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末道之殇(二)
入道之人虽早看淡人事,但身处乱世之中,又岂能独善其身?叶青玄和他的师兄弟以及徒子徒孙们,若是安守青城山,自然有能力自保。可那些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民众,又该怎么办呢?他们又该如何自保呢?
道教教义有云:逢盛世苦修行,遇乱世济苍生。叶青玄正是一直怀着这样的信念才带着徒弟一起,入关荟修炼、梵香村除魔、千里援上谷。
可是,不断向南推进的战火,百年不遇的旱灾,席卷而来的瘟疫……动荡的局势,混乱的天下……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不可控,越来越不可知。
人界的前路茫茫,就如同现在乔装奔逃在路上的叶青玄,只觉得迷茫和不安。入世是为了救世,可是,为什么就成了现在这样?他想救的世偏偏想把罪责推到他的身上,他不明白。
“师父!不好了!”落星拆散了发髻,穿着普通人的服饰,头上蒙着头巾将自己的脸遮了一大半。
缉拿令上落星的样貌是个青葱少年,如今涂黑了脸披散了墨发,皱起的眉间倒显出一丝英气来。
“怎么了?”叶青玄问道,“还有更坏的消息吗?”
数日前,叶青玄和落星跟随上谷疠所的守将和孙副将前往太原府查看疫情,可才刚到不久,上谷就用飞鸽传来急报:马三等人陷入昏迷,与这太原疠所的人一样,都成了无知无觉的活死人。
叶青玄进入太原疠所内查看,发现一切果然如马三所言,疠所内安静得诡异,所有人都齐刷刷无知无觉地躺着。他给其中几人施了针,坐着等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在越溪五通神庙外见过的钟舞,当时他也以为她是尸厥,可最后才知道她其实是失了人魂。如今这一屋子毫无生气的活死人,岂不就跟当初的钟舞一样?!
叶青玄大感不妙,他连忙带着落星往上谷郡赶。可是,最糟糕的结果还是发生了……不过半日的时间,除了马三他们,上谷疠所内又陆续出现了十几个失了人魂之人,更糟的是,其他疠所传来消息,也都出现了这样的疫民。
那些失了人魂的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有的刚染了疫,有的却已经病了好些时日,有的病症轻,有的病症重。粗看之下,除了都染了疫,其他并没有什么关联。
叶青玄告诉自己不要慌,魂魄离体魂魄离体…...一定有对策的。对,可以用药,茯神、龙骨、朱砂,都是定魂安神的,也可以针刺神阙、神门,敛魂回神。他还可以传信回青城山,让王老爷子再开几张对症的药方,来得及,一切还来得及,肯定还来得及的!
可是,眼见着前一刻还在跟自己说话的孩童,下一刻就直挺挺倒在自己面前时,叶青玄还是崩溃了。他恨自己当年为什么不肯跟王神医好好学,他恨自己白白习了武却只能与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疫病斗。
叶青玄站在疠所门口,看着眼前忙碌慌乱的人群,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将他包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这一切的根源到底在哪里。
新下派到宣府的守将文逊看到疠所的景象顿时傻眼了。他原以为自己下来安心待两个月,就能在这次瘟疫过后得到晋升,却不想刚来就遇上了这么棘手的事。
或许是邀功心切,也或许是手下的人怂恿,文逊苦思一夜后终于找到了这一切背后的共同点:叶青玄带来的那个药方。
各个疠所所在地域不同,所收治的疫民也不同,要让这些相隔百里、千里的疫民全都发病,只会有一个相同的诱因——药。
叶青玄带来的药方是由青城山的王惟义王神医开的,当时疫病严重,离上谷郡近的几个府郡第一时间就用了这张清热方。后来疫民们服用了汤药病情好转,因此也没人深究过这张方剂的用药是不是对的。
文逊虽是个粗人不懂药理,但他有个心腹却颇懂。
王神医开的清热方中有两味药:乌犀角和生石膏。因时疫属气血两燔症,王神医便重用了这两味药,意在清热凉血。可过量服用这两味药却也会耗损阳气,使人神昏默默。
“将军,药的用量是很难界定的。有时候少一分无用,多一分却又是毒。这药方到底是良方还是毒剂,谁又能说得准呢?”
“那你的意思是……”
“众口所毁,虽金石犹可消也……”
文逊心领神会,立马着人趁夜行动,只待天亮。
而第二日一早,冷静下来的叶青玄细细回忆了整个疫病的起因、传播和诊治,他自认为人界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除非水界出手,否则这千千万万的疫民只能听天由命。
“水界……”叶青玄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水界是人魂的去处,那这些疫民的人魂应该都去了水界!要想让他们醒过来,他可以找雪魂官相助!
“落星!落星!”叶青玄边穿外袍边朝外喊。
“师父!”落星掀开营帐的门帘一阵风地跑进来,可不等叶青玄开口,他先急吼吼地说道,“不好了。他们都在说是王神医的药出了错才让那些人成了现在这样。”
“什么?!”叶青玄熬了一夜,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师父!早上疠所内突然就传开了。”落星边引着叶青玄往外走边说道,“听说新来的将军带来了太医院的医官,是他发现王神医的药方有问题。”
等叶青玄和落星赶到闹哄哄的疠所,文逊已经在里面安抚其余的疫民了。
“诸位!我已经将毒剂呈给圣上,我一定会查明原因,还大家一个真相!还请诸位相信文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叶青玄听着从疠所内传出的文逊的声音,心顿时沉了下去。王神医的药方是不可能会有问题的,刚来的时候他也同疠所内的其他郎中一起仔细研读过,清热方虽然用药大胆,可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文逊今日如此做派,只怕是欲加之罪,想要把罪责推到王老爷子的身上,借此邀功。
想到这,他一把推开疠所外的守卫闯了进去。
“文将军凭何认定我带来的药方是毒剂?”叶青玄质问道。
“哎哟,叶道长到底是修道之人呐,心中无尘,日上三竿才起啊!不像我,思及这一屋子疫民,实在是彻夜难眠啊……”
文逊眼中露着狞笑,脸上却挂着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他抬起手拍了拍叶青玄的肩,又道:“叶道长安心,此事跟你可没有关系,有问题那也是王惟义老愚医的问题。你就还在此安心住着,本将军不会为难你的。”
叶青玄甩开他的手,盯着文逊又厉声问了一遍:“你凭何认定我带来的药方是毒剂?”
见叶青玄软的不吃,文逊哼了一声,从袖中抖出清热方展示给众人看:“这张方剂中,乌犀角和生石膏的量是寻常所用十倍不止,而这两味药过量服用会损耗人的阳神,使人嗜睡、昏沉。这不正是与这几日出现的病症相同吗?”
听文逊这么说,疠所内的人也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叶青玄辩驳道:“重用这两味药正是对症时疫,你无凭无据信口雌黄!”
“你又凭何说这两味药是对症的?”文逊眯起眼望着叶青玄,“难道叶道长是与王惟义一起,开了此份欺君罔上的药方?!”
叶青玄怒道:“昏迷不醒之人乃是失了人魂!与药方无关!”
“人魂?!”文逊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呵!叶道长这是把我当傻子了?要把罪推到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上去?”他冲叶青玄摇了摇头:“道士到底是道士,只会弄些个虚虚假假、神神道道的东西。”
众人见文逊言之凿凿,心中也动摇起来。他们反过来质问叶青玄:“叶道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叶道长,你给我们喝的药到底对不对啊?你给句准话吧!”
“叶道长,你刚才说的人魂是什么啊?你既然知道,能不能行行好,帮我把女儿救醒?”
……
叶青玄无力地望着这一屋子的人。哪怕他心中明白,人魂一事必然与李艾、与魔障有关,可他确实没有任何实证。况且普通人哪里又知道什么魂魄、魔障之类的东西,又如何能说服他们?
看着文逊洋洋得意的脸,叶青玄恨不得冲上去甩他两巴掌,可是他是朝廷下派的疠所守将,叶青玄不想给师门招惹麻烦。他闭着眼压了压火气,才道:“文将军乃是征战沙场之人,还望将军能顾全大局。”
“呵。叶道长这是在拐着弯骂我不识大体吗?”文逊抱着臂俯视着叶青玄,“不妨告诉你,我今日就要写一封奏折,请奏圣上。青城派贼人居心叵测,暗中私通叛军,妄图以毒剂毁我大明根基,实在是罪无可恕!罪该万死!”
刚压下去的火气顿时就蹿了上来!叶青玄忍无可忍,怒道:“你这是欲加之罪!我青城派心怀苍生!何时做过通敌叛国之事!”
“听闻你们道士平时都自诩隐世高人,怎么,今日怎么会无端端从蜀地跑到交战之地来?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不通敌叛国,你们青城派又怎么会给山河四省这么多士卒下毒!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不成!”
青城派立派六百余载,经历动荡起伏无数,一直以渡济苍生为己任。想不到,今日竟会被贼人如此诬陷!
看着文逊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叶青玄一时如遭雷劈被气得愣在原地,竟忘了反驳。
文逊见状,心中是畅快无比:“叶道长若还想明哲保身,可以跪下来求求我,或许我会大发慈悲饶了你的性命!”
叶青玄铁青着脸:“不求又如何!”
“不求?哈哈!”文逊仰天笑道,“你知道通敌叛国是什么罪吗?!满门抄斩啊哈哈哈!整个青城派!休想留下一个活口!哈哈哈哈!……”
文逊大笑了两声就笑不下去了。一丝细小的剑光在他的眼角闪过,他都没感到疼,就觉得一股暖流从体内喷洒了出来,又顺着他的脖颈流进了铠甲内,濡湿了自己的里衣。
“将军!!将军!!”疠所内的兵卒见文逊突然捂着脖子跪倒在地,鲜血喷洒了一地,忙手忙脚乱地扶住他,疠所内顿时乱作一团。
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叶青玄和落星早已没了踪迹。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