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之遂万物之宜

　　且说宝钗、黛玉到饭厅时，敖闰正吩咐玛瑙等丫鬟布菜，见着二人过来，便起身相迎让座。待人安坐后，敖闰先道：“方才贾府琏表兄送帖子过来，说下月大老爷过生，我想着自回来后除大宴上遇着过几回，还没去拜访过，于是便应承了下来。”
　　黛玉听敖闰提及贾府时已提了半颗心起来，又听要去庆寿心中更是既期待又忐忑。
　　宝钗无心顾及黛玉的小心思，自打进屋见着敖闰始，她心中便升起一股不安烦躁之感，那人清亮的眼中明明看见了自己，却又是那般寡淡无情。难道真如世人所言，男子情意总有时限，信不得也靠不得。
　　敖闰见宝钗面上淡淡，心中也不自在，又想她那般心性坚定的人，若入道修行定比旁人更加专心通透。只可惜这世被自己耽误了，已沾染了红尘情.事，便很难再超脱出来了。思及此，敖闰眼中不禁流露出怜惜歉疚之色。而这落在宝钗眼里便是林闰玦因变心而愧疚的表现，顿时就觉堵心反胃。她站起身来，对黛玉和敖闰道：“我身子有些不适，恐用不下饭，先回去了。”说罢也不待他二人反应，便出门去了。
　　宝钗走后，黛玉见敖闰只看着门口发呆，不禁哎呀一声道：“你这木头，还不追去。”
　　敖闰不明所以，道：“她身子不适，放她歇息也好，我追过去作何？”
　　黛玉跺脚道：“怪不得她说你变了，你们男子是不是都这般，对人好一阵歹一阵的，她那神情哪里是身子不适，明明就是心里不适。”
　　敖闰眉头不由动了动，虽在凡人眼中看不出她幻化的肉身与林闰玦有何不同，但她试过，她的确无法与之前作为林闰玦的自己真正共情。想来宝钗与林闰玦是何等亲密关系，自己这几日的有意无意的避让，恐怕已经令人多心了。
　　黛玉见敖闰还不动身，忍不住推她两把，道：“你别顾忌我，赶紧去呀。”
　　敖闰却摇摇头道：“不急，之后我私下与她说说。倒是阿姊，我方才说的下月贾家宴请的事，你如何看的？听闻之前我还未归家之时，贾府那里就有提亲的意思。”
　　因着谈及自身，黛玉一下子便没了言语，只坐下来，盯着桌上的饭菜。
　　敖闰又道：“关于婚事，我尊重阿姊的意思的。不过，我前些时候好似听到有人议论表兄与姹珠县主订婚一事？”
　　黛玉神色更不自然，她想了想道：“到底只是南安太妃一厢情愿。”
　　敖闰道：“南安郡王府的确不足为患。但是，我想问问阿姊，你对表兄最为了解，倘若，他知晓以他的婚事可以换的一个无辜女孩儿逃脱惩处，你觉着他会作何选择？”
　　黛玉腾地一下站起，皱眉看着敖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敖闰温和了语气道：“阿姊能生气，足以证明阿姊真的看明白了。我说过我不会干涉你和表兄，且这回的事已被二舅舅和舅母压下，不会让表兄有知晓的机会。但是，阿姊，之后呢？你已见过晴雯、惠香，估摸着你也看到了表兄的缺陷。母亲曾与你说过，女子有三从，那不是要你遵从于谁，而是告知你谁可庇佑你，但是现在你却选择了一条庇佑他、迁就他的路。你可知，这回姹珠县主的事若不是舅舅他们瞒住，我肯定也会找人将事平息下来，因为我真怕，怕在表兄在主动选择另娶她人后，你还不能放下，届时，你又算什么？我林家又算什么？”
　　待敖闰最后一字落下，黛玉眼中的泪也滴落下来，她怔怔看着敖闰。半响，她才抹了抹泪，微笑着对敖闰道：“你能与我说开，而不是选择继续沉默包容，便证明你也看很明白了。放心吧，玦儿，不会有那么一日的。前途艰辛，只要我和他心意不变，我便能走下去，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是林家女，我绝不会做有损林家，有损本心的事。”
　　敖闰点点头，道：“阿姊明白就好。”
　　因着与敖闰的一番话，黛玉也没了胃口，便也推说身体不适，要回去歇息。敖闰自也没阻拦。只是好不易凑齐人的一顿饭，最后还是只剩下敖闰，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但又说不清是什么，只是觉得面前的饭菜格外多余碍眼。不过念及自己当前身份，敖闰还是按照人族习性，坐下端碗吃饭。
　　通灵宝玉在敖闰识海中啧啧几声，道：“上神，您太不会说话了，还是您为人之时更有人情味些。”
　　敖闰道：“吾本非人，何必有人情味？吾之初衷在于助她们参悟修行，情感之事本就只是意料之外，且待她们重归仙位，恐怕也不会对今日之情有什么印象了。”
　　通灵宝玉叹道：“上神，您真像负心汉，可怜那薛家姑娘，若她嫁给了宝玉，虽也会有波折，但好歹不会受情伤。而当下，哎，恐怕这也是她的劫。”
　　敖闰顿了顿，想到宝钗，想到自己会成为她的劫，当即便十分不舒服，直接搁了碗筷。
　　旁边伺候的玛瑙见敖闰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问：“爷，可要吩咐厨房里换几个菜？”
　　敖闰站起身，道：“不用，我也身体不适，不吃了！”
　　说罢便大步回书房里去了。
　　话说敖闰回到书房，就立即分了抹神识回九重天上，问询司命肉身何时能修复，司命说还得让她再替两月。敖闰想了想，觉着两月时光应当影响不大，于是便也不再纠结人情往来，只加紧配合凡间皇帝设局。
　　很快便到七月，其间卫府湘云处传来消息说她平安诞下一子，宝钗与黛玉都亲去看望了回。回来之后黛玉就拉着敖闰说那婴孩如何可爱软萌，还调笑她与宝钗二人何时也生一个，让她正经做上姑姑。敖闰与宝钗只笑笑，都不接话。敖闰注意宝钗的神色平淡，眉眼间并无哀怨之气，还暗想她真是个极聪明通透的女子，难怪在无神识的影响下，自己会钟情于她，如此女子很难不令人欣赏喜欢。

　　到了往荣国府的那日，敖闰早早便携宝钗、黛玉过去。到了地方，宝钗和黛玉先被迎入后院，而敖闰这头竟是宝玉亲自接待。
　　宝玉乍一见敖闰，差点有些不敢相认，没成想好久不见，竟愈发俊逸有韵味了，以前印象里只是形容秀美的儒雅模样，今日再见则从骨子里透着一股果决威严，既引人忍不住仔细咂摸却又不敢造次。然转念又想到北静王提点的话，心中便有些迟疑和矛盾，一则北静王身份尊贵，品性卓绝，绝不会无中生有攀扯林家；二则是难以想象如此光风霁月又持重守礼的佳人会是那般踩着他们贾家上位的小人。
　　敖闰轻咳一声打断宝玉的出神，道：“久不见表兄了，近来可好？老爷太太可好？”
　　宝玉见他还是那般得体有礼的亲和模样，心中疑虑打消大半，且林闰玦是林黛玉亲弟，他定不会是那般貌是心非的小人。且茜雪、晴雯、四儿等现在也过的尚好，恐怕也是林家顾念旧情帮持的结果，正如蒋玉涵收留袭人等一般，倒不能证明林家怀有歹心。如此想来，怕是北静王与林闰玦有什么误会。顺着这般思路，宝玉顿时觉得心胸都开阔起来，见敖闰还等他回话，于是笑道：“都好，不知今日林妹妹可来了？”
　　敖闰道：“自来了，已往后院去了。”
　　宝玉听了更加高兴，恨不能立时就进去找人。
　　如此直白心思自逃不了敖闰的眼睛，然此时正好有人过来搭话，宝玉便只能按下心思，为敖闰他们相互引荐做陪。
　　及至午间宴罢，果然有贾政身边亲随来请，敖闰自然随去。贾政于荣禧堂接见。敖闰行晚辈礼，贾政心里十分受用，但还称敖闰‘侯爷’，并让了主位出来。敖闰推脱不受，二人谦让了番，终都于侧座坐下。又有丫鬟奉茶过来。
　　贾政对敖闰道：“本该大哥一同做陪，奈何他身体上不适，恐不相宜，侯爷莫怪。”
　　敖闰道：“大舅舅身子要紧。”
　　贾政想了想，还是直接道：“将侯爷请来，主要还为两件事。”
　　敖闰挑挑眉，阁下茶盏道：“舅舅直说便是。”
　　贾政沉吟一会子，道：“一则么，是为了我那苦命的女儿，三丫头。之前迫于南安郡王府的威势，三丫头被认了过去以备替代和亲。好在侯爷威武，将倭人治退，好歹保全了她。只是偏又遇见南安郡王叛国，反将她牵扯进去了，真真是无妄之灾。”
　　敖闰道：“此事我俱知晓的，舅舅放心，刑部主审此案的李大人是我旧识，他是个公正清明的好官，我已把三姐姐的事与他说过了，相信待他查证明白便能将人放还回来。”
　　闻此，贾政面上松了口气般，道：“如此就好。”
　　敖闰道：“此皆小事，只是说到此处小侄免不了要提几句，舅舅莫要见怪才是。”
　　贾政忙称不敢。
　　敖闰道：“且正是三姐姐的婚事，经历了这些事恐于她名声上来说不太好，舅舅还是得早做打算。”
　　贾政点点头道：“定会好生思量。”
　　敖闰道：“谈及婚事，小侄这里也有一桩事想与舅舅说来。”
　　贾政心中一跳，猜测约莫是要提及二玉的事，于是便道：“侯爷请说。”
　　敖闰道：“恐怕舅舅也知道的，正是我家阿姊与二表兄的事。他们自小的情意是我亲见着的，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家早没了大人，为着阿姊的婚事，我这个做弟弟的少不了要失礼来说一说。”
　　贾政笑道：“此也正是我欲与侯爷说的第二桩事，没成想侯爷竟先出口了，虽我那二子极不成器，难以为配，但好歹还能懂得体贴女儿们，黛玉那丫头又是他真心想娶的，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只能涎着脸过来帮忙说亲。”
　　敖闰道：“既是两家皆有意，那就再好不过。”话音刚落，又想了想，补充道“只是今年我家已安排了回乡祭祖的事，我想着来年开春再进展此事如何？”
　　贾政道：“听侯爷的便是。”
　　敖闰端茶来喝，刚好掩下眼眸中冷然。原来今早见着宝玉之时，敖闰念及之前通灵宝玉所言可推测命定轨迹的事，于是就予了它几分神力，让它看看宝玉未来命运。谁知通灵宝玉推演良久竟一时不能看清，敖闰只以为宝玉之结局已如宝钗一般因自己的干涉而有所改变。然就在刚刚敖闰准备定下两家婚事的当口，通灵宝玉突然出声，竟说就在今年年底，宝玉将随和尚、道士修行。于是敖闰赶紧补上要求来年春再谈婚事的话。
　　敖闰心中堵得慌，想及之前黛玉所言，什么只要两人心意相通，即使前路艰辛，她都能走下去。既然宝玉终会生出了断红尘之念，那意味着黛玉的这份痴心注定会被辜负。若不是她为林闰玦时亲眼看到过宝玉对黛玉的照顾和痴心，她真怀疑宝玉这人是否有过真情。
　　通灵宝玉见敖闰面上淡淡，也不敢说话，其实它也挺同情黛玉的。听那僧道说，这方小世界本源于他们二人的风流冤案，故而此间天道尤为关注二人，甚至在他们身上暗印刻了法则。想来就算是如敖闰这般的上神也不能以神力更改二人命运。但是，林黛玉之命轨它早就不可推算，而这贾宝玉却还是要出家入道。或许于神瑛侍者本身而言，此就是正途。但若反过来想，那些命运与贾宝玉纠缠的凡人或者渡劫人，是否又太过无辜了些？从这样的结局来看，他们对贾宝玉发自真心的关爱与深情，最后都只是神瑛侍者走向正途的考验，说难听，就是成就神瑛侍者大道的垫脚石。
　　因着知晓了贾宝玉的命轨，敖闰也没兴趣与贾政说话，草草结束谈话后，便起身告辞离去。
　　因着离晚宴尚早，敖闰出来后随行小厮便问她往哪里去。敖闰想了想，问道：“以前过来时常往大观园里去，不知现在还可去否？”
　　那小厮道：“自打娘娘薨了，那里除了栊翠庵便再不住人了，府里上下也少过去的。若侯爷要去，小的可领路。”
　　敖闰点了点头，一路随那小厮入园子里去。
　　那园子里倒还是有人料理着，毕竟当初探春将园子各项都承包了出去，现在荣国府吃紧，那些婆子们更看紧了园子里的收成。因着主子们不常进来，有胆儿大的，还将之前种名贵花草的地方腾挪出来种上了瓜果菜粮。
　　敖闰只随着沁芳溪随性走走，不自觉便走到了蘅芜院门口，敖闰便让小厮们等在外面，只携了玛瑙及两个女婢进去。记忆中那些枝繁叶茂的大树及藤曼等被人砍去不少，敖闰觉得有些可惜，绕过假山石，便到了蘅芜院正门，彼时正还有一人在此地。欲知后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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