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无对证

　　邰铮把椅子拉近到白板前，手伸进皮夹克兜内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程澈对烟味一向很敏感，他抽的也少。
　　吐出烟圈的时候倍感辛辣。
　　但他也只是抽了一口，胳膊就垂放着，任由香烟自己点燃，烟灰簌簌落地，再到烫着他的食指和中指，他回过神，把烟头丢在地上，再点燃下一支。

　　这一刻袭来的疼痛都是在程澈离开以后。

　　地上有空的烟盒，还有7支香烟烟头。
　　邰铮起身，走到二楼的卫生间去拿扫帚，把烟灰和烟头清理干净，正当他弯腰的时候，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间密室里还有需要他去探寻的地方，他把扫帚放在墙边，踱着步子侧着身回到桌前。

　　他右手的指关节反复敲在桌面，左手配合在桌下垂直摸着。
　　突然间书房里的整点报时的声音响了起来，邰铮整个人都变得异常警觉，也可以说从他破解了程澈告诉他的数字密码之后他脑中的弦一直在绷紧，稍微一有拨弄弦都会发颤。
　　可也是在报时声音的最后一刻，他刚才摸到过的平面陡然出现了一小凹槽，凹槽内有个横的挡板，如果刚才为了开启密室空间是把钢笔嵌进去，那这个格挡板出现在这个位置，是拔出来。

　　邰铮的右手还在桌面上敲着，一下，两下，到第三下的时候，他上下一齐。
　　木桌桌面陷进去了一块，牛皮纸的卷宗盒被托了出来，呈现在邰铮眼前。

　　他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卷宗会让这么多人前仆后继的心甘情愿的赴死。
　　墓碑被打上英模二字的童霖，至今在医院还未苏醒的程澈以前的同事梁桐，不断地在二线隐匿自己的姜逢，把自己放进棋局里的程澈......

　　前面的案件陈述他几乎是一目十行看了过去，现场照片、法医的验尸报告、口供、和他所找寻的无疑，偏偏结案这一栏签字不对，按理来说是案件的主要负责人也就是当时重案组的组长程澈来签这个字，怎么会是现在的岳厅？
　　而且结案之后的第二页因为纸张常年堆积压放的原因已经出现了印痕，结案这一页的反面明显有一个类似于照片的印痕出现，邰铮拉开抽屉找到了存放在里面的唯一一根铅笔。

　　他斜拿着铅笔，轻轻的在结案页的反面，印痕的右下角涂黑，利用手机的手电筒把纸张拿远：
　　2018/09/17
　　碎尸案的案发时间。

　　邰铮去医院查过程澈的病例，也旁敲侧击查到了当时周局秘密转移的疗养院，确认程澈恢复了三年之久，假设三年时间昏迷，往前倒三到四年正好是程澈参与卧底行动计划的时间。
　　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纪斓一方极力找寻这个卷宗，更准确来说是卷宗里的这张照片的目的，就是要验证程澈的卧底身份是真是假。但是卷宗一直都是下落不明的状态，于是他们想到了通过厅里内部计划的变动把程澈推出来。
　　只有作为卧底才能接收到错误的下一步行动计划。

　　哪怕对方是无心的，也不过就是死一个负责运输货物的打手或者是马仔，对贩/毒集团内部的组织结构甚至经济利益上都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程澈更大的概率是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之前多次问卷宗，而邰铮交付给他的卷宗应该是他把原件留存还回去的复印件，这样一来里面更不会有照片的印痕。

　　邰铮把卷宗整理好放回牛皮纸盒内，没等放回凹陷处，他生出了一种莫名的说不上来的感觉，想法驱使着他右手五指用力下压凹陷的底层，底板感应到了施加的重力迅速往上掀开。
　　是纪斓想要却一直没能看到照片。

　　照片里六七个年轻人在会议桌前左右奔忙，坐在中间主位的程澈右手拿笔抵在自己的太阳穴，桌面上铺满了现场照片，脸庞的轮廓线条要比现在更锋利一些，照片里他轻蹙着眉应该是遇到了瓶颈，党徽别在胸前被透进窗的阳光照着，肩章级别更是同龄人到退休也达不到的。
　　但这个拍摄角度唯独能从童霖的方向加以洞悉，他看向镜头笑得很自然不生硬，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如果不是父母那就只能是亲朋，是姜逢。
　　是他的爱人。

　　电脑信息叮铃一声响，邰铮把所有的东西都放置到原位，坐下来看着电脑屏幕。
　　那一闪一闪的灯光映在他半张脸上。
　　直到页面自己弹了出来。
　　“我，姜逢。”
　　“......”
　　“你看到了？”
　　“看到了。”
　　“速来公馆，有人在别墅门口接应你。”
　　“好。”

　　邰铮走出密室，打开书房的抽屉把钢笔从凹槽里拿了出来，密室门不再，取而代替的是一整个没有任何破绽的墙面。
　　纪斓或许是没猜到程澈和姜逢在别墅装修这一方面大胆采用鬼打墙的设置，墙体会在机关控制下主动向左向右移动，但如果对机关这一方面造诣不高很难会有这样的构想。

　　原来困住程澈的不止是过去的几年，不止这栋别墅。
　　还有他自己。
　　邰铮始终记得那天，程澈带着他晚上探寻别墅时为了照亮拿着的不是手电筒，是打火机。
　　现在回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为了照亮，是在犹豫要不要和这栋别墅一起下地狱。

　　邰铮踩过一片狼籍，上次的缠斗程澈重伤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书房的玻璃至今还是缺少一块，周遭都是爆裂的痕迹，他往下看，楼下有一辆黑色轿车。
　　轿车径直开向了尧棠公馆，所有故事开始的地方。

　　他被带着上了电梯，到走廊尽头，安静的近乎可以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很难想象和楼下的灯红酒绿会集中在一个大厦里。
　　“坐。”
　　姜逢手冲门外做了一个退的手势，带邰铮上楼的人点头把门关上，他转过身，走到存放酒水的展示柜前拿下5瓶矿泉水，分别放在长沙发环绕的茶几桌上。
　　邰铮食指搓着大拇指指甲，“你还请了谁？”
　　“再有两分钟你就知道了。”姜逢重新坐回自己的办公椅上，后脑勺磕了上去，看着吊顶的花纹图案和水晶灯垂下来的挂饰，目光几乎是呆滞，“你怎么到今天才知道呢。”

　　这场必死的棋局里，竟然生出来了爱。

　　门真的被推开了，邰铮闻声看了过去，他只猜到了岳厅和周局，可紧随其后的秦安和陈奕闻给了他足够的不解。
　　姜逢坐正，再次做了个退的手势，随后将电脑屏幕的画面投放到一整面墙的LED屏，“人齐了，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我能理解周局和岳厅，但是他俩为什么——”
　　“周局来找我做假的验尸报告的时候我是拒绝的，直到我看到了他身后的程澈，我就明白了。”

　　那天秦安被迫和两个人一起加班，验尸报告连夜做出来的时候两个小年轻的分别躺在验尸台上，留周局一人对着真假验尸报告满脑子措辞怎么开口。

　　“那陈奕闻因为什么？”
　　“他。”LED屏幕上出现了断续的画面，“他在厅里的时候就已经参与卧底行动了。”
　　和市局里咋咋唬唬的陈奕闻相比，邰铮眼前的这个陈奕闻居然成熟稳重了许多，他拧开水瓶瓶盖，“邰啊，不是哥想瞒你，是小澈连威胁带恐吓的，而且这个行动一旦实行，就没有回头路了。”

　　你怎么现在才明白啊邰铮。
　　以你的机警你应该很早就知道的。

　　“现在情况怎么样？”
　　“纪端被纪斓控制住了。”
　　岳厅脸色发白。
　　姜逢又抛出了第二个炸弹，“现在距离他们回九尘市，还有三个小时。”
　　空气中弥漫着一片死寂，邰铮盯着拍摄视角混乱的画面，“我现在就是想问，这个行动你们到底投进去多少人？”
　　周培和岳厅短暂的进行眼神交流，“两个。”
　　“两个！”邰铮掌心扶着额头，沉思的几秒里晃进脑海中的却是他和程澈相互依偎的亲昵模样。
　　他手指插进头发里，左右手来回把头发往后梳，仰起头，目光在四个人脸上来回扫，“你们现在有谁能告诉我，这个行动进行到哪一步了。”

　　秦安和陈奕闻不语，只是盯着矿泉水上的配料表，恨不得把那几个字看穿看透。
　　周培支支吾吾，岳政杰半张着嘴叹了口气又闭上。
　　坐在电脑前的姜逢更是抿着嘴。

　　邰铮死咬着后槽牙，“都不说，一个个都不说，那他妈是活生生的人啊，你们算计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他真的会死在里面！”

　　他居然会是这场无声的沉默的棋局里第一个站出来声嘶力竭的人。
　　程澈，你赌对了这次。

　　邰铮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了，打破了死气沉沉。
　　“有事说。”
　　“头儿，曦曦醒了，曦曦说有事跟你说。”
　　林野把手机转交给了清醒了没一小时人还很虚弱的王曦含。
　　“头儿……程老师那一刀，是他按着我手……不是我，我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
　　邰铮没等他说完，一口应了下来，又想起了那天的黑色外套，黑色外套上的红色。

　　王曦含双手忽然握住电话，把电话带到靠近自己，拿着电话的林野跟着倾身向前，
　　他用力捏着手机，指甲几乎是刻进了林野的手里，“他开枪，无名指，在枪托上…点了三次，他说，让我一定要告诉你。”

　　邰铮愣住了。
　　程澈说，我爱你。

《死无对证》
现代都市刑侦且攻受舔一口嘴唇会把自己毒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