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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幕
尘世数载,痴妄难平。
有人穷极一生都在奔波劳碌,随着人情世故期期艾艾一辈子,落成个四不像的结果,在满腔迷茫中夙愿难消。
虞钦从来都不是那随波逐流的一份子。
他要的就是快意恩仇,平生就谓逍遥二字,就算历经世事切磋琢磨了之后,骨子里还是自由自在的心比天高。
知蘅想,自己大抵就是被他这外放恣意的火焰吸引了吧。
无论何时,他眼中的火焰就从未熄灭过。
那天他哭了个尽兴,被知蘅带回去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脑袋一沾枕席就睡过去了——一手还紧紧攥着知蘅的手腕,说什么也不松开。
知蘅无可奈何,只能将就着挨着他坐在床边,眼见着他得寸进尺地从抓手腕到手臂一伸揽住了自己的腰,睡得格外平稳。
到后来她才晓得,那一晚估计是虞钦这些年来最安稳的一觉了。
虞钦腻歪了她足足四天,连剑也不练了,和个跟屁虫似的知蘅走哪跟哪。问他也不说,一个长身玉立的麓霞书院大师兄活脱脱活回了小时候的样子。
小曲倒还好,每日笑嘻嘻地看他吃瘪,在虞钦来者不善的注视下毫不畏惧地瞪回去,意有所指地道:“唉,也不知道是谁,每次一回麓霞山就要先跑到供庙那边去坐上一夜,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知蘅喝茶的手一顿:“供庙?”
小曲努努嘴,道:“给您的供庙一直留着呢,每日还有人洒扫,反正也近,去看看?”
说来倒也奇怪,她卸下仙身回到麓霞山后还没来得及好好逛过这地方,似乎作为寻常人返回自己曾庇佑的地方属实是有些无所适从——知蘅想了一想,还是点点头应下了。
供庙在书院后方,被完完整整地保护了起来,甚至连石墙木门都粉饰一新,知蘅乍一看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虞钦走在她前头,不发一言地推开了门。
其中香炉供桌一应俱全,地上更是清理地一尘不染,与十余年前那个破烂穷酸的供庙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只是本该摆着神像的地方只突兀地立着一个状貌不详的石像,活生生打破了这精心维护的供庙,显得格格不入。
知蘅却一眼认出了那东西——若说还有什么是能证明这地方是自己曾经供庙的,大概就是那块石像了吧。
这时候,虞钦突然道:“我没让他们雕刻神像。”
知蘅扭头看他,虞钦正满眼专注地望着那四不像的石头,缓缓道:“他们一旦雕了,岂不是坐实了你蓬莱仙人的身份?”
“我觉着你不会喜欢。”他看了眼知蘅,又极快地移开视线:“我也不喜欢……”
十三年前他们就是在这块石像下相遇,自此命运的丝线开始彼此纠缠,盘根错节,兜兜转转了多少浮生转瞬。
知蘅想了想,而后走上前去同他并肩,道:“那现在呢?”
“我已经不是蓬莱仙人了,这石头还有必要吗?”
虞钦愣了下,不知道她此言何意,知蘅却接着道:“倒不如砸了它,让我彻底活得潇洒?”
虞钦忙看向知蘅,却只跌入了对方半是揶揄轻笑的视线里,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被算计了。
他当然舍不得砸掉——知蘅心里门儿清,少年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也只有这大石头底下给了他一处安居的平稳,这也是他们二人的缘起之地,虞钦哪里舍得亲手毁了?
她看着眼前男子猛地回过身来,欲盖弥彰地别开视线道:“……你要是想砸了就砸吧,不过我觉得小曲她不会同意的……还有那些教书的老头。”
知蘅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道:“言之有理。”
虞钦轻咳一声,稍稍正正神色道:“荆云门慈水镇那边还有些事情,我过两天要去处理,大概要走个十天八天的……”
知蘅:“嗯。”
虞钦噎了一下,接着道:“你如今魂魄不全,荆云门那边的书阁里大概能找到些应对之法。”
知蘅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了。”
虞钦见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眉头蹙在一起沉思了好一阵,话在嘴边要说不说的,憋得心神不宁。
知蘅终于轻笑一声,问道:“你是想让我同你一起去?”
虞钦:“……”
他突然觉得十年来锻打的铁石心肠完全被知蘅砸得一丝不剩,现如今只剩下被拿捏的份儿。
于是他破罐子破摔道:“一同去的话更有效率,我是这么想的。”
知蘅不言不语了一阵儿,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了风那边你知道如何了吗?”
虞钦没料到她问这个,答道:“我去开阳门旧址看过,现在木笙守着那地方,倒没出过什么纰漏。”
知蘅缓缓叹了口气,敛去眸中神情问道:“他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虞钦缄默片刻,随即沉声“嗯”了一句。
一代游阳尊,终于在了却夙愿后化作山间的清风,奔与天地之间。
知蘅对他的情感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道不明,待到故人离去后大抵只剩下了对世事大道的无能为力。
或许是瞧出了她情绪不高,虞钦纠结片刻,随即试探性地握住了知蘅的手,身子还是冠冕堂皇地对着那供桌石像,干巴巴地道:“我倒觉得他乐得如此。”
掌心传来对方温热的体温,一路攀升上心口——知蘅愣了下,随后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道:“怎么说?”
虞钦道:“他本便是为了一个执念存活于世,所谓游阳尊早就随着开阳门的弟子死在战场上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瞳中景象瞬息万变:“如果是我,了却前尘后我也不惜得流连在这世间。”
知蘅看向虞钦,问道:“可你还是留下来了。”
虞钦抿抿嘴,耳尖不动声色地爬上些许薄红来。
——毕竟他的前尘还没有了却,而且大概一辈子也没法了却了。
“我……”他几乎不可闻地道:“还没把仙君从蓬莱拉下来,哪能简简单单甩手不干。”
知蘅被他逗笑了,垂眸笑道:“不知天高地厚。”
虞钦打定主意今天要把面子丢尽了,于是硬撑起来胆子握着她的手不放,整个人僵成了一根顶天立地的棍子。
“……若非胆大包天,哪敢痴心妄想?”
她成了一个妄念,折磨了自己十三年,遥不可及。
也亏得虞钦是个带了痴妄执拗劲儿的,每每在走火入魔的边缘悬崖勒马,一步一血泪地去摘那颗高高在上的星星。
他的确是胆大包天。
知蘅莞尔一笑,轻轻将对方抱进怀里道:“不该叫仙君了。”
虞钦嘴角一抽,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知蘅却视而不见道:“麓霞书院里的弟子都叫我师父,你是他们大师兄,论理,也是拜在我门下的。”
听着她的话,虞钦似乎又看到了多年之前,那个风雪夜里白衣翩翩的仙人俯下身,轻声细语地问道——
“你要不要和我去蓬莱?”
那一夜烛火昏沉,他又冷得头昏脑胀,却将对方如画中人般的眉眼牢牢记在了心里。
记了整整十三年。
他忽然觉得心海空澄,苍茫茫万物明澈,所谓千秋万载只在心中一粒芥子上。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大道将悟罢。
知蘅拥着他,两个人熨帖地挨在一处,恍然间似乎环抱了山川天下。
她轻声道:
“嗯……你先喊声师父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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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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