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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在两人间腾起。
程澈食指轻弹着烟灰,他和祁央背靠着车门,没有任何交流。
他和纪斓之间最有默契的动作,就是香烟抽到一半丢掉,他们对烟草的味道浅尝而止。
他不想去承认这一点,即使他最清楚不过。
那年,孤儿院走丢一个孩子。
也是那一年,六岁的纪斓带着六岁的程澈漫山遍野的跑。
时隔一年程澈终于喝上了一碗热汤,睡在暖和的炕尾,他的手上被藤条打的都是伤,诅咒纪忠下地狱不得好死的纪斓一边骂着一边把碘伏和酒精棉球放在他手心里,让程澈搓着。
程澈盘起腿来,纪斓把手伸到他身后,用被子将两人蒙住。
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
他们在被子里说笑,他们也决定杀掉纪忠。
纪斓在风中闭上眼。
他在窃听器里听到了邰铮一次次的叫程澈。
他在雪山上看到了程澈的不忍和麻木。
山野里的小男孩再也回不来了,那个挡在他身前,拿着碎片替他杀了纪忠的人好像也死在了那一天。
程澈始终不知道,那一碗热汤的代价是纪斓未来的几个月,要跟着风吹日晒种植罂/粟换来的。
那一枪到底打在谁身上,只有自己清楚。
纪斓拳头握紧到发出咔咔声响,保镖不敢靠近,许久后他仰头呼出一口气,寒气消散。
身后传来了一声,“大哥。”
纪斓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装备完毕的越野车,又看了一眼已经钻进车里手伸在车窗外的程澈。
余喆谨慎低头,“都准备好了。”
纪斓看着收回的稍微有些冻红的手,打开了车门,平淡道:“回九尘。”
车队缓缓开动,穿过山脉和溪流,向北而去。
车身穿过了充满沼气的南疆、车轮压过埋葬无数碎骨和英魂亡灵的茂密丛林,回到故事的最初。
一部分警车闪烁着红蓝灯光,绕过层层迷雾,驶进这崇山峻岭。
剩余的警车提前埋伏在市水族馆周围,随时做好准备。
九尘市市局。
几辆警车停在市局门口,当地领导早在门口站成一排等候,见着便迎上前。为首的黑色坦克300还没停稳,车上三人纷纷打开车门,动作干净利落,绕过车前伸手从车窗里抄起两份地图,头都不回的迈上台阶——
他个头在人群中出挑,眉宇也是深邃,面孔棱角硬朗分明,唯独那瞳孔深处,隐晦又难懂。
再之后是黑色轿车,下车的人脖颈间荡着一枚哑光素圈戒指。
九尘市萧山山脚下,一寨子。
篝火火苗点亮了夜色,火上架着的烤全羊油滋啦滋啦冒着响声,再滴进火里。
院子里酒气熏天,圆桌周围坐满了人,你说我说的都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酒水口水烟灰连洒一地,脸上除了神情恍惚酣畅淋漓以外还有贪婪。
屋里味道更是呛人。
“东西都是好东西,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咱们都是正经做生意的。”掮客又起开一瓶啤酒,“但是我先说好,这已经是冬天的,万一真出点什么事我这货倒不出手你们可别阴我。”
余喆掐着烟的手摆着,“不能,交货地点在仓库,那地方你不是去过吗?”
掮客手拍在额头上,“我想起来你说的那个仓库了。”
“再有,你老板那么个精明的人,不带让你亏在这种地方上的。”
“你说的也对。”掮客注意到篝火前站着与他们格格不入的男人,“那男的谁啊?你们一起的?”
余喆朝他看的地方望了过去,“我劝你不要瞎打听。”
“咋?你们出门还带个陪的?”
余喆举起酒瓶的时候剜了掮客一眼,目光瞥见程澈嘴里叼着一支烟往前走,借着火苗反射出来的影子反倒不像他。
他站在篝火旁站了很久,期间不断地向左向右,奇怪的是,人往哪里站,火焰就往哪边吹,烫的他想逃避但又因为太冷所以咬着牙靠近。
火燎到他的手他也不觉得疼。
有人借着火想要抱抱他。
他把烟扔进了火里。
“回屋里暖和暖和。”纪斓身上带着酒气和烟草混合的味道,他走进篝火,学着程澈的动作一起伸开手,“吃饱了吗?”
“嗯。”
纪斓低吟笑着,“还能看到那个掮客吗?”
程澈抬头看到余喆旁边的位子突然空了,“现在下手不觉得会挡住你的财路吗?”
“为什么这么说?”纪斓问。
“合作伙伴心思不纯,你要真想接的话我劝你想好后路。”
“他那点心思我能不清楚?”纪斓也没把自己摘干净,“你手上现在有鸢虹的改良配方,多少人想要的东西,跟别的过不去别和钱过不去。”
程澈扭头看他,“就改了几味又不是大改,没必要。”
当年鸢虹配方争抢的多么激烈只有他们在场的几人最清楚不过,鸢虹早期是他和纪斓一起研究出来的没错,地下仓库跑火之后配方不知怎么就落在纪端,也就是他舅舅手里,配方被改了之后远销东南亚等地,纪斓这边资金链没被垄断但也出现了缺口。
他纪斓不恨那才叫见了鬼。
至于为什么纪斓要亲自跑这一趟专门去逮纪端,除了配方以外,有的是新仇旧账要一起算。
“有必要。”纪斓漫不经心地说着,“他那点东西我不稀罕。”
有必要是因为之前可能涉及到的存货积攒太多,必须尽快处理否则随时会引发祸端。
不稀罕证明是低价卖还是销毁全凭他心情。
火光照耀下,程澈眼底的淡漠丝毫不减。
“你也别太担心。”
程澈回头看着他的影子不断地向自己靠近,那人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对着耳边轻轻点了一下:
“咱俩造了不少孽,携手共进这么多年,死在一起也是应当。”
——邰铮,我想好了,我们死后埋在一起。
相似的话,出自于两个人。
邰铮从来不会让他置于危险境地,甚至他叛逃打在王曦含身上的那枚子弹,都是邰铮为了让他自保冒着被停职的风险一层层审批打下来的。
邰铮把他养的特别好,连续几次队伍体检邰铮都会跟在医生屁股后面问这问那,生怕委屈一点,一日三餐准时准点,怕吃不饱像楼下学前班幼师一样连哄带劝,吃剩了也不觉得脏,捡过来就是闷头吃。
什么纪律不纪律的,自程澈进市局,造假的文件哪个不是在邰铮眼皮子底下干出来的,他自己不打紧就算了,邰铮包庇被查出来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至于生死承诺,哪有那么多生死承诺。
出发前的戒指如今还藏在靠近心窝位置的内衬口袋里。
那个短暂出现在他手上的‘save me’彻底镌刻在他身上。
邰铮不止会靠在他耳边说话,还会用手臂圈着他,他会在邰铮的怀里笑,伸手去拉着他的手把玩也好捏也好,邰铮都任他。
但是同样的动作在纪斓这里他只会觉得无动于衷。
他扭过头,保持肩膀不动,和纪斓的唇相隔很近,他带着和纪斓同样的笑容,回答他,“幸不辱命。”
纪斓离开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放眼整个堂院和屋内,一张一张脸扫过去,没有找到给他递水的马仔。
程澈紧闭双眼,烤火的手轻微的颤抖着。
如果那天的雪山是永别,他应该在离别前多看邰铮两眼。
人们常说,想念一个人久了,是会重逢的。
可是他已经有12天没有见到邰铮了。
他对邰铮的想念几乎渗透到了他人生的大部分,而邰铮是他从流离失所到现在的人生轨迹里高高扬起的一面旗帜,也是唯一一面。
偏偏是在这最人声鼎沸的时候,他越想待在邰铮身边。
几日后的清晨。
破破烂烂的桑塔纳在一村寨口停下。
“下车。”民警原是奋斗了个十来年想着带老婆到小地方清净清净,结果摊上这么个事,现被充公给人当司机,“往前走个二三里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工厂。”
林野连打开车门的勇气都没了,“二三里?我这还有病人呢。”
民警‘嗐’了一声,“我看这小伙子精气神挺饱满的,二三里地的事不算啥,走几步道就到了。”
林野拍了拍王曦含的肩膀,“你这几步道挺难走啊。”
两个人的装扮真的太对味了,颇有上个世纪农民工一夜暴富的架势,大金链子大钢表。
“我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劲呢。”王曦含垮着脸讲,“这两元店买的东西靠谱吗?别让人给看出来。”
“别说那玩意两块,金链子二十,再说你个城里来收地的暴发户不给你买金子买什么?”邰铮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钻进车里说:“你俩那个口音啊实在不行就别张嘴,察觉到不对赶紧打信号。”
俩孩子听的认真,邰铮又看向老民警,“孩子毛手毛脚的,给您添麻烦了您多担待。”
老民警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官齐刷刷出现在自己眼前,别提多紧张了,“哪能啊。”
邰铮浅笑一下,大拇指抠着水瓶到指甲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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