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傲太阳神请低头

　　西沙村坐落于山脚的一大片平原上，自西向东，大致呈条带状分布，祠堂则位于这条带状村落的正中。

　　巫祝领头，童子舞龙，乐人奏乐，在广场上转足九圈之后，便跳出了广场，往村子最东边的第一户人家那儿去。在原地等候着的村民们赶紧带上木桶和柳枝，匆匆往各自的家中赶回去。

　　花红他们住在村里最西头，一个偏僻些的位置，龙王没这么快游到西边，于是他们没有住东头的人那么着急，不慌不忙地走回家。

　　到家时，日头已斜斜地挂在西边，离天空的正中远了不少，太阳光的威力也减弱了不少。

　　赫利俄斯放下木桶，掏出钥匙开门，花红则是从木桶里取出柳条，将它的枝干插在门锁与门之间的窄缝中。

　　村里有这么一种说法“柳条青，雨蒙蒙；柳条干，晴了天”，将祠堂中得了雨师净化的柳枝插于门上，也是祈求风雨的方法之一。

　　花红插好柳条，赫利俄斯也开好了门，他们便带着木桶进了院子，院门大开着，等候龙王的到来。

　　他们没有马上歇脚，而是提着从祠堂里带出来的木桶走到院中水井边。在花红指点下，赫利俄斯将木桶里一半的水倒入家中的井里，祈愿井中清水常丰沛，剩余一半在桶里，放在井边，留作它用。

　　到这里，他们的任务暂时完成了，忙碌了大半天，终于可以停下来歇歇，于是他们走到院内的木桌边寻了张凳子坐下。

　　花红几乎是要瘫在凳子上了，她很久没有在正午太阳的暴晒下站那么长的时间，加上什么都没吃，现在整个人几乎是脱力脱水的状态。

　　她估算了一下，整个雩祀可能要到夜里亥时左右才完成，他们必须等到全部仪式完成之后才能进食。她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决定到厨房里倒些水喝。

　　“你喝水吗？”临站起来前，花红顺带问了声赫利俄斯。

　　他点头，“嗯。”

　　于是她慢吞吞地拖着疲惫双腿走到厨房，倒了两杯水出来，一杯给自己，一杯给赫利俄斯。她把水杯递给他，然后双手握着自己的杯子坐下，捧起来喝一口，大半杯就这么瞬间被她喝了下去。

　　喝过水，好歹缓解了身体的干渴，花红保持着握杯的姿势，坐着放空发呆。

　　赫利俄斯望一眼明显出神中的她，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干脆也跟她一起发呆，反正距离龙王的到来还有一会。

　　两人安静享受这难得的闲暇，黄昏的小院闲适自在。

　　“你——”
　　“你——”
　　半晌，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听见对方的话，随后同时收了声。

　　花红莫名地有点儿想笑，看一眼赫利俄斯，他也是目带笑意，她就忍不住勾了下嘴角。

　　赫利俄斯谦让，“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啊，是了，花红赶紧收回不知飘到哪里的想法，接着他的问题，“之前在天井里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巫祝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赫利俄斯：“噢，这个啊……”
　　“当时，巫祝拿柳枝点在我额头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了来自我那个世界的力量，虽然只是一小会。我怀疑她或者是她手里的柳枝可能与我的世界和神力有关系，所以想看一看，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听完他简明扼要的说明，花红的第一反应是沉默，随后垂下了头，所以她刚才是破坏了赫利俄斯的计划吗？她做错事了？

　　自己可能犯错的这个想法完全攫取了花红的全部大脑，她原本是极为放松的，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整个人立马僵硬了起来，过往的经历狂躁地从记忆里冒出来。

　　花红自小寄人篱下，依附于花家生活，帮忙做事是免不了的，看人脸色也是避不了的。只要是人都会犯错，更何况她一个小孩儿呢！犯了错或是惹大人生气了，就会挨打，会没饭吃，会被赶出来——她向来都是被这样的阴影笼罩着的。

　　哪怕她现在很清楚，花家人不会再回来了，可一想到自己犯错这件事，她就本能地感到恐惧和焦躁不安。

　　他会生气吗？会责骂她吗？会说愚蠢凡人多管闲事害他计划不成么？

　　极为短暂的时间里，这些问题如雨后春笋般在她脑中不停歇地冒出来，花红忘了她要回答，只知道垂着头抠指甲。

　　希望他不要太生气，说得话不要太狠，她默默祈求。

　　赫利俄斯简单说完，却一直没得到回应，他用奇怪的目光望过去，意外发现花红好像陷入了什么黑色的情绪之中。
　　她在忧虑什么？

　　他干脆利落出声，打断她这个不对劲的状态，“到我问了？”

　　欸？
　　花红睁大眼抬头，她没想到他的下一句话是这个。

　　她讷讷点头。

　　“你在进祠堂的时候好像很紧张，这是为什么？”他直接问了。

　　她垂眸，睫毛微颤，目光闪烁，似是想隐瞒。

　　他尽量露出自己最温和的笑意，“不能告诉我吗？可是我已经回答了你哦。”
　　——隐藏的含义是，为了公平起见，你是不是该对我诚实呢？

　　花红沉默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你记不记得，我问过你，世界上会不会有两个太阳。”

　　赫利俄斯点头，他有印象。

　　“这个问题其实不是我乱想出来的，而是我梦到过的场景。”她顿了顿，继续艰难地说，“我梦到天上出现了两个太阳，人间大旱。族长召集了全村人到祠堂来做法，用一支箭射下了其中一个太阳，那个太阳落到地里，就变成了你，还是受了重伤的你。”
　　“我一进祠堂，就回忆起了那个梦……”

　　“你在担心我？”赫利俄斯下断言，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说话的语气都变轻了。

　　“嗯。”花红点头，“我怕……”她有很多不能与人言说的担忧。

　　她低着头，没发现他笑得更开了，“你在巫祝面前把我扯走，也是怕她发现我跟你们不一样？”

　　“嗯。”花红的回答稍微带了点鼻音。她是想提醒他来着，没想到赫利俄斯有自己的计划，她还打断了他……

　　她越想越自责，甚至想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他轻笑着，“傻瓜！”

　　什么？什么傻瓜？花红不理解，鼓起勇气抬眼观察他的表情，却意外在他脸上看见了明显是愉悦的微笑。

　　她神色微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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