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口

　　在林瑞每天无所事事地等待“明天”这一天的到来之前，学校发了填报志愿通知。

　　学校电脑机房里简直不堪重负，不是学生的吵闹声和嬉笑声就是家长的电话声，林瑞感觉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人。

　　他坐在离门口最近的电脑前，没进来一个人，他就要挨一次夸，或者要负担一个口头诺言，比如：发财了别忘我！

　　林瑞无心于此，他利落地填好志愿，点击提交，在这一系列操作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
　　刚要起身离开，一直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李栗：“你在哪儿？”
　　林瑞纵观全班，没有见到李栗的脑袋，就在要回复信息时，他的左肩被拍了下。

　　“杨意铭呢？”李栗站在后面还是和往常一样欢乐，“我前几天给他发信息也一直不回。”

　　林瑞准备离开，又等了李栗几步，两人并肩行走，他沉默着，与其说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不如说，是自己真的想找个人倾诉了，他需要把杂乱的思绪的理清，把闷而不发的情绪宣之于口，把那鼓郁结的情绪从身体里拔出出去，他需要一个出口，前所未有的迷茫笼罩着他，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是不是回去了？”李栗追问。

　　两人穿过光颓颓的杏树林，走在遮天蔽日的高大绿植下，水泥地上的影子时隐时现，一路上的声音嘈杂，林瑞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回去了。”也许是太久没说过话，乍一开口，低哑粘腻的嗓音显得有些模糊。

　　“回去了？那他决定了吗？报哪里？”李栗后知后觉，“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怪难受的。”
　　“他......家长来接他的，”林瑞轻咳一声，“他家长看见了。”

　　李栗刚开始还没明白，两人走过漫长的绿植区，阳光刺进的一瞬间，李栗猛地抬头看向身边给他挡住阳光的林瑞的一个模糊的阴影，惊讶道：“真的吗！那，他，那你们，那......”
　　李栗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瑞松了口气说：“他说第二天联系我，但是没有。他父亲那天很激动，还有他妈妈也在，他很为难。”
　　林瑞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分析着。

　　李栗觉得浑身沸腾，头脑发胀，什么修罗场，他想象不出来。

　　“那你们怎么办，还没有联系吗？”
　　林瑞摇头。
　　接着俩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总感觉有苦，但形容不出来，就好像被一张无形的，世俗的大网盖着，密网之下的人纵有满腔的热情，但只要稍微看一眼，碰一下密网，好像都会被完全吞噬，从而陷入长久的抑郁之中。林瑞毫无出路。

　　“那就去找他！”
　　有玻璃破碎的声音，林瑞看向打了鸡血一样的李栗。
　　“对！就去找他，我们知道他家，看见了就问，总要有个结果，不能这样就没了下文。”
　　林瑞加快脚步，刚想跑起来，转身又抓住李栗说：“你去我家，这是钥匙，帮我看一下奶奶，我今晚就回来。”
　　“嗯。”李栗攥紧钥匙，坚定地看着林瑞。

　　林瑞赶了最后一躺火车，把手机翻来覆去的摆弄，窗外没什么好看的，但手机不能动，怕没电联系不上人。

　　林瑞下了火车，刚出站口，就上了一辆出租车，他记性好，给司机描述着那个小区的每一处细节。
　　听了个大概，司机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踩油门，打方向，还问：“去找人？”
　　林瑞鬼使神差嗯了一声。
　　“哼，”司机笑了一声，“好嘞！”

　　手机被反复点开，“滴嘟”，界面上显示一条信息。
　　李栗：“加油！”
　　林瑞看着这条信息，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觉得有点荒唐，但还是心口一热。

　　“这地方，跑一趟，转身收不到人！”司机嘀嘀咕咕，指着打表器上的数字说，“看你还小，就不坑你了。”说完可能觉得自己积了德，轻快地说了声口哨，双手架在方向盘上，超外面精致的楼栋望着。
　　林瑞付钱下车。

　　地方是找到了，可门卫拦着不让过。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林瑞又重复了一句：“我找杨意铭。”
　　“我知道你找杨意铭，你给他打个电话我们就放你进去。”门卫也很无奈，打量了下林瑞，“你是他同学？不像啊，不像本地人。”
　　林瑞蹙眉，觉得厌烦无比。

　　他脑海里闪过很多记忆片段，找不出任何一个能证明他清白的人，他总不能在这里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来搞社会新闻的。

　　“欸欸欸！”门卫突然招呼，拦下一辆小豆丁一样的车，“这是他们家保姆的车，你去问问，我让你过去。”

　　车窗打开，林瑞觉得欢喜，就是那个阿姨！

　　“我认识，他时我们杨意铭同学，上次一起来玩的！”保姆阿姨朝门卫解释。
　　林瑞觉得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谢，就往里面冲，把所有的声音都甩在后面。

　　他要见他一面，什么后果都能担。

　　保姆的车赶在他前面，放好后站在林瑞身边开院子里的小门，努了努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停住了。背后透露雇主家的隐私是要被炒鱿鱼的。
　　林瑞被带进家，他搜索者这个屋子里的每一处细节，杨意铭来过的细节。

　　“啊！”

　　保姆被吓到了，赶忙溜进厨房。

　　林瑞看向沙发上被吓到的女人——她憔悴了很多。
　　女人变老是一瞬间的事，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蓬头垢面。
　　虽然杨意铭的母亲算不上邋遢，但也确实素了不少。

　　林瑞很局促，有点愧疚的情绪在心底蔓延，他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杨意铭的母亲——最爱杨意铭的那个人。

　　女人吸了两口气，克制住情绪后，起身到茶水间端了杯水放在林瑞手上，又像对小孩一样招呼：“进来坐。”
　　林瑞僵硬着换了鞋，坐在沙发的边缘，抿了口水轻轻地放在茶几上。

　　“没想到你会找过来。”女人开始说话，“但是杨意铭已经出国了。”说到这里，女人吸了下鼻子。

　　林瑞心脏咯噔一下，直直望向女人，他开始想走，但又忍不住开口问：“为什么。”
　　问完林瑞就后悔了。

　　但女人很有礼貌，没有为难林瑞，也没有想给他难堪，只说：“他成绩在国内上不到好大学，他爸爸早在他转学时就联系好了，迟早的事。”

　　女人犹豫了下还是说：“杨意铭他很固执，你知道的。他回来后也没吵，也不觉得委屈，一个人在门口跪了三天。饭也不吃，当妈的受不了，他也不听我的话。他爸爸觉得荒唐，最后也心软了，和他聊了下。不知道说了什么，又开始打他。”

　　女人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但也只是几滴，看得出来，这是个很坚强的女性。

　　她看了眼林瑞，林瑞察觉到那道宽容的，充满母爱的眼神，林瑞有些受不了。

　　女人继续说：“杨意铭虽然闹腾，但从来都是最最孝顺的，他爸爸也是懂的，没怎么重打，就是吓了吓......”

　　后面的话，林瑞没有听进去，他觉得惭愧至极以至于开始自我怀疑，自我唾弃，觉得自己很不要脸。

　　杨意铭的母亲好像看出来他的窘迫，还大方的安慰他，甚至打算留他过夜，林瑞只觉得害怕，他只想逃，他觉得自己有罪，他甚至开始想，为什么，她不是应该狠狠地骂自己一顿，然后抱怨自己害她和孩子分开，最后把自己赶走吗？

　　为什么，要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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