕。
　　恒雨抬眼，看向门口的方向，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你先出去！”
　　恒雨侧身在燕宁旁边坐下，冰凉的瓷砖透过西裤传来凉意，却没抵过身边人身上的冷。燕宁的头一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发丝蹭过脖颈，带着点柔软的痒。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缓和，燕宁的抽泣声也停了，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在昏暗的房间里静静流淌。
　　“现在…… 可以跟我说说了吗？” 恒雨斟酌了许久，才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问道，生怕再惊扰了她。
　　沉默了几秒，燕宁的手指突然用力攥紧了恒雨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声音带着未散的哽咽，断断续续地说：“我不喜欢他碰我…… 可是他…… 他昨晚…… 强迫我……”
　　“混蛋！” 恒雨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咬牙吐出两个字，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火。可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燕宁结婚的那晚 —— 红烛摇曳的新房，燕宁眼底的绝望，不可否认，她跟江武平身体里流着同样卑劣不堪的血。
　　她忽然觉得讽刺，自己又何尝不是个混蛋？比江武平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仇恨总能让人失去理智，当初她不也是仗着燕宁的深爱，肆无忌惮的对她施暴吗？现在想来，无非就是……把对江家的仇恨，全数发泄在自己爱过的女人身上。
　　往事像锋利的碎片，扎得她心口发疼。这场由江玉扬一手导演的悲剧，缠绕了她们这么多年，到底该怎么收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抬手轻轻摸了摸燕宁的头，语气又软了下来：“别怕，我跟江武平说。你也要记得答应我的，不能再把自己关起来了…… 至少让阿姨进来看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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