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势欲沉山

作者:应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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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祓禊


      日照山金,云卷雾散。

      光过树梢,梳下万缕金丝,悬垂地面。寂然无风时,像是被烙在了青砖上。

      但见白光翻滚,映射长虹。非风披拂,非云易位,金声琅琅,剑光碎影。

      “快点,一只手不行就两只手。磨磨唧唧的,等你变招,坟头草都丈五了。”

      褚爻右手持剑,剑尖悬停于俞劭胸前,话音落下,他才堪堪将握剑姿势转为反手。

      “你的反手剑可不一定比我快。”

      俞劭见她撤步收剑,趁势反斩。

      褚爻旋身躲避,绣罗翩跹,若流风回雪,飘落至俞劭身侧。

      “那你觉得,我拔剑够快吗?”

      俞劭喉结耸动,擦过锋利的剑尖,浮现一道细小的血线。

      顺着颈间的短剑往上看去,才发现褚爻握剑的是左手,且是阴握——分明就是直接反手拔剑。

      再看她右手中的长剑,两把剑赫然是一对参差剑。

      “再来。”

      褚爻左手挽了个剑花,反手剑顷刻变正手。飞身后退,留给他反应的时间。

      俞劭沉心静气,剑出游龙,瞬息而至。

      褚爻短剑拦挡,长剑刺出。

      俞劭双手握住剑柄,反手压剑,双眉下压,挑唇问道:“这次够快了吗?”

      褚爻翻腕悬把,反手刺出短剑,俞劭迅速后撤,眼前白芒闪过,脊背蓦地发冷,寒气直窜囟骨。

      “别动,再动头身就要易位了。”

      俞劭见她右手的长剑也换成了阴握,呼吸一滞。冷汗滴落长剑剑身,团而不散。

      “算了,不欺负你这用单手剑的。”

      褚爻甩剑,汗珠落入池水,漾开一圈涟漪。

      几瓣桃花正顺着水流漂荡,忽被长剑截断去路,一分为二。

      俞劭见它在水中也如此锋利,神情一凛,忍不住搓起脖子。

      褚爻洗净双剑,取出锦帕缓慢擦拭。

      “参差剑一长一短,攻守兼备,一白一黑,若阴阳两极,取两仪二圣之名。”

      褚爻抚过长剑剑身,铭文曰烛照,剑长四尺三寸,银白似月。

      “太阳,烛照。”

      短剑长二尺六寸,漆黑如墨,铭曰幽荧。

      “太阴,幽荧。”

      两把剑都开有血槽,同季知禅那把破甲枪的风格如出一辙。

      褚爻的目光快速掠过季知禅,不敢停留。

      这人从她试剑起就一直盯着,摆出一副痴缠的模样……

      褚爻勾起嘴角,忽地抬起下颌,将脸上所有表情藏了起来。

      “收起来。”褚爻解下剑鞘,将参差剑交给鸦青。

      “唔?”鸦青抱着剑掂了掂,喃喃道:“怎么感觉长剑和短剑的重量都差不多……”

      “嗯。”褚爻随口应了一声,心思早已被某人黏走。

      季知禅见她走近,嘴唇微张,眼神逐渐迷离。怔怔站在原地,倒似在等她主动。

      褚爻手掌抚上他的胸膛,缓缓下移,眯眼凑近,只稍作停留,便往后撤去。

      季知禅顿时焦急,不等他追逐而去,被褚爻一把拽住衣领,整个人往下坠了坠。

      褚爻高举着手臂,稳稳将他拽在手中,“走。”

      江旻与褚爻匆匆错身而过,下意识地伸手,季知禅忽地看来。

      江旻顿时僵滞,等他们彻底走过,讷讷垂手,倒往里走了两步。

      “诶?!”

      俞劭环视一圈,见院内少了两个人,喊道:“褚若筠,季衍之——人呢?怎么转个身就不见了!”

      江旻抖了抖袖子,指向院外,“喊什么?人两口子已经出发了。”

      俞劭瞪眼,“去哪,怎么都不等我们?”

      江旻白他一眼,“为何等你?”

      俞劭眼睛瞪得更大,“不是,未时了,他们现在出去,晚膳前还会回来吗?”

      “显然不会。”

      “可今天不是上巳吗?”

      江旻顿了顿,看天边,飞金走玉,暂不见天色异象。

      “时间过得这么快啊,转眼就到了上巳。

      江旻垂头沉思,俞劭则抱头蹲下,百般叹气。

      江旻一锤掌心,猛地抬头。

      “上巳,上巳……那不就是若筠生辰吗?不行,不行……”他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下,“不行……”

      俞劭捧着脑袋看他,“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江旻讷讷摇头,过了一会说:“我们也走吧。”

      鸦青扛着一把铲子走来,踢了踢俞劭。

      “踏青,走。”

      “踏青你拿铲子做什么?”

      “挖荠菜。”

      俞劭恍然,“对哦,挖回来煮鸡蛋。”

      鸦青冷淡地纠正他:“不,聚财。”

      俞劭摸着下巴思考,“挖荠菜,荠菜,聚财……”

      他捂住心口,噌的一下起身,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鸦青眼疾手快地取下铁铲,铲起俞劭,却打在他的骨头上,发出清脆铁声。

      鸦青捏了捏俞劭挂在腰间的荷包,“扁扁的。”

      俞劭一边惨叫一边捂住荷包,“你、你不要仗着自己年纪小就虐待二旬老人!”

      江旻露出难言的表情,“二旬老人?”

      俞劭扶着腰昂首道:“不懂了吧?这可是当下城里最流行的叫法。”

      鸦青又把俞劭的荷包拿了过来,倒出为数不多的几枚五铢钱,“哦,二旬老人,挖荠菜。”

      “我的酒钱——好阿青,还给我吧,这点钱相对于五千金来说简直九牛一毛!你等我回山上了一次性还你……啊啊啊啊啊不要收!!”

      褚爻听到渐近的声音,嘴角抽了抽,加快脚步。

      “快些,别被他们追上了。”

      她在一匹黑色骏马旁松手,然后径直走向另一匹白马。

      偏头看去,不见马上人影,头顶猎猎声响,黑影短暂地遮蔽日光。

      褚爻保持着脊背挺直的状态不过数息,向后躺去,将缰绳递给季知禅。

      季知禅拿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双腿轻夹马腹。

      两侧景物在视线中远去,身后传来俞劭的喊声。

      “等等我们呀——”

      季知禅拉紧缰绳,“驾!”

      俞劭一行人还没踏出府门,眼见追不上了,远远喊道:“若筠,生辰快乐!”

      鸦青也道:“生辰快乐。”

      江旻看着他们的背影发愣,等俞劭和鸦青的声音都停歇,忽地高声道:“生辰快乐——”

      俞劭不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褚爻挥舞手臂,示意自己听见了。

      “生辰快乐。”季知禅附在褚爻耳边,伸手捂住她的另一只耳朵,“我是最后一个。”

      天地间一时间只剩下季知禅的声音。

      褚爻点了点头,今日的确不会再有人祝她生辰快乐了。

      季知禅重复道:“最后一个。”

      褚爻挠了挠他的手指,转头,见他眼里泛起一层水光。

      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却委屈极了。

      “也是唯一一个,没看我把其他人都抛下了?”

      眼睛睁大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迟迟不肯落下,又不肯收回,像一汪春水。

      “生辰礼,没有准备。”季知禅口中溢出长长的叹息,若长风抚过褚爻眉眼。

      “我不是已经收到了吗?”

      “早说好要送你,怎能算……”

      褚爻抚上他的脸颊,拇指在嘴角处按了按,“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辰礼。”

      “明年,更好的。”季知禅握住她的手,见她不与对视,力道收紧,“阿爻。”

      褚爻笑了笑,转身回去,“今年的生辰还没过完,怎么就在想明年的事了?”

      身后陷入沉默,就在褚爻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季知禅道:“那我的呢?”

      褚爻回想起他的生辰,都过去半年了,这人不会秋后算账吧?

      “你怎么不提醒我?”

      “你忘了?”

      这话一出,褚爻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正想找补,季知禅已经抢先开口。

      “没关系,去岁我也收到礼物了。”季知禅手臂收紧,将褚爻留在怀里,“以后,不要再忘了。”

      褚爻想说“好”,或者说,她应该说“好”。

      褚爻张口,忽有阵痛传来,掌心出现一道明显的指甲印。

      够了。

      怎么能给他这种承诺?

      “现在是不是该补偿我?”

      褚爻蓦地握拳,然后慢慢翻过手掌,“要我怎么补偿?”

      季知禅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住褚爻的腰,伏低身子,整个胸膛压上她的脊背。

      褚爻惊道:“这是在马上!”

      “嗯。”季知禅又往下压了一截,“不是要带我去祓禊吗?”

      褚爻不得不双手撑在马背上,“我什么时候说了?”

      “你一直控制着缰绳,往有水源的地方走。”季知禅转过她的头,让她看挂在鸟翅环上的傩面,“还带了这个。”

      “祓禊和……有什么关系?”

      “你不想吗?”

      “……”褚爻身体发热,简直像被架在火上烤,“祓禊是要祭祀消灾的……”

      季知禅揽着褚爻的腰往上提,卸力后,手中已堆叠起繁复的裙裾。

      “提前些,不是正好?”

      直接就进来了……

      褚爻咬紧牙关,避免自己呻吟出声。

      “咴——”

      季知禅猛拉缰绳,骏马起坐后,加速奔跑起来。

      起伏之间,褚爻几乎贴在了马背上。

      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褚爻没力气去想季知禅猜到了多少,意识和呼吸一起被疾风剥夺,只剩下最原始的感官。

      褚爻看不见身后,胡乱摸索着,想推开季知禅,揪住一点衣物,又本能地往下扯。

      “热吗?”

      季知禅抓住她的手腕,将另一只手也拉到身后,牢牢钳住。

      褚爻无论是挣扎还是动作,都难以摆脱桎梏。

      季知禅欺身向下,咬住她的肩膀。

      雪峰朱蕊从束缚中解脱,被动人心魄的火光吸引,霎时雪倾花燃。

      荒无人迹的旷野,烈火肆意燃烧,燎原也不肯罢休。

      白色的水汽聚在一起,成股流下,在深色的马鞍上洇出数道水痕,?流入白色的鬃?毛间,全然不见踪影。

      火势逐渐平息,季知禅抱起褚爻翻身,又落下了吻,吻在唇上。

      缓慢轻柔的厮磨,将微微熄灭的火焰点燃,成了冬日里温暖的炭火。

      马蹄声渐缓,潺潺水声入耳,褚爻见到了河流。

      她跳下马,锦衣珠玉随之滑落,堆叠在脚边。

      不知道是哪几层衣衫散了,哪些仍挂在身上,索性踢了鞋,将绞缠在一起的衣物褪下,仅余一件中衣。

      季知禅下一刻就贴了上来,滚烫的身躯相贴,差一点又要爆出火星。

      “冷不冷?”

      褚爻哼了一声,披上外袍,“下水。”

      季知禅沉入水中,衣衫半披,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望着她,眼神没有火后的灰烬,清澈不含杂质。

      褚爻赤裸着双脚踩在草地上,取下张牙舞爪的傩面,斜扣额前。

      她睨向水中,移开傩面,高举过头顶,狼藉的衣袍猎猎鼓动。待她旋身起舞,却似身披鸿衣羽裳。

      季知禅伸手,没能抓住从眼前掠过的裙裾,只见她傩面半掩,勾唇浅笑。

      季知禅按住胸膛,听心跳随她傩舞搏动。

      没有锣鼓伴奏,却也听见了咚咚的敲击声。

      褚爻伸手,手指蜻蜓点水般掠过季知禅下颌,顺势旋身,轻功飞至空中。

      褚爻折一条柳枝,从季知禅头顶点下,蘸取流水。傩舞又起,凌空抖出莹莹水珠。

      季知禅任水珠从额上淌下,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褚爻。手掌缓缓向下,没入水中,竟心生亵渎。

      “阿爻。”

      傩神的祝祷没入涟漪。季知禅猛地上前,将褚爻拽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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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祓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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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3天前 来自: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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