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侍女

　　众人又开始第二局。惊鸿自荐道：“这局我做引使，让蕊心代我玩。”众人同意了。
　　席上人一一掷骰子，结果曹贵仪掷出骰数最小，遂轮到她来猜。
　　众人藏好玉钩，曹贵仪方始猜问。曹贵仪笑道：“引使，给我个提示。”
　　惊鸿笑吟：“庭深深，水渺渺。苍草秾李，绿阴匝地。亭台娇娥争，笑对花间蕊。一夕风霜浓露过，且不随光阴老？”
　　曹贵仪自忖：庭深水渺应个“重”字，苍草绿阴又应“芜”字，一个芜加一个重，该为董。亭台娇娥争，笑对花间蕊。她看一眼董娘子，只见她着了件嫩黄色的褙子。是了，花间蕊。
　　她扬起笑脸，道：“董娘子，玉钩在你手中吗？”
　　董娘子干脆否决：“不在。”
　　曹贵仪道：“把你手打开，让我看一看，必定在你手里。”
　　惊鸿问：“你确定了？”曹贵仪点首。董娘子张开手掌，玉钩果然在其中。
　　曹贵仪从签桶中抽出一支花签，掠了眼，笑道：“这支签甚合我意。”花签上绘了一枝梅花，上写着：逸姿气清。冰韵自有仙风骨。
　　惊鸿笑道：“你先自饮一杯，下家掷骰。”曹贵仪饮了一杯，下家蕊心掷骰，点数为二，是董娘子掣签。
　　董娘子摇了签桶，从中拈了支签，道：“杜鹃，灼似云霞。”
　　冯修容读道：“只将遗恨寄芳丛。”方转而笑道：“你说说，你有何遗恨？”
　　董娘子只淡淡笑着。旋及，讲述了一个破落忠将之后被迫落草的轶事。
　　第三局，沈娘子做了猜方，却没能猜到玉钩的着落，只能自罚一杯，讲了个小尼姑成仙的掌故。
　　冯修容赢得此局，遂拈了支签，上面绘着一朵洁白的昙花，写有“素影虚光。优昙一现结佛缘。”
　　第四局，轮到何娘子来猜，玉钩纳在周娘子手里。何娘子未猜中，饮了杯酒，也说了故事。周娘子掣了支木香花的签，上面写有“七里飘香。露浥烟霞欲褪妆。
　　沈娘子道：“得此签者，为温润君子，自饮一杯，席上共敬一杯。”
　　周娘子浅笑自饮，诸嫔举杯同敬。
　　姚、沈、何三位娘子随后也各抽了花签。姚娘子是凤仙，沈娘子是茉莉，何娘子是紫薇。
　　周娘子腹中并未有什么趣事，没猜中玉钩的藏处，便提议用弹箜篌代替。诸嫔欣允了。
　　宫女将她的箜篌搬来，她坐在绣墩上，斜阳在侧，细长的手指轻搭在弦上，轻拔慢抚，时疾时缓。
　　弦音如瑽瑢玉响，清澈婉转，恰似雪压竹折，月下花语，广寒仙子深宫独倚，遥寄相思；樵夫渔民载归唱晚，绮霞满江；远行旅人客居他乡，长路茫茫；塞外牧民执鞭驱畜，孤影渐长；乡野坊市半大儿童，溪头耍闹，坐门望归。
　　此时，瑰色夕阳下，晚钟声里，倦鸟回巢，凉风细细，箜篌弦音飘转，悠远绵长，渐而凄恻。嫔御接连离开。等周娘子演奏毕，亦告别离去。
　　先前热闹的殿室只剩下惊鸿一人，她孤寥地坐在原位。素烟遣宫人来收拾狼藉。惊鸿起身，朝外走去，看着殿脊上负着的半片霞光，又沿着长廊走下，心头凝重悲辛。她想，世间果真是欢乐少，别愁多。欢聚不过一刹，分离却紧随而来，似如剜心抽骨。不知这一别，何年何月能像今天这般，大家坐在一起，喝酒玩乐，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早知这样，还不如一开始便不欢聚。
　　她踱至影壁墙前，侍女在为棚下玫瑰浇水，殿脊上方的余霞将消退过半。

　　太庆二年腊月中旬，冯修容诞育皇子。
　　太庆三年二月初三，惊鸿在殿内与曹贵仪下棋，素烟喜极来报圣上的御辇回宫的消息。惊鸿把夹在两指间的棋子卷入手心，眸中满盛笑意。
　　江媞在见皇后之前，便听圣上说她矜贵骄蛮，爱使小性子，特意叮嘱回宫拜见时要万分恭顺祗仰，不可显露一丝张扬。
　　她向来敏慧，宫中命妇的礼节只消演示一遍便记下了。她战兢行礼，不敢出一毫差错。江媞抬眼，便对上皇后肃漠的眼神。纵是心上已做好准备，霎时心仍旧一凛。
　　惊鸿看着殿中佯作柔顺的美人，薄施粉黛，衣饰简朴，饶是一头绿鬓便敌过满苑妃嫱，更遑论她举止优雅，气质端华，越显其秀美绝伦。如果事先不知道她是汝阳长公主宅邸的歌姬，惊鸿会认为她也是名门贵女。
　　江娘子谒见过她，受了赏赐，遂回自己阁中了。
　　惊鸿强撑着骄傲，反思自己方才因警觉到威胁而对那位娘子持有敌意，只觉得可笑。
　　惊鸿未去极宁殿探望圣上，他反在日暮时分踏临此处。
　　圣上浑身洋溢着喜气，含笑道：“今日朕去延福殿看了他们母子。那孩子被乳母抱来，也不哭不闹，见了朕也丝毫不害怕，反用一双伶俐的眼睛望朕。朕用帕子蹭他的小脸，他却朝我笑。真是可爱极了。”
　　惊鸿的嘴角只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并不则声。
　　圣上道：“我决意以‘长祐’二字作为大皇子的名字，你觉得呢？
　　惊鸿道：“圣上裁度便是。”
　　圣上又道：“冯修容替国朝诞下第一个皇嗣，劳苦功高，须予以褒奖，我倒以为可以晋一晋她的位阶。”
　　惊鸿笑道：“本该如此，既然你我同有此心，冯修容诞育皇嗣，确是大功一件，便擢她为德妃。圣上以为如何？”
　　圣上道：“甚好。”
　　惊鸿道：“圣上从宫外带回来的江娘子，依圣上所见，该定个什么位分？”
　　圣上道：“依宫中惯例，封个郡君是了。”
　　惊鸿笑容灿然，道:“那位娘子身份不同些，怎能屈居郡君位分？照我说，不如给她个才人的位阶，既彰显你对她的荣宠，又全了汝阳长公主的保荐之名。”
　　圣上道：“你若有心，便这么办吧。”
　　惊鸿道：“曹贵仪自府中就开始服侍你，较我资历更长些，这些年一直谨慎谦和，不出差错，圣上也需晋晋她的位阶。便同冯修容一样，擢为妃位，作贤妃。圣上认为怎么样？”
　　圣上脸上漾过微妙的笑意，道：“后宫中的事由皇后裁量，不必事事向朕汇报。”
　　惊鸿凝眸道：“那好，择日便令礼部为她们三人加封。”
　　圣上喝尽盏内碧螺茶水，便离开了。惊鸿目若寒星，久望出神。
　　是夜，兰烬落，孤月高悬，迷雾锁苑，盼不见曈昽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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