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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劫16
秦渊澈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那强撑的、扭曲的表情如同破碎的面具般剥落,露出底下惨白而绝望的真实。
他看着弟弟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近乎虔诚的认真,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不是玩笑不是糊涂,这是一场足以将整个秦氏家族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疯狂噩梦。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颤抖仿佛吸入了冰碴。
他不再试图维持那虚假的平静,眼中最后一丝温和被一种混杂着巨大恐惧、愤怒和痛心的厉色所取代。
他一把抓住秦卿许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声音嘶哑而冰冷,不容置疑。
“跟我来!”
秦卿许被兄长前所未有的粗暴拽得一个趔趄,但他没有挣扎,只是默默地、顺从地跟着。
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他早已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
秦渊澈一言不发,脸色铁青,拽着秦卿许穿过重重庭院,径直走向秦府最深处、供奉着秦家列祖列宗牌位的宗祠。
沉重的木门被秦渊澈用力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打破了祠堂固有的庄严肃穆。
祠堂内,烛火长明,香烟袅袅。
一排排黑漆描金的牌位静静地矗立在神龛之上,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森严,仿佛无数双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闯入的两人。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香火和木头混合的沉静气息,此刻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秦渊澈将秦卿许狠狠甩在祠堂中央冰冷的青砖地上。
秦卿许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地跪直了身体垂下了头。
秦渊澈转身从祠堂一侧的墙壁上,取下了那根象征着家法、以坚韧藤条制成、浸透了桐油、泛着暗沉光泽的鞭子。
他握着鞭子的手因为极力克制而剧烈地颤抖着指节泛白。
他走到秦卿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的弟弟,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痛心和愤怒而破碎不堪,却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祠堂里,也砸在秦卿许的心上。
“秦卿许!”他直呼其名,声音嘶哑。
“我秦渊澈……从小到大,什么都由着你!你要读书,我倾尽家财供你。”
“你要科举,我为你打点一切。”
“你入朝为官,我在后方为你稳住家业,不让你有半分后顾之忧。”
“你要什么,哥哥何曾说过一个不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暴怒:“可唯独这件事,唯独这件足以让我秦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事,我由不得你!绝对由不得你!!”
他挥动手中的藤鞭,带着凌厉的风声,却没有立刻落下,而是指向那密密麻麻的牌位,声音悲怆欲绝:“长兄如父,现如今父亲远在波斯经商,母亲年迈,我秦渊澈今天就当着秦家列祖列宗的面问你。”
“你睁开眼看看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
“我秦家血脉,上上下下,旁支嫡系,仆从佃户,何止两百有余!”
“难不成……难不成你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为了你这一场异想天开、不知所谓的春心萌动陪葬吗!?”
鞭子最终带着他所有的愤怒、恐惧和绝望,狠狠地抽在了秦卿许的背上。
啪!
一声清脆而沉闷的响声在祠堂内回荡。
秦卿许身体猛地一颤,背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炸开,但他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只是将头垂得更低,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蜷缩。
秦渊澈看着弟弟背上迅速浮现出的红肿鞭痕心如刀绞,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但他没有停下,又是一鞭落下。
啪!
“说话啊!秦卿许!你平日里不是能言善辩吗?!”
“你告诉列祖列宗!告诉哥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秦渊澈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秦卿许单薄的背上,每一下都用尽了力气,仿佛要将这滔天的恐惧和绝望都发泄出来。
秦卿许始终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他承受着皮开肉绽的痛苦,身体在鞭挞下剧烈地颤抖,冷汗浸湿了鬓角,混合着泪水滑落,但他始终没有求饶,也没有辩解。
那沉默是一种近乎固执令人心寒的坚持。
秦渊澈打累了,手臂酸麻,胸口剧烈起伏。
他看着弟弟背上纵横交错、早已渗出鲜血、浸湿了衣衫的鞭痕,那刺目的红色灼烧着他的眼睛。
他丢下鞭子,踉跄着后退两步,扶着冰冷的香案才能站稳,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
“卿许……我的好弟弟……你可曾想过……世人会如何看你?”
“那些史官会如何执笔,后世史书上,会怎么写?”
“大雍昭庆帝云初见竟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而你秦卿许,就是那个蛊惑君心、秽乱宫闱的佞幸之臣!”
“千古骂名啊!你担得起吗?!秦家担得起吗?!”
他终于将最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撕开,摆在秦卿许面前。
一直沉默的秦卿许,在听到这番话后,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早已被汗水和泪水浸湿,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眸子,却在烛光下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
他望着悲痛欲绝的兄长,嘴唇翕动了几下,才用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哥……卿许……愿一人担下所有骂名。”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世人眼光也好,史官执笔也罢……于我而言,都已不重要。”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透过祠堂的屋顶,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温柔与坚定“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泪流满面、几乎站立不稳的秦渊澈,眼中竟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泪光的笑意,轻声道:“这是……爹,常告诉我们的道理,你……忘了吗?”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秦渊澈。
哐当一声,那根沾着血迹的藤鞭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掉在青砖地上。
秦渊澈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重重地跌坐在地。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长兄威严,什么家族体面,猛地向前扑去,一把将跪在地上、后背鲜血淋漓的秦卿许,紧紧地、用力地抱在了怀里。
“卿许呀……我的卿许啊……”他抱着弟弟,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秦卿许伤痕累累的背上,混合着血迹,灼热而刺痛。
“你糊涂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恐惧、无奈、心疼和绝望都哭出来。
这个平日里精明强干、撑起整个秦家的男人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
秦卿许被兄长紧紧抱着,感受着那温暖的怀抱和滚烫的泪水,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终于土崩瓦解。
他没有挣扎,只是任由兄长抱着,眼泪也无声地滑落。
祠堂内只剩下秦渊澈压抑不住的痛哭声和兄弟二人交织在一起的、沉重的呼吸声。
哭了许久秦渊澈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但声音依旧哽咽沙哑。
他抱着秦卿许,像是抱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和现实冰冷的残酷。
“卿许……我的傻弟弟……你可曾想过……万一呢?”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些。
“万一他不愿呢?万一当今陛下,他…他心中早已有了属意之人,迟早要纳入后宫,绵延皇嗣呢?”
“你待如何?你这一腔孤勇,满腔痴情……又该置于何地?”
这是他作为兄长,必须为弟弟点破的最现实也最残忍的可能。
秦卿许在兄长的怀抱中,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痛楚,沉默了良久。
再开口时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卑微。
“哥……卿许……本就是臣子。”他轻轻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能……能生出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已是僭越,岂敢……岂敢妄想更多?”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秦渊澈的心。
秦渊澈闭了闭眼,一滴滚烫的泪水再次从眼角滑落,滴在弟弟的肩头。
他抱着秦卿许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心酸与自责。
“造孽啊……真是造孽……”
“秦家小辈,如今就只剩你我兄弟二人……我又比你大了整整七个年头…”
“平日里……是太把你宠着、惯着了……什么都由着你……才让你……才让你生出这般……这般不顾一切的痴念来……”
“是哥哥的错,是哥哥不好……哥哥没教好你……没看好你啊……”
他的哭声低沉而绝望,在空旷的祠堂里久久回荡。
烛火摇曳,映照着相拥而泣的兄弟二人,也映照着那些沉默的牌位,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家族即将面临却无法预知的命运。
祠堂之外,夜色渐浓,将所有的痛苦与无奈,都深深地掩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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