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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皇威天子斥群臣
十月十八,天极殿内,百官受命加了一场大朝议。
殿门之外阴郁的天气沉沉,只怕今日又是一个落雨天。
均懿坐于九凤金椅之上,脸色阴沉如乌云,语气冷硬,直接点名:“悦王。”
“臣在。”悦王陈雪瑶出列应声。
“陈雪瑶,朕只想问你,你有多大的胆子,敢擅自扣下这封奏章,不报中枢!”均懿不等旁边宫女接手,劈手把一封奏章掷往阶下。
幸而台阶有些距离,若是近些,恐怕这封厚厚的奏表砸下去,悦王便要仪态有失。
这声息,怕是不太对。
百官都低了头,不敢发一言。
雪瑶却毫不动容,撩起下摆,跪在寒凉的石板地面上,语气平平:“臣知罪。”
均懿冷笑一声:“你可知你所犯何罪?”
雪瑶漠然而坚定地回话:“回禀陛下,此乃欺君罔上,按律当诛。”
百官表面鸦雀无声,内心却都是一片哗然。
这姐妹两个自从多年前一起在御书房读书,感情一向甚好。新皇登基之后也多有依仗悦王,政见也毫无不合之处,怎么今天当着众臣的面,竟闹到这个地步?
均懿怒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罪加一等!”
雪瑶既不告饶,也不恐惧,面上云淡风轻:“是,臣谢吾皇恩。”
均懿冷着脸:“右仆射。”
右仆射张正彬急忙出列应声。
均懿道:“这礼部的折子,按说也要通过你的审核,才能到悦王和朕跟前来,你去看看,知不知情?”
张正彬是寒门女子,一路科考尽数魁首,从礼部末位的文书小官做到右仆射高位,对朝堂之事很有几分把握。今日她冷眼看来,觉得皇上和悦王像是演苦肉计,用意并非在悦王身上,只是不知道第一位撞到新皇雷霆的是谁。
既然是礼部的奏章,懿皇又点了自己的名,看来便和她知道的风声相同——但细算起来,与她无关。
两朝老臣,想清利害不过一转眼的工夫,张正彬抬眼回话的时候,脸上也讨好地笑了笑,道:“吾皇明鉴。自从高祖改制,为防止仆射弄权,六部若有大事,也可跳过仆射直接上表。不知此等大事究竟是什么,臣是否……”
均懿不耐地挥袖:“那你就自己看看。”
张正彬告了罪,也跪在地上,取奏章来看,心中一凛,暗叫糟糕。
“这群傻子!怎么能写这种折子给新皇!”
只见奏章中写道:自新皇登基之后,九月底到十月初,全国粮区天气阴郁,不见天日,十月更是连下十五日雨水,钦天监观星云之相,恐怕雨水要持续到月底。这样今明两年的粮食必定歉收,大河与扬子江泛滥之险近在眼前。这说明新皇德行不满,做了不适宜的事,当办大祭,向朱雀神请罪。
朱雀皇城之中的天子乃是朱雀神的化身,贺翎所指朱雀,是太阳之内的三足金乌,以凤凰为使者,向人间撒播火种,自此人间和暖,万物滋长,夜如白昼。
现在自从九月底就一直下雨,不见天日,按照钦天监一贯的说话,那是皇上有罪,使朱雀神蒙羞。
懦弱些的皇上,看了此表会诚惶诚恐地祭天;强势些的皇上,看了此表也会放下自己的情绪安抚人心,百般辩解。而均懿心知这是朝堂顽固老臣弹压年轻新皇的惯用手段,心里窝了火,正要找时机发作。
按说钦天监职责所在,是该上这种奏表,说说天气,提点提点皇上的作为。但昔日因战局之事,朝堂上下文官多与均懿有过激辩,此时见新皇上位,生怕她先发难,竟然用这种招数想让她屈服。
虽说皇权至高无上,可毕竟独木不成森林,彩凤不敌群鸦,还是要和朝臣们互相制衡才行。
这种官场之道,均懿是厌恶了多年,今日耍到自己面前,少不得要掐了这个势头,灭了她们的威风。
右仆射张正彬心中明镜儿似的,情知道自己就是在此事之中推波助澜的最好人选。她也暗道礼部这些昔日下属好生糊涂,但念在同僚一场,两边安抚也是少不了的,先紧着皇上的心气,顺一顺吧。
她放下奏章,不紧不慢地整理齐了,还给宫女捧了回去。自己向均懿款款一拜,道:“皇上,这奏章确实未经臣过目,便直接呈了进来。但以臣之见,若是先让臣看到了,臣也会跟悦王殿下做出一样的选择,拼着自己欺君罔上,也不希望皇上因此生气,损伤了玉体,也就是动摇了社稷。还望皇上念在悦王殿下忠君至诚、爱护有功,就把这罪过抵消了吧。”
她这个面子卖得很好,既给那天家姐妹收了场,又表明了自己不知有此事,更不与如今的礼部合流。均懿对上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果然看穿了此事,心里满意了些,叫道:“悦王。”
雪瑶在阶下跪了半天,似乎是个木头做的一般,此时方才恭敬应声:“罪臣在。”
均懿冷冷哼了声:“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你若真想瞒着朕,不让朕再看到这种不三不四的建言,就该把这奏章撕了。”
旁边侍立的宫女拿过一个铜盆,放在雪瑶面前。
均懿又道:“现在朕就罚你把这篇不通文墨的玩意,一点一点撕成粉碎——若是留一个囫囵字在上面,别怪朕打你板子。”
雪瑶拜道:“谢吾皇隆恩。”素手拿起奏章,先撕几个大块,然后一点一点细细扯。只是礼部奏章颇长,右仆射眼看她撕了一会便指尖泛红,想必也撕得手疼。但她面色不改,严肃认真一如往常。
均懿在座上冷冷地道:“礼部尚书,可知道朕的意思了么?”
原先礼部邹尚书告老致仕,如今的礼部尚书林希尧是刚刚接班提拔上来的,资历还浅,恐怕难以弹压礼部众位官员,一向无所适从。这次上表,她当然难辞其咎,讪讪地出了列,本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又怕担责任,只好回答:“禀陛下,臣愚钝,不知圣意。”
均懿怒道:“朕告诉你这阴雨是何意:朕乃朱雀神信使临凡,以日为尊,阴雨乃是祥麟的玄龙水神司职,令我国冬麦种尽废、秋稻倒伏,今明两年减产,同时以战相催,边关告急。内忧外患,你们位居人臣,仍不在意,反倒要朕先开口,把事情提到你们面前?大河两岸不是旱就是涝,水利一修再修,又不是从朕登基才开始的;扬子江沿岸一直有救灾的准备,当地水利朕也时时在心。危难当前,朕不去亲自监督救灾济民,反而去祈祷祭天?跪祭那胆大包天、遮云蔽日的孽龙么?那朕问你,我朱雀神威严何在!”
百官见说,自然大概知道礼部折子的内容,一起跪下,劝皇上息怒。
均懿冷笑道:“这会你们倒知道让朕息怒了?明知道朕看了折子会发怒,还是要呈上来,死谏不退,名臣职风范啊,各个都是好样儿的。朕早就听说有人在京城散布流言,讲的和这折子里差不多。怎么的,众位卿家打量着里应外合,从朝堂上和民间一起发难,倒逼朕听你们的,向你们屈服吗!”
百官叩拜呼道:“臣不敢!”
雪瑶在乱子中,一直低头撕纸,虽然指尖有些发麻,膝下也被寒凉的地面侵袭,隐隐刺痛,但听现在这情形,也知道是均懿拿此事立威初见成效,嘴角微微上扬,却不敢过多表露,手里继续细细地撕纸。
均懿不说话,百官不敢吭声,殿内只有雪瑶轻声撕着奏章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痒。
过了一会,雪瑶将纸屑都丢进铜盆,拜道:“回皇上,臣撕完了。”
均懿厉声道:“倒像是朕委屈你似的!”
雪瑶知她指桑骂槐,平心静气道:“臣不敢。”
均懿怒道:“我看你们一个两个,口里说着不敢,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把朕做成一个花架子在这,只管干你们自己的千秋大业去!连日阴雨之事,除工部和户部的赈灾表之外,其她再有多嘴多舌的,下次朕便当堂打死一个,好坐实了你们嘴里昏君的名号!礼部尚书禁足三个月,罚俸半年,好好给朕想想,这些天象是让朕反思的,还是让你们自己反思的!”
张正彬听了这话,也觉得差不多了,偷眼望了一眼雪瑶,“压低”声音道:“哎呀,悦王殿下这是怎么了?”一面探问,一面伸开手臂,有些夸张地去扶。
雪瑶顺势就直接倒进了她怀里,手按胸口,似是在咬牙强忍着心疼的顽疾:“不碍事……只是……殿前失仪……”
两人一搭一唱,均懿看得差点绷不住露了笑意,强自忍住,口气冷冷地道:“抬去御医所,叫她侍君给她好好瞧瞧,朕不过说她几句,便这么不中用,枉称肱骨之臣,真是不够害臊。”
不一时,宫女帮手,将雪瑶抬上步辇带走,张正彬又不咸不淡地说几句圆场的话,均懿便顺水推舟,叫了众卿平身,又不点名地训了几句,方才散了朝。
群臣也不敢再逗留,都灰溜溜地快步往外走。张正彬目光巡过关系不错的同僚,只见有人投来担忧的眼神,有人敷衍地点了点头招呼,总之是个人人自危的局面,忍不住轻轻掩口笑了笑。
她的长随在宫门等候,也是听说了一点里面的风声,急得团团转。只见别人都紧赶慢赶地出宫,唯有她家张大人心情很好似的,远远缀在最后。
长随眼看她脸上的笑意都快兜不住了,百思不得其解,掀开车帘侍奉她上车,悄悄问道:“大人何故发笑?”
张正彬扬起眉来,轻声道:“高兴啊。”
长随更不解了:“皇上朝议发怒,百官方才从我面前匆匆离去,都好似一副鹌鹑模样,怎么我家大人倒说高兴呢?”
她不敢问出口,当然也不知张正彬的心声。
“真不错,新皇如此锋锐,对贺翎如今的情势来说,再合适不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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