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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5 章
周啸阑今日穿得是一身玄色斜襟常服,袖口用银线勾出一圈精致的云纹,乌发以一根白玉簪半束,另一半自然垂落身前,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他腰间一直挂着的那枚绣着桔子的荷包边缘处已有些许泛白。和这贵气的一身衣袍相比,荷包显得有些寒酸。这荷包是她在无境书院读书时绣的,到现在已经有三年。三年了,他都不换,这般大剌剌挂着,也不怕人笑话。
赵柔柯眼神转向一边不再看,却无法忽视那道始终追随她的灼热目光,她认命对上他的眼,眼前之人眼尾上挑,眼珠黑沉,正一错不错看着她。
刚刚还只是淡淡的云杉木香此刻味道越发清晰,这熟悉香味莫名让她想起一年前桐叶湖边的那个炽热的吻,耳尖有些微烫,她此地无银地摸摸耳朵生怕被瞧见,清了清嗓,客气地问道:“周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高大的身影笼罩而下,赵柔柯忍不住退了小半步,以为他又要像那日在桐叶湖边一样,她攥紧拳头,内心想着若他真要做什么,就给他一拳。
李思朝给她传的信上清清楚楚的写了,他后院练武的靶子上挂着的都是她的画像。京师人人都道她负他,他恨极了她,买醉倚月楼大骂她是负心女,如今前来到底是何意?
她的小动作被周啸阑尽数收进眼中,他目光从她攥紧的袖口重新回到她身上。她比上一次见面更瘦了,以前在府中养出的脸颊肉在桑林忙碌的一点不剩,本是一张干净略微丰润的鹅蛋脸,现在瘦了眉眼却越发清晰,一双杏眼清亮如洗,看向他的眸光中带着几分小狐狸般的警惕。
周啸阑勾唇,停住脚步没再上前,“啾啾。若我真要做什么,这一拳头下去痛的也只是你自己。”
赵柔柯有几分气恼,说到底她的功夫大多都是他教的,这一身紧实的肌肉也不是没领教过,这一拳下去谁吃亏还真说不准。
思绪乱飞间脸颊边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喵~~”
踏雪的爪子轻轻搭上赵柔柯的肩膀,声音软糯似在撒娇,还带着几分委屈,原来是想让她抱踏雪。
赵柔柯轻轻呼出一口气,拳头顿时松开,接过他递来的这团毛茸茸的小东西。现在也不能称他为小东西,踏雪比她离开时要更圆润,更重,她从周啸阑怀中接过时差点没抱住。
见周啸阑立在那,赵柔柯也不搭理他,越过他坐在圈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踏雪的毛。这么长时间没见,看得出来周啸阑将它养得很好,毛色发亮,眼神不再是当初捡回来那般怯生生的,反而有几分恃宠而骄。颈间还带着一个小铃铛和一块铜牌,铜牌上写着周府的地址。
周啸阑丝毫不拿自己当客,还是个主人不怎么待见的客。他十分自然地走到她对面掀袍坐下,又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
赵柔柯柳眉竖起,杏眼微睁,一脸不可置信:“!”
那是她刚喝过的!
周啸阑丝毫不觉自己有什么不妥。
赵柔柯在内心剜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越发没脸没皮。
她压着怒,默默将自己的茶杯拿过来,看着他面前空荡荡的桌面又有点不好意思,便重新给他沏了一杯茶。周啸阑拨了拨茶盏,满意地喝了一口她新沏的茶,目光又落回她身上。
见她一只手抱着踏雪,一只手捋着踏雪的毛,下巴搁在踏雪脑袋上,秀挺的鼻尖抵在踏雪耳朵尖,双眼舒服地眯起。周啸阑看着踏雪,双眼也跟着眯起,带着一丝警告。踏雪察觉到危险,扭了扭身子,从她怀里爬起,端坐在她膝盖上,乖巧的不像话。
周啸阑这才收回目光。
赵柔柯丝毫没察觉到一人一猫当着她面完成一场对峙,胜者正悠哉悠哉品茶。
“这铜牌......”赵柔柯摸着踏雪脖子上的铜牌欲言又止。她刚刚才发现,踏雪脖子上戴的这个铜牌最下方还有行小字:拾到爱宠者,重赏。
周啸阑看着她和猫玩,食指蜷在圈椅扶手上,轻轻点了两下,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对上赵柔柯问询的目光,还是说了。
“你刚离开京师时,踏雪经常会从府中悄悄逃走,回到你住的院子。”
“它在院中等不到你,有一次跑出城,我找了它很久,后来我便在它脖子上挂了这铜牌。”
话音刚落,怀中传来一声长长的猫叫,听起来极为委屈。
赵柔柯眼前浮现出踏雪孤身守在空无一人的宅院,鼻尖才刚泛起一点酸,就听到耳边传来周啸阑懒懒的嗓音:“不过后来,他很快就将你忘了。在周府吃好喝好,两个月不到就膘肥体壮。”
赵柔柯那点子感伤此刻化作咬牙切齿,闷头喝了一口茶,等喝完才发现茶杯是刚刚周啸阑喝过的,偏偏对面那厮双眼弯弯,笑得跟出门捡了金子似的。
“可还有事?”她重重的盖上茶盖,问他。
这话听起来就是在赶客了。
周啸阑假装没听出来,点了点头,“本来是想给你送些吃的,可有人先我一步。”
他其实来的更早些,只是看见她们三人在院中叙话不忍打扰,想起刚刚在房顶看到的那一幕,眸光有些温柔,她在这里,朋友越来越多,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颓丧,她身边围绕这么多人,留给他的,还剩下多少?
“不过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周啸阑正色道:“退婚书我撕了,你写的那些我全当没瞧见。”没一句他爱看的。
赵柔柯蹙眉,“为何突然.....”
这一年多,她仅仅从陆心棠她们的信中得知他的近况,得知他暗桩被废,下属因他感情用事不再跟随与他。听说他与城防司的兵马指挥使大打出手,被圣上停职许久,如今复职才刚三个月。
这些算下来都是因她而起。
她听到的也都是他怨她恨她的消息......为何……
“我见过鱼秋生。”周啸阑不再拐弯抹角。
他真蠢,竟然信了她的胡话。
“去岁我去桑林并非公办路过,那时我刚见过鱼秋生和赵错,得知了兄长之死的真相,还有许多关于你的事。当时很想见你一面,本想着不打扰你,远远看一眼就好......”可他还是没忍住。
他不知何时从对面的圈椅走过来,踏雪敏锐察觉两人之间的氛围,从赵柔柯怀中跳下来,跑去院子逗蝴蝶玩。
周啸阑单膝跪地,半蹲在赵柔柯面前与她平视,他拉过她的手,轻轻握住。
“关于你的过去,你以前很少同我提起。我当年从沈沐川口中得知了一部分,后来鱼秋生同我讲过我才得以拼凑完整。”
“我不想你回忆上辈子的痛苦,一直没问过,现在我想问,当年......疼不疼?魂体漂泊的那些日子,冷不冷?”
赵柔柯第一见他这样直接问起过去,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忆从前了。可是那些痛苦真实存在了很久,从一开始没人倾诉,到后来她不愿意再倾诉。
她茫然看着眼泪滴在周啸阑的手背上,又被她快速的一把擦去,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在他面前落泪。她觉得周啸阑真是一个很坏的人,他要她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的坦诚自己的脆弱。
周啸阑将她下巴抬起,让她看着他的眼睛,四目相接,他的眼神好认真,认真到她觉得几天后的上任,那些令人头疼的周旋,尚未昭雪的案子都该统统丢去一边。
此刻,她只想抱着他大哭一场。
她只是短暂地闪过这个念头,却被一个怀抱给抱住了,这个怀抱和他以往的强势不同,带着强烈的安抚意味。他们之间做过最亲密的事,可这样的拥抱却很少有。这个拥抱温柔又温暖,很快......那道死守的防线开始崩塌。
她一开始只是很小声的抽泣,后来是放声大哭,哭得院子里的踏雪都放弃抓蝴蝶,匆匆赶来呆呆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
“疼的,真的好疼好疼......”
周啸阑拍着她的背,轻轻捏着她的后颈,像他小时候受伤他娘哄他一样,“抱一抱,吹一吹,痛痛飞。不疼了,不疼了.....”
他拍着哄着,赵柔柯的哭声渐渐小了。
“其实不冷,只是很饿,大多数时候都很饿。因为只有很少的人祭奠我,随着时间越长,祭奠的人越来越少,香火要和别的鬼抢,吃不饱.....后来,就渐渐习惯了,魂体只是有饿的感觉,不会被饿死。”
她声音带着几分刚哭过的沙哑。
周啸阑拍她的手顿了一下,轻声说道:“别怕,不会再有这样的日子了。往后多喜乐,常安宁,岁无忧。”
“嗯。”赵柔柯在他背上点了点头。
“对不起。”周啸阑轻声说。
“没有早点问你。”
也没有早点遇见你。
赵柔柯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周啸阑将她重新放到圈椅上,打了一盆水过来,将毛巾打湿,替她将脸上的泪痕擦洗干净。
做完这一切,周啸阑才郑重说道:
“赵错此案涉事官员太多,宋公明又手握大权多年,我相信你可以和他周旋,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呢。陆心棠、李思朝,胡夫人,这些挂念你的人要怎么办。”
“还有我.....我要怎么办。”
“啾啾。上一辈子虞同玉只有自己,如今你并非一个人。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担心上辈子的事会在你眼前会再次发生,你只是不想再经历一次对吗?你把所有最坏的结果都想到,决定要自己承担。”周啸阑无奈叹了口气。
“陆心棠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你又如何知道,那人一定要你相护。”
“有时候不一定要全部抗在自己身上,试着依靠和信任身边之人,好吗?”
“无论你与宋公明谈的是何交易,我依然可以陪你继续演这出决裂的戏,可私下,你是我未过门的妻,这点不会变。”
他说的这样诚恳又坚决,她一点反驳和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她以为事情会按照一开始自己的计划走,就算失败,后果自己承担。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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