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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5
苗木对待年长的长辈总是很有耐心,温柔而亲切,因他自小来就被家里教养得很好,温润软和的脾性很容易赢来别人的好感。
一时和主持聊了起来,过了好一会,苗木才忽然想起去买饮料的狛枝一直没过来。
“凪斗……啊,你回来了。”
苗木有些欣喜地发觉俊秀的少年就站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处路灯下,眸色深深,安静微笑地回看向他,手上拿着两杯散出热气的热可可,也不知是待了多久。
狛枝有时看来会是很随意散漫的态度,笑容漫不经心,什么情绪也不表现出来,内里却其实有些挑剔的任性。苗木瞧他露出略有些不走心的神情,看出他像是不太想继续待在这里,便歉意地对着主持笑了笑,客气说以后还会再来拜访,随后就忙向狛枝走去。
“抱歉,让你久等了,怎么不喊我一声?”
狛枝把热饮递给苗木,年轻的男孩偏过头,轻描淡写地解释了自己刚才的行为。
“我见您和主持聊得很开心,不好意思贸然打扰,稍微站一会也不碍事。”
狛枝一向心思细致妥贴,苗木不疑有他地接过热可可,慢慢喝了一口,香甜醇厚的可可滋味混着腾腾热气,叫他惬意地呼出一口气。
“不用这么顾虑我也没关系的。”他弯了弯眼梢,用关爱的语气说,“我最希望的还是你能更开心一点。”
入梦以来苗木一直心疼于狛枝年少时期的遭遇,对他的扶持与陪伴中总免不了带出两三分纵容的情绪。
闻言狛枝垂下眼,只微微地一笑。
他也单手拿着一杯热饮,修长手指显得白皙纤纤,漂亮的指尖被微烫的热度侵染,泛出清雘的淡粉,犹如早春枝头的樱瓣。
“您未免也太宠爱我了,先生。”他轻轻地说着,尾音暧昧地含在舌尖,声调轻快得像在撒娇,“这样的说法会让我认为自己是您最喜欢的人的。”
苗木忍不住也笑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总觉得狛枝这个梦境真的很有意思,比起现实里对方总是成熟温柔地体贴着自己,如今被他这么不加掩饰地依赖亲昵的感觉也很好,让他觉得新奇又可爱。
狛枝的心跳乱了一瞬,但他掩饰得很好,没叫这点异常显露出来。
风声寂静,无处不在的刺骨寒意与那满心满身烧灼横溢的热流交汇在一起,他在灯火阑珊下借着余光悄悄地看着苗木温暖满足的笑脸,只觉胸腔被激荡的情绪浇溶得酸楚不堪,他须得竭尽力气才能克制住颤抖的吐息。
“因……因为您很少跟我说过自己的事情。”他的嗓音很低,小心翼翼地说着,仿佛在惧怕着什么,“不知道这个问题会不会令您感到冒犯,我想知道……您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苗木没想到狛枝会忽然问这个,冷不防地怔了一下,清澈的眼睛黯淡下来。
“我、我的父母已经过世了。还有个亲生的妹妹……”他说着,看了狛枝一眼,又移开视线,“她也不在这个世界。”
狛枝情不自禁地放轻呼吸。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了。”苗木说。
狛枝凝视着他怅然若失的脸孔,过了一会,缓慢道:“我也只有您了。”
这多美好,他们只有彼此。
可狛枝听得见心底的冷笑,他知道这只是个荒谬的错觉。
亲人……他曾经以为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关系,血脉的牵绊将素昧平生的他们联系在一起,哪怕他弱小无依、诡运缠身、独在异乡,也有人愿意不远万里地来到自己的身边,从此形影相依、不离不弃。
可随着狛枝慢慢成长,他才知道,这只是一个痴心妄想。
亲人并不是一个稳固的只有彼此唯一的关系,就算现在如此,未来也不尽然。
或者说,对狛枝来说何其侥幸能够拥有并渴望维持的现状,对苗木来说,这样绝对封闭的关系继续维系下去,才会是真正的不幸。
他漠然地想,苗木只是将自己视作世上仅剩的亲人,他珍视自己,这理所当然,但这绝不代表他不期待未来会出现一个人——最好是那个他从遇到自己之前就放在心上的人——与他共度一生。
狛枝不愿意这样。
可是,他有什么立场这样认为呢?
狛枝看向苗木,自己的抚养者,时光对这个人确实非常优待,这么多年了,他的容貌也没有太多变化……或许变高了一些,不再像过去那样年轻得像是个初出校园的青涩少年,眼角眉梢俱是苗木诚的独特气质,内敛从容,是一种明亮而并不特别刺眼的光辉,随着年纪渐长,他无疑是属于那种越来越受欢迎的人。
这样的人,狛枝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好,也比任何人都知晓他对自己的好。
他太理智也太清醒了,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为了留下这个自己心有好感的人而不惜将伤口挖出来捧在对方面前,苗木不知道,当时那么年幼的孩子会故意说出那番示弱的说辞来,不止为了得到他的怜惜,其实内心里还流淌着另一种冰冷的想法。
他直觉自己对这个人有好感,如果对方本来也与自己关系亲近,那自然再好不过,可若是遇到了坏人,对自身天赋体会甚深的狛枝也自觉他没什么可害怕的,反正对他不好的人总会不得好死。
小孩子的想法还是太狭隘了,直到狛枝真正懂事,心思渐深,他才开始煎熬起来。
苗木对他是有恩情的,苗木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苗木在自己失去亲人以后毅然放弃了国外的一切回来照料他……哪怕他从来也不说,狛枝也知道他为自己付出了太多,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理应就绕着别人转的,就算有,那也不该是为了自己。
苗木对狛枝实在太好了,这种仿佛倾注了全副身心的温暖和爱意催生出了本不该萌芽的荒唐念想。
他……对苗木……
狛枝贪婪的视线停留在苗木的周身许久,遽尔似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目光,他死死的闭上眼,强压住从心底涌上来的悲凉。
仿佛他不去看,就不会再想,那样肮脏卑劣的念头,他一点一滴都不愿苗木被沾染上。
可能是因为提到了比较沉重的话题,回程路上的气氛有些低落。
在到家门的时候,苗木看了似乎还在出神的狛枝一眼,忽然有点俏皮地笑了笑,拿出了个信封递到对方的眼前。
“给,压岁钱。”
给狛枝这种送小辈的压岁钱,这要是现实世界,苗木自觉他怕是一辈子都体验不到这么快乐的经历,反过来还差不多,不由心里感谢程序员才能满分的日向学长给他开了金钱外挂。
Alter Ego:「……」
狛枝回过神,眨了眨眼,慢吞吞地伸手收下了。
苗木开心地对他说:“新年快乐!”
狛枝在心里叹了口气:“新年快乐。”
这个时间,连电视直播的红白歌会都已经到了尾声,平时生活规律的两人不免也感到了倦意。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的走到后半夜,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的苗木见先一步洗完的狛枝已经躺在床上,单手拿着手机在看网络上的消息,慵懒地眯起眼,隐有困倦的模样。
“怎么不先睡?”
“睡不着。”
这么说着的少年不需手臂支撑就支腰坐了起来,找出电吹风插上电,拉着苗木坐到床边吹头发。
狛枝的手指很凉,他似乎是天生就比较体寒,细腻柔软的手指轻柔地拨弄苗木的头发,暖风呼呼地垂着,很快苗木就有些昏昏欲睡,随后被狛枝带到床上,对方起身去关了灯,回到被窝里,双手揽住苗木的腰,安静地躺好。
很久以前狛枝和苗木是分开住的,后来狛枝自己都忘了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反正就是哄得苗木心软陪着他睡。像这种靠着示弱来侵占对方的注意的行为,他早年实在干得太多了,连狛枝自己都懒得一个个记清细节,反正达到目的就好。
苗木一向很适应他的亲近。
如此亲密无间,让狛枝实在对他太过熟悉,黑暗中,他平静地闭眼躺着,听着苗木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沉缓规律,耐心地等待对方已经陷入深眠,才睁开了眼。
他在一片漆黑中缓缓抬起了手,隔着毫厘的距离虚虚地勾勒苗木侧脸的轮廓,这样的动作太暧昧,不像是对自己的监护者该做的行为,狛枝在白天从不敢这样对苗木做,在黑夜里也克制着不越雷池一步,生怕过线了就无可挽回。
可这样的忍耐非但不能使狛枝放下那些放诞的念头,反而随着压抑的情绪而屡屡反弹,使他的眼眸深处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痛苦的情绪。
他明明离他这么近,一伸手就可以触碰,甜蜜的沐浴露气味和自己身上的同出一源,丝丝缕缕的香气交缠得密不可分,在夜里平添几分暧昧诱惑的气息。
偏偏他知道这碰不得。
现在已经很危险了,他们已经是最亲近的关系,继续得寸进尺反而将会摧毁他们努力营造了多年的一切。
理智这么反复劝说,欲望还在叫嚣着不满足。
狛枝眼眸沉沉,缓缓收紧了手指,指甲陷进掌心。
不知从何处看过这样一句话,说是这世间所有的幸福和不幸,都是源自于人们的愿望。
运势轮转,他早有一番经历和体悟,习惯了看淡许多纷繁得失和人情来去,原以为已经习以为常,未想还是年少轻狂。
其他人怎么样都好,他无所谓,唯有苗木于他而言是不同的。
过去未失忆的狛枝放不下他,如今重头来过的狛枝又为求不得而痛苦。
他的痛苦根源于无法被满足的欲望。
狛枝忍不住入魔般地凝视着苗木,只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叫嚣着渴望拥有这个人,这并不正常,简直算是禽兽不如,他知晓,然而不知怎的……狛枝又有一种冥冥以来的不安终于落到了实处的踏实感。
多么奇怪,他竟然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就是得享这么多年来与苗木相伴的温暖生活以后终于迎来的不幸。
真是活该。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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