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戏文录

　　“秋姨。”
　　听到舞肃的声音，那个被称为秋姨的老妇人略带惊讶的回过头，行了个礼，问：“宗主，您怎么来了？”
　　舞起风和舞肃都住在舞家宗门里，但宗门规模宏大，两兄弟并不在一个院子。秋姨，正是舞起风的奶娘、清明的娘亲，自然也是舞起风院子里的人，因舞起风还在襁褓之时娘亲就过世了，所以特别感谢奶娘的喂养之恩，长大一点后就直接认了奶娘为干娘。
　　“小风走了，我来看看你。”
　　舞起风因不愿同追夜作对，离开舞宗已经有一小段时日，舞肃却仍不忘代替他尽完最后的孝道。
　　秋姨拄着拐杖蹒跚走来，笑眯眯地说：“有劳宗主费心了。二公子临走前专门交代了几个孩子们好生照顾我，我好着呢。”
　　秋姨年纪不小、修为不高，肉眼可见已是风烛残年。
　　舞肃递过了一大包滋补的药材交予院里的伙计，吩咐给秋姨补身子用，秋姨又是各种谢过，这两个很是熟悉平常却没什么交集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然后话题就开始围着他们共同的亲人舞起风转：什么小时候吃奶还要咬□□……什么吃奶的时候吃着吃着就睡着了……什么练曲子的时候一教就会……什么天赋异禀自己研究各种曲子……什么不肯喝药灌了也没用只能用嘴强行喂……什么天天喊着要给清明找男人，自己那么大也没个伴……什么没管教好他，让他总是任性而为……
　　看得出来这两人都很想念舞起风，本来没有话题的两人就这样聊舞起风聊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有人来报需要处理要事舞肃才离开。
　　看着舞肃离开的背影，秋姨心里不禁担心起来，舞起风那个没天没地的任性孩子，不知道离了家之后过得怎么样？又去了哪里？
　　魔军帐中，一脸愁容的追夜还在想着方才潇卓跟他说的话。潇卓在帝江查找魔尊之死的真凶频频碰壁，虽然天抑为方错作保，但她仍旧心存疑虑，这些天又把荆棘岛的大弟子、魔煞宫的小公子、九幽宗的大小姐、冥王宗的宗主、玄影宗的老夫人都查了一遍，发现那些人基本都有不在场的证据或者完全没有暗杀魔尊的动机，最后还是只剩饮血宗宗主方错一人最有嫌疑。但是方错现在天抑的保护之下，如果天抑当上了魔尊，那魔尊之死的真相可能就真的不了了之了！于私心而言，追夜并不在乎谁当魔尊，但是他在乎谁杀了他爹！所以当潇卓来到魔军帐下，要求他进军帝江之时，他很是为难。如果进军帝江，意味着明面上和天抑的直接对抗，一场腥风血雨是避免不了了，而如果一直按兵不动，十日后帝江将举行魔界全宗会晤，届时必定诞生新的魔尊。如果追夜不参与不干涉不主动，绝大概率天抑将会是新的魔尊，而新的魔尊，名义上拥有魔军的最高统治权，届时他是否会放过追夜放过起风殿、是否会真心追查杀害撒脱的真凶？！这些答案几乎都是否定的！正在追夜心烦意乱之时，账外传来了吵闹声。
　　“抱歉，二公子，您不能进去！”追夜帐前的护卫拦住的，正是舞起风。
　　舞起风满脸震惊，要知道那支代表仅次于主帅追夜的蓝羽还在他手上呢，现在他连追夜的大帐都进不去了吗？
　　“是追夜吩咐的不能任何人进去吗？”舞起风语气里有点失落。
　　“不是，是魔姬殿下。”
　　听罢，舞起风松了一口气。
　　“连我也不能进？！”
　　护卫略带支吾，最后还是如实告知：“魔姬殿下吩咐的就是您不能进，其他人，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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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起风一阵无语之后，不甘心，又问：“魔姬就说了，我，舞起风，不能进？”
　　护卫点头，为了强调这个命令是魔姬下的，还一字不落的把潇卓的原话说了出来：“魔姬殿下说，如果舞起风来了，直接把他轰走，一定不能让他进去见我二哥。”
　　舞起风心里泛起一阵鸡皮疙瘩：这个小殿下，真是狠角色啊！她似乎预判了舞起风的行动一般，就怕舞起风的到来动摇追夜进军帝江的决心。
　　“我若是偏要进去呢！”显然舞起风也不打算放弃。
　　“那就只能得罪了。”护卫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拔出了刀。
　　谁知此时大帐帘子一掀，如隔三秋未见的脸铺满舞起风的眸子——追夜。
　　“你找死吗！？”追夜看了一眼舞起风后，又盯了拔了刀的护卫一眼。
　　那忠诚的护卫立刻作揖说着“不敢”。
　　追夜用头轻轻点了一下帐里，示意舞起风进来。
　　两杯清茶，几盏火烛，两个曾经睡过一张床的好友面对面沉默了许久。舞家虽然没有公开宣扬自己站在天抑一方，但舞宗隐约却坚定的立场早已不是秘密，此时舞家的二公子来到天抑最大的对手追夜的帐下，哪怕昔日知己也难以像从前肆意，虽然所谓的“从前”不过一个月前。
　　“你来杀我啊？”沉默太久，追夜决定率先开口。
　　舞起风差点被空气噎死，急忙说：“你疯了吗？我怎么会杀你！”
　　“你既然不是来杀我的，有什么话不能说！”
　　舞起风这才终于下定决心，说：“我放弃了舞家！”
　　追夜略略震惊，没有说话。舞起风看着他，强调道：“舞家要与你为敌，我不愿。所以，我不当舞宗的二公子了！”
　　追夜心里五味杂陈，他了解舞宗、舞肃在舞起风心里的地位，当他得知舞宗选择站队天抑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舞起风，想他会不会纠结、会不会不乐意，但是从没想过他会因此放弃自己的身份。
　　“我记得你说过，你觉得当魔尊挺无聊的，你也不想真的和天抑刀锋相见，你想回冰洲，去查你的母族，去看你母亲的过往……那我们一起去冰洲，怎么样！？”舞起风眼里有一种疯狂的期待，他语速越来越快，似乎只要说得够快，追夜就不会拒绝。
　　追夜从没见过舞起风如此失态的表情，他眼神里透着一股恳求的气息。
　　追夜久久没有回答。
　　这让他怎么回答！？
　　舞起风心里其实也很清楚，所以他离开舞宗之后好几天才鼓起勇气来找追夜。于公而言，追夜背负的是将近一半魔界之人的期许；于私而言，追夜背负的是追查杀父仇人的血海深仇。他要怎么说走就走？！面对追夜的沉默，舞起风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脱族而去是多么的轻松，他只是放弃了舞宗二公子的身份，他甚至连家都没有失去，连哥哥的一句责怪都不用背负……
　　本来随着激动的心情舞起风越靠越近的脸，终于在追夜一动不动的回应中渐渐退去。
　　“我不愿帮着舞家对付你！也不能帮着你对付舞家！”舞起风自顾自说起来，眼里是数不清的失落。他从衣服里掏出那支独属于他的蓝色翎羽，轻轻搁在桌子上，然后艰难的站起身，沉重的往外走去。
　　“嵇康曲、刘伶醉，舜更山下等君归。”
　　这是舞起风留在追夜帐下最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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