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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英才却教不欢散
苑杰从未享受过这等炙手可热的待遇,朝升和夕照听说是公孙郎官和权郎官来看望,慌忙把苑杰原本就整整齐齐的仪容又理了一遍。
苑杰按照宫女教的,拱手立在外厅门口,声音有点发颤:“小侍向御君大郎官见礼。”
只见鹅蛋脸的秀气青年微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他身旁这位戴着峨冠的郎君就不一样了,一张俊脸笑着说不出话。倒是朝升上前玩笑道:“御君,你就歇歇吧,小嫔看你今天笑了好几年的份儿了。”
互相通名之后,苑杰才恍然大悟,原来面前这位大郎官,就是自己从小的标杆,父亲每次教训自己必提的本家三少爷。
对了,父亲说过什么来着……
“进宫后赶紧找机会,拜会三少爷……”
“啊!完蛋了。我自己没去找人家,在这个当口,人家倒是先来找我了!”
苑杰即便迟钝,也明白昨天的事情意味着什么。
陛下据说已经一年多未对后宫降下实际的恩宠,新郎官们进宫这么久,也只有自己一人得了这“恩泽”。他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径自卧于鸾凤榻上睡到过午,恐怕这件招摇的奇事,从今天一早就在宫中传开了。
这么一来,不止是这两位御君,还有和他同期进宫的贤郎、当宫,陛下做太子时候,就已经是郎官的那些执礼、侍奉……
完了完了!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就结下了一宫的梁子!
苑杰只觉得眼前昏天暗地。
“小公孙郎官不要害怕,我们俩只是来看看,并无别的意思。”灵竹终于乐完了,看着苑杰的脸色,又觉得可怜见的,说了句体面的安慰的话。
苑杰看着灵竹,勉强赔笑称是,把人往殿内让。这两位世家高门的公子,一看就知道和自己天差地别,他根本拿不清那笑意是真是假,心里七上八下难以平静。
双方正尴尬着,只听宫门外有内侍高声呼道:“銮驾回宫,恭迎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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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懿乘凤辇一路回宫,路边风景全是花花绿绿的郎官们,有的她见过,有的她没见过,看看这数量,恐怕是全体郎官倾巢而出。
想想小时候看过的戏文中,那些女主角,各个都有好几位夫婿,在家里就是争风吃醋,那时节只觉得好玩,换到自己身上,却无端地后背发冷。为避免出事,一路急催凤辇,害得这一班扶銮力士跑得气喘吁吁。
回到未央宫门,脚一落到地面,均懿便又吃了一惊。
“怎么都到这里了,还有这么多人?”
所幸方才猜想的混乱场面还没有发生,那些六七品的侍奉、执礼,都是太子时期就在后宫伴驾的了,尚懂得谨守礼仪,都在未央宫外排列着,小声交谈。
均懿一路走来,听得温柔小意的请安之声不绝于耳。可是她也没有心情一一回应,只是敷衍地向两边点点头。
一段回家的路,明明原先觉得没几有步,今天走来似乎长得没边。一直到真正踏入偏殿室内,掩起门来隔绝了外边的热闹,均懿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屋内几人恭迎圣驾,均懿摆摆手就叫了“平身”。后宫双星柔顺地谢过皇恩,缓缓抬起了脸,一者秀雅,一者清隽,专注地望过来,就像早晨那微凉的露水微微消散,看得人心里一扫烦忧,清爽又熨帖。
这其中,灵竹笑眼盈盈,一点也不加掩饰,倒惹得均懿也忍不住笑了,调侃一句:“今儿见了绿卿一笑,朕就知晓了当年幽王烽火戏诸侯的乐趣在哪了。”
灵竹扬起眉来,语气有些亲近和责怪:“陛下可别拿臣侍这么取笑!臣侍如何担得起那等祸国殃民的责任!”
其实在三人之中,裕杰才是站在中间那个,均懿却一上来就看旁边的灵竹,还互相打趣着笑闹起来,把他晾在一旁。他心底深处更添了几分酸涩,觉得这样也不像样子,只得勉强逼自己微笑着,去看均懿的脸:“久违陛下,怎么就如此清减了?”
均懿有些意外,抬手摸摸自己脸侧,觉得最近食欲和作息都不错,若是圆润还有可能,清减又从何说起?
“朕还好,倒是看着裕儿瘦了些。你也好生调养着身子,别太过担心朕。”
裕杰闻言,脸上红得发烫,只当是她拒绝了自己多余的关心,气氛更加尴尬,心里也堵得厉害,一句回话也说不出,只能木然点点头。
均懿也确实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于是先折过这一节,转向苑杰。
只见苑杰仍然笼着袖子站在原地,低着头未抬起,心中有些好笑,口中问道:“公孙当宫,何不抬头来?”
苑杰这才如梦方醒,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均懿。
饶是他也见过些风浪,但这种阵仗还是第一次遇见。均懿看他眼中已经没有昨日神采飞扬的神色,反而还带着一点惊慌,肩膀虽然没有在发抖,但两脚站立的样子又僵又木,明显是全身不自在。
令均懿最奇怪的是,苑杰眼神茫然,似乎不认识自己一样,心下更是疑虑不已。
裕杰抬头望了一眼这边。以他之心思缜密和宫中经验,在人与人之间一丝不对的气氛,对他来说就已经极明显。均懿转头,正看到裕杰警觉地望着自己,心中也怦嗵一声。
饶是她还想过如何和裕儿缓和,找回过去的气氛,但现在正好撞在这里,要想和他解释清楚,只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她只得暂时放下自己的心思,向二人笑道:“你俩也见过苑杰了,这下就算认识了,今后该当多亲近才是。”
只是她适应了朝堂把她当皇帝,淡忘了在后宫她也升了级,就这敷衍的一句训教,已经是金口玉言,一出成旨。
只见三人加倍恭谨,收了嬉笑和不自在,一同工工整整地跪下,应声道:“臣侍遵旨。”
这可戳到了均懿最忌讳的点上,她憎恶亲近之人忽然把她架在这里,好像她做了什么很严重的错事一般,让她全身都不自在。
但这原本就是她自己的疏忽,她甚至没有发放脾气的理由。不意之间,幻觉脚背一阵酸麻,似乎被石头砸过似的,顿时一切索然无味,全然没有了大家一起聊一聊的兴致。
她草草敷衍了几句,打发走裕杰和灵竹,独自面对苑杰,也不知以什么话来开题。看苑杰呆若木鸡,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拘谨模样,她更是心中烦躁,悻悻然出了未央宫,在宫院里漫无目的地闲逛,默默地转动着心思。
她最近总是想着,有苑杰在宫里真是不错,她可以把人用起来,分担一部分宫中防卫的职责,鼓励他和裕杰兄弟之间多加合作,有了他保驾护航,将来裕杰行事也会更为灵便。
结果还是她操之过急,这么话赶话的,把场面搞得一团乱,现在苑杰被吓到了,裕杰又心生疑惑,一时间更不好抚慰两个公孙氏。再想把两人不经意地聚起来,可就跟更不容易了。
她的心里有一系列对于后宫郎官们的安置计划不可走露,免得宫墙内人心不宁;国事如雾如烟,掩藏着的东西尚不好揭开;雁儿飞回时,带来的边关战情也不算乐观。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她想要找人诉说,却能找谁呢?
均懿想得出神,感到自己的步伐略有摇动,有些失去平衡。天色擦黑,也来不及看清楚,顺手一扶,惊觉自己正立在御花园的九曲桥上,身向前倾,望着幽深的水面。
此时的天色渐渐暗了,白日的喧闹连影子也没剩下,冷清寂静的夜晚,更让怀着心事的人怅惘难言。
她方才从未央宫出来,身后跟着赤羽宫使,大宫女飞金,还有一干人等,现在竟也不在左右近身侍奉。回忆起来倒有些印象,似乎是自己恍惚中吩咐过,不许她们跟着。
赤羽等人虽然退下,依然是离得不远。见她左右张望,想要喊人伺候的模样,飞金便上前去叫了声:“陛下有何吩咐?”
均懿又抬止住:“不必近前。”
她慢慢走到水边的凉亭里,坐了下来,默想自己从小便是个资质平庸之辈,论文才武功都没有特别突出,那时候惟愿自己的一生中规中矩而已。
可是后来她自己的心大了,她想要去管事,管整个天下的事,于是不管不顾地去做了很多,对的,错的,将原本的一潭静水搅得纷乱,却也没有从这浑水里摸到什么有价值的大鱼。
难道,她的能力还是不能支持理想,她的目标还是那么难以实现吗?
站在水边,三省自身,均懿渐渐发觉到了,这天是一日比一日更冷了,她身上衣衫有些单薄,是要回去休息,明日再来考虑哪些更深远的事了。
可是,又要到哪里去呢?
这三千宫院,自己身为个主人,却实实地无处容身。
不然,就去面对?
去昭阳宫,跟裕儿拆解清楚,顺带在他那里吃个宵夜,留下来,找回一些久违的温情?
她兴冲冲吩咐摆驾,一门心思去往昭阳宫,不料想,这边还未起行,先前去探路的飞金已经转回,禀告道:“陛下,昭阳宫已经灭了灯烛,落了锁。小嫔不便贸然惊扰,回来请陛下的示下,要不要把门敲开?”
“这才几时,就闭门落锁?”均懿刚要吩咐,却又转了心思,“算了,不惊扰他了,起驾吧。”
赤羽宫使在旁边问道:“陛下,去哪里?”
这下又把均懿问住了。
想了半天,终究没主意,只得悻悻然吩咐:“先往回走。”
夜风微冷,一路听着凤驾上清脆的铃声,均懿心里空空落落。那股说不出来的烦闷反复萦绕在胸口,让她吐不出,也咽不下。
一行人默默地走在宫道上,忽然听得前方一声男子嗓音:“不知陛下在此,臣侍无心冲撞圣驾,望陛下宽恕。”
均懿抬头去看,只见夜幕之中,鹄御君权灵竹蹲身行礼。
“是绿卿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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