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归处

　　再到国文科楼自己班级门前，和昨天所见已是大变样。

　　立牌上用毛笔写着潇洒大气的连体字：“穿越时空·与留名历史的文豪对话”，金木和班长完成共同的红色鸟居竖在班级门口非常吸引眼球，鸟居脚下是一排垫了白巾的桌子，班级会议上提到的纸花方案在这儿得以实行——缀在一枝枝绿色竹签顶端的手折花类型各种各样，康乃馨、郁金香、蔷薇簇满了整整几篮，这些纸花花篮后面还搁了好些细长的玻璃花瓶，大束散发清新气息的真花分别插在其中，花瓶们前方各自立有卡片注明一朵真花的票数相当于七枝纸花，可是因标出的价格比市价高一些所以直到现在还没谁购买。
　　到班级里面，有窗户的那面墙全被竖起的拉门模样挡板严实遮住，教室内照明全靠火烛，桌椅都给清走了，留出的空旷场地铺就了层木地板纹样泡沫垫，一个个深色坐垫排成整齐的方阵构成观众席，被吸引来的客人跪坐在其上，人数还不少，只最后两排剩了三四个空席。
　　前方讲台布置成神社供奉台外观，打扮作神官的班长就站在上面，聚光灯集中在他身上使人极为醒目，双手持挂着八条雪白垂纸御币嘴里念念有词，台下升起干冰特效，班长的御币一指，聚光灯也随之转移焦点——“夏目漱石”就被召唤了出来。
　　观众们啪啪啪地鼓起掌，嗡嗡地讨论“夏目漱石”服装的各种细节，就像影迷发掘电影里的彩蛋，所有人都乐在其中。

　　“大家，金木君过来帮忙了。”小西真纪绕到拉门竖板背后，原来墙面与竖板之间流出了些距离用来当后台，“还有台本和服装吗？”
　　“诶？”通过拉门缝隙往供奉台看表演的后台人员惊诧的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金木一会儿，没表现出欢迎的意思，反倒说：“这么突然也让我们很为难啊，都没有准备。”
　　“班级的活动比预料中更有人气，仅仅十五位‘文豪’上台可能不太够，班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务，没事做的金木君来帮忙正好呀。”
　　“说的也是，我马上找备用台本，不过服装就有点……”
　　“文豪的服装设计大家都下了功夫，要拿出一套完整的服装是太为难人了。”小西真纪以折扇掩嘴，细声说：“不过这也没关系，金木君不是重要角色，能拖一会儿时间就好。”

　　说得是不是刻薄了点？在后台的同学们交换眼神，可最终也没谁作声。

　　金木不为所动，颔首道：“我能帮上忙就好。”

　　他从始至终的波澜不惊使四周暗中看好戏的人们觉得索然无趣，恶作剧对落在他头上好似投进海里的冰雹，一下消融不见了，砸不痛也不留痕。
　　在几个备用台本之间斟酌片刻，后台同学选了最薄的一本给金木，“因为你没有排练过，所以就不选那些很有难度的文章大段落了，是字数比较少的歌集，上场后别念错别字就算过关了。”

　　这时“神官”班长给召唤出的“夏目漱石”做完开场词，下了供奉台把焦点让给文豪，自己来到后台稍作歇息。
　　班长发现拿了台本的眼罩青年，很是惊喜，“金木君！你来帮忙吗？”
　　“是，希望能尽微薄之力。”
　　“哪里微薄了，你特意抽空过来的心意就很让我们感谢了。”
　　小西真纪凉凉插话：“我遇见金木君时他在别人的班级玩的很开心呢，才没有回到自己班帮忙的意思。”
　　“毕竟是学园祭嘛，去别的班级观光很正常。”
　　“之前还以委员会为由推诿班里的工作，结果自己跑去享受学园祭，这样太狡猾了不是么。”

　　班长欣喜的表情终于挂不住塌了下来，对咄咄逼人的小西真纪蹙眉说：“小西能别这样吗？”

　　她一派无辜：“人家怎么了吗？”
　　“你的态度是不是失礼了些？”
　　“诶？只是说实话而已吧。”
　　他没好气道：“‘小野小町’才不会用如此口吻说话。”

　　“一个两个都是……！”显然他的斥责让小西真纪联想到了同样拿这点刺她的桐皇高中生，她上齿深深陷入柔软的下唇，眼睛蒙上水色，眼眶泛起委屈的红晕，“什么嘛！在班里的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希望金木君回班级帮忙很过分吗？反正我就是个恶毒心肠的坏女人，小野小町谁想扮演谁去演好了！”

　　话到后来都有了楚楚可怜的颤音，这女生蹲了下来掩着脸呜呜哭泣，那蜷缩的纤细脊背和瘦弱双肩真如同一朵遭受过分摧折的花。
　　她的朋友们无法作视而不见，纷纷围了过去，席地坐在她身边，抱住她发抖的肩膀，温声安慰，“才没有那回事，真纪酱无论是才华还是美貌都衬得上小野小町的名号。”
　　还有人双手叉在腰间蹙着眉冲班长发难：“你也说的有点过分了。”
　　“弄哭女孩子的男人最差劲了，赶快道歉！”

　　班长又生气又愧疚——小西真纪不对在先结果自己反倒被指责个不停，可是让女性落眼泪了这点也很折磨他的内心。
　　被指责的不止班长，金木也是众矢之的，不过针对他的话语更隐晦也更尖锐。
　　“讨厌，那家伙一加入就让班级气氛变得奇怪了，令人生厌。”
　　“还不如不要来，啧，真碍眼。”

　　班长嚅嗫着想道歉又不觉得自己哪儿有错，金木则毫无感触的走神了。
　　第一次踏即班内他就了解到这个世界“金木研”的处境很艰难，那时他懒得深究原因，对其他人的看法也很无所谓，不过昨夜经过英的只言片语，他生起了些微探知的欲.望。
　　于是，金木设身处地进行想象，若是还没遭遇物种转变的自己过上“金木研”的日常……真够暗无天日的。

　　“呼——在下边儿等待时没什么感觉，真正上台了以后被那么多人盯着太考验心理素质了。”这时，“夏目漱石”握着一把纸花回到后台，喝冰水大喘气后发现大家神色不太对，“咦？怎么了？小西干嘛蹲在地上？服装弄脏就麻烦了，你可是我们节目的重磅推荐。”
　　“又不是餐厅菜单，重磅推荐是什么鬼形容。”
　　“真纪酱正在难过，你不安慰也别来捣乱好不好。”
　　“她怎么了？在难过什么？话说我才是需要安慰的那个。”被炮击的“夏目漱石”一脸莫名其妙，“我在台上咬了两次舌头还梗了十秒，真是给夏目漱石先生抹黑了。”
　　“哪有那么严重，‘井上靖’先生上台时还摔得打了个滚呢。”
　　扮演井上靖的同学冷不防遭痛击，顿时抱头惨叫：“呜——干嘛把我扯进来！我好不容易才调整好的心态又毁掉了！”
　　“嘛嘛，往好处想，摔得那么惨也赚取了观众的同情票，你收到的纸花比我多三枝呢。”
　　“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讽刺我？！”

　　通过小小闹腾，后台的气氛总算好了点儿。

　　许是打着让金木快点上场赶紧消失的主意，他们把他就排在了即将登场的小西真纪后面。
　　班长想也不想提出反对：“等一下，排序完全不合理，金木君没参加过练习，起码该多留些时间给他在后台熟悉台本。”
　　“都是国文科的学生，对文字敏感这点儿基本的文学素养是有的吧。”做出安排的人不冷不热的道，“再说他总一副很了不起的高傲样子，想必区区朗读不在话下。”

　　“你们——”你们到底有什么问题！班长满面涨的通红气得语无伦次。

　　金木比他冷静得多，反过来劝慰：“不要紧的，朗读不是什么难事。”顺便还很有闲心的琢磨着关于高傲的传言也听了不少，这误会是怎么造成的？

　　班长见眼罩青年风淡云轻，只觉更难受了，心想金木君一再退让还不被接受，大家实在欺人太甚。诗集字数确实比散文少，但朗诵难度跟字数不成正比啊！多数诗集比大篇幅的文章更难表现，过于精炼的短句通常在观众尚未沉入作品世界时就结束了朗读，不多多练习展现的效果一定很尴尬。

　　其他人还在催促：“别再发牢骚了，不如赶紧回去主持，观众还在等着呢，神官大人。”

　　小西真纪用周围递来的纸巾擦净眼泪，还有人给她扑好了粉掩盖发红的眼眶，她吸吸鼻子双手合十，“马上该我登场了，接下来的事就拜托大家了。”
　　好友们给她打气：“真纪酱加油哦。”

　　话说就是小西一直在煽风点火吧！你为什么总针对金木君？刚入学时你不还总缠着金木君为你辅导教授留下的作业吗——班长还想争辩下去，金木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必要在这等细枝末节纠缠下去。
　　当事人都表示不愿追究了（其实是完全没放在心上），班长别无他法，憋着气走出后台回到供奉台。

　　小西真纪脖颈扬起，宛如一位胜利者，矜傲地牵起衣摆，站在连接舞台的“拉门”后面，等班长念完“召唤咒语”踩着干冰效果上了台。
　　如“夏目漱石”所言，站在“供奉台”中央，下面一片观众的确很给人压力，小西真纪却毫不怯场，拍打手中折扇咿咿呀呀的诵道：

　　“他出现
　　是不是，
　　因为我睡著了，
　　想著他？
　　早知是梦
　　就永远不要醒来。
　　当欲.望
　　变得极其强烈，
　　我反穿
　　睡衣，
　　暗如夜之壳。

　　……”

　　后台同学翻箱倒柜，最后从道具箱里扯出一件微皱的黑色羽织，“先把这个穿上吧。”
　　那敷衍的口气懒于修饰，金木接下羽织抖了两下，黏在布料上的细小白色绒毛簌簌落下，也不知是从哪儿粘上的。
　　对方干咳一声，强行解释：“石川啄木一生穷困潦倒，把羽织穿上再用腰带系一下假装是和服勉强也算符合设定了。”
　　“说的也是。”金木坦然穿上羽织松松系起腰带，靠在窗边，借着外面的光线阅读只有几页纸的台本。

　　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黑色的发和黑色羽织之间的一小截颈项格外皓白，留海和睫毛垂下的柔和阴影轻轻颤动，在后台被划出一隅穿越时空的画面，如被时光染旧的明治时代照片。

　　黑字三三两两拼成简短一句就换行，大片留白使一页纸也染了些许诗意。读了首页开头第一行，金木便认出这是石川啄木的短歌，《一握砂》的节选。
　　石川啄木是明治时期的诗人，以擅长短歌著称。他家境贫穷、居无定所，在现实与理想差距的折磨下起过卧轨了断生命的念头，后不愿让自己破碎的死状任人指点，叹息着希望找到一份愉快的工作等做完再死去。可惜他最终也未追逐到理想，岁数轻轻就因患有那个年代无法治疗的肺结核和长期营养不良离开人世，年仅二十六岁。
　　大多数诗人和艺术家都有相似的经历，困苦折磨了他们的肉.体也磨砺了灵魂，自黑泥困境中孕育的精神之花总是比平地生长的野草更有欣赏价值。

　　台本很快就到了最后一页，纸张上印着：把发热的面颊，埋在柔软的积雪里一般……
　　美丽文字自有神奇魅力，轻易就能把读者勾进字里行间编制的绮丽幻想中。

　　来想象吧，捧着发红发热的脸颊为爱慕不知所措，逃避地把脸埋在白色积雪中，期望洗掉迷蒙大脑的粉红色、让好比发烧的狂热消退，柔软雪花融成冰水沾湿了脸庞，短暂冷却过后，皮肤热度重燃，好似泪水流满了脸颊那样刺痛地发着烫——究竟该拿这份心情如何是好？
　　金木指尖划过诗人留下的笔墨，指甲在白纸留下浅淡划痕，他叹息似的轻念：“‘想那么恋爱一下看看’。 ”

　　气音犹如投入水中的棉花糖糖丝，无人知晓地消融在空气中，不见了。

　　“供奉台”上短歌结束，少顷到了投票环节，小西真纪的朗诵功底与婉转柔美的声线让这场表演效果极为出色，再加上那双哭过的尚含水光的眼眸，处于烛火下的她着实有一番楚楚动人之姿，许多人按捺不住把手里的大捧花束都投给了她，小西真纪也很耐心的同每位上来的观众交流几句话，场景一时跟知名偶像举办的握手会差不多，热烈气氛感染了更多观众特意从坐垫起身，去门外买了纸花来支持。
　　最后，小西真纪收到的纸花满怀几乎抱不住，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垂眸将鼻尖埋在花束中，好似从纸张拼接成的花瓣儿里嗅到了馥郁芬芳，含着盈盈笑意在观众热烈的掌声中屈膝，“承蒙厚爱。”

　　因为短歌时间不长，班长就没有下台，目送小西真纪退场后他扬手平息了观众的热情：“——仪式的进行惊动了更多本在沉眠的灵魂，我感到又有一位文豪挣脱了生与死之结界的桎梏，即将降临此地。”班长一顿，紧闭双眼露出凝重的神色，“只能摸索到他成就的荣誉之碑，可恶、看不清面貌，他究竟是——？！”
　　“……”漫画风好浓的台词。金木起了层鸡皮疙瘩，然而坐在下边儿的大家很吃这套，配合地静下来还互相摆出噤声的手势。
　　回到后台的小西真纪和簇拥过来赞叹着“不愧是真纪酱收到了这么多票”的伙伴们言笑晏晏，路过等待上台的金木身边时，她隐含自得的笑容淡了些，“加油啦，金木君。”

　　金木对她略一颔首草草移开了目光，真不明白以前“自己”哪儿惹到了她，让对方一再针对。

　　班长还在铺垫：“荣誉之碑铭刻着——他打破了持续一千多年短歌三十一音一行的定例，独辟蹊径，开创了短歌新形式。”
　　观众多是文学迷，班长话音未落就有人明了即将出场的人物是哪位：“石川啄木！石川先生要登场了。”
　　“我想听《悲哀的玩具》。”
　　“不用多猜，肯定是《一握砂》！”

　　“没错，他正是——石川啄木！”

　　金木踩着句尾随萦绕白雾上台，干冰效果散去，“文豪”露出真面目，黑色短发、奇怪的眼罩和半旧羽织下摆露出的西裤皮鞋，受聚光灯照射，他的脸和羽织领口露出的脖颈白得几乎会发光，也因此衬得羽织更陈旧每一道衣褶都清晰可见，从上到下没有表现丝毫与石川啄木贴合的细节。
　　观众们的讨论夹杂了显而易见的失望，“不觉得服装和刚才的几位相比简陋了很多吗？”
　　“有点敷衍呢，话说为什么还戴眼罩？二次设定？”
　　不过也有人持不同观点：“石川先生本就不富裕，这种潦倒打扮很自然呢，之前彩蛋多的扮相我倒是觉得有点儿刻意。”
　　“认真的吗？脖子上还挂着数码相机的扮相哪里自然了？”

　　被嘈杂议论包围金木依旧镇定自若，凑到连接广播的话筒旁，捧起台本翻至第一面。

　　“东海的小岛之滨，
　　我泪流满面
　　在白砂滩上与螃蟹玩耍着。

　　不能忘记那颊上流下来的
　　眼泪也不擦去，
　　就将一握砂给我看的人。

　　对着大海独自一人，
　　准备如此哭上七八天，
　　这样走出了家门。 ”

　　学校人声鼎沸的广场小吃摊位前聚集了一圈穿着各个学校制服的高中生，在满市奇装异服的街道中他们因出色容貌与颀长身材依旧吸引不少目光。

　　“呜，好冰，冬天吃冰淇淋果然太刺激了点。”粉色长发披肩的美少女五官皱成一团还是锲而不舍的用舌头攻略垒成山状的五色冰淇淋球，“竟然弄到了上井学园祭第一天的票，小黄出乎意料挺能干的嘛。”
　　“出乎意料加在前面有点多余吧，小桃，游园劵是认识的上井前辈给我的。”黄濑凉太说，“对了小青峰和小紫原跑哪儿去了？他们刚刚还在呢。”
　　“小紫自己到小食街疯狂试吃去了。阿大那家伙一下就不见了，机会难得我才不要追着他到处跑，人家要抓紧时间跟哲君约会。还有你提的上井前辈是指在《恋心悸动～DOKI百分百》上赢了的那两位吗？”
　　“对，我就是那天在电视台里找前辈一口气要了几十人份的票，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可惜小赤司要忙他家里的事情，不然就是奇迹时代全员重聚了呢。”
　　“所以我们这些现任队友就只是顺带的了吗！”与黄濑同属海常高校的笠松幸男狠踹后辈：“亏你每天像个活体闹钟提醒大家一定要看节目给你鼓劲，结果输得一塌糊涂。”
　　“笠松前辈也看了节目的话就该理解我为什么会输啊！那两位根本是作弊级选手，我怎么赢得了！”

　　回想起被一心同体对手碾压的画面，金发高中生就一脸苦不堪言，不过他长相俊美，即使摆出搞怪表情也是漂亮的，让一直悄悄关注他的隔壁章鱼烧摊主女大学生忍不住小跑过来送了一份热腾腾章鱼丸子，“黄濑君只站在舞台上就很让人满足了，请加油，我很期待以后在艺能界看见黄濑君的活跃表现。”
　　黄濑凉太反应很快，笑意一下就攀上了嘴角、眉梢，他双手接下章鱼烧纸盒，指尖与女大学生的手指相触，“非常感谢你的应援，我会好好吃掉的。”

　　女大学生捂住熟成红苹果的脸蛋跑回摊位兴奋地跟同伴交流“哇好棒拿到黄濑君的饭撒了”、“我帮你录下来了待会儿发给你”、“我本来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男生但如果对象是黄濑君我完全没问题”。

　　黄濑对高中生们扬起章鱼烧：“大家，有章鱼丸子，要来尝尝吗？”
　　小金井慎二跟降旗光树磨牙：“……觉不觉得很让人火大？”
　　降旗光树用力点头：“黄濑那小子偶像模式的切换越来越娴熟了，长得帅太让人嫉妒了！”
　　“现充统统该爆炸！”

　　脸颊鼓鼓仿佛一只屯粮仓鼠的黄濑凉太捕捉到了什么，正要耳朵竖起来细听，就让满口章鱼丸子噎住，被身边的人粗鲁拍打背部才喘过气。
　　把他拍得啪啪作响的火神大我说：“你没必要吃得那么急吧，黄濑。”
　　“唔咳咳——停、停一下，小火神下手太狠了。”喉咙还有些堵、背部说不定都青了的黄濑凉太指指上方，“听，前辈的声音。”
　　火神大我一时不知他在指哪名前辈，闭了会儿眼聆听，随即认了出来：“啊真的，广播里是金木前辈，他在念什么？”

　　“用手指掘那砂山的砂，
　　掘出了一支
　　生满了锈的枪。

　　一夜里暴风雨来了，
　　那筑成的砂山，
　　是谁的坟墓？”

　　绿间真太郎给出答案：“《一握砂》。”
　　“啊？是哪个诗人的作品吗？”
　　“作者是石川啄木。”黑子说，“广播里播放的应该是前辈班级里的活动，刚才还有几个人依次读了川端康成的《雪国》段落、夏目漱石的《虞美人草》片段和小野小町的《古今集》。”
　　“有吗？我怎么完全没听见？”
　　“毕竟火神君文学素养不高，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哈？！”
　　“嘛嘛，因为你之前一直在美国念书，不了解这些情有可原。”日向顺平挤到黑子与火神中间：“难得全员出来放松心情，你们两个别吵架了。”最重要的是不要丢脸丢到竞争对手学校那儿去。
　　“广播之前几位念那么有名的作品我一点都没注意到，反倒是这位前辈念起相对不那么出名的诗歌一下就让我听见了呢。”桃井五月听了一会儿，评价说，“不像学校朗诵队声情并茂得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的夸张，仅仅这样念着，就让人不知为何很受触动呢。”
　　“待会儿大家一起去前辈的班级看看吧？”
　　绿间赞同：“这次游园劵是那位前辈提供的？我们至少该到他的班级打声招呼，知道他在哪个班级吗？”
　　“其实准确来说是永近前辈，不过他们俩总在一起，找到金木前辈就能见到永近前辈了。”黄濑咽下最后一口丸子，将空包装盒以投篮的帅气姿势抛进垃圾桶，“找个人问问路吧。”

　　巡查队伍里，被满目琳琅活动小屋勾得没心思继续工作的二年生问：“巡查进行到哪儿了？还有多少？”
　　“我看看……嗯，把国文科大楼逛一遍我们组的工作就结束了。”
　　“好——加油！”小川彩子朝天空高举双臂欢呼，“刚刚发现了不少有趣的店铺我要玩个痛快！”她眼睛亮闪闪地望着千代宫幸，“前辈呢？有没有遇到感兴趣的活动？”
　　队伍里如明珠一般存在的貌美大学生露出思索的神色，“我的话……”

　　“在这一天，
　　我匍匐在砂山的砂上，
　　回忆遥远的初恋的苦痛。

　　横在砂山脚下的，漂来的木头，
　　我环顾着四周，
　　试着对它说些话。 ”

　　千代宫幸的话语被广播打断，男性年轻平稳的嗓音自上空扩散，并不洪亮，却使围绕在她耳畔的嘈杂如潮水退去。

　　“没有生命的砂，多么悲哀
　　用手一握，
　　悉悉索索的从手指之间漏下。”

　　萦绕于她的声音使之略有失神，喃喃地问身边成员：“正在播放的是广播系的节目吗？”
　　学生会成员翻开资料目录查看，“不，是国文科的班级举行的朗读会，与广播系部门沟通后借了一段广播时间给他们。”
　　小川彩子惊道：“我还以为国文科都是书呆子，每吃学园祭只会办小食店咖啡屋之类常规项目，一点儿创意也没有，这不是能想出挺有意思的点子嘛。”
　　“让国文科的教授知道你这么说可是会生气的。”
　　“不许告密。”她吐了吐舌头，“现在正念的同学功底不错嘛，声音也很好听，说不定今年这个班级能得奖呢。”
　　“别小瞧我们学校的其他院系啊，尤其是艺术院系那边，每年都有吓人一大跳的主意。”一位三年生心有余悸的说，“去年音乐科有个吉他手硬要表演真·空中行走，私自吊威亚差点儿就发生重大事故了。”
　　“上次的确吓死人了……不过被挂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转体还弹得一个音不乱也是很厉害了，当时气氛可是让那人炒的超火热！”
　　“哇，真的吗？好想亲眼看他的演出。”
　　“喂喂喂别说风凉话！真搞出了那种场面最后受苦的还是我们学生会。”

　　贯注于广播的千代宫幸不禁对嬉笑的同伴们竖起食指请他们噤声。

　　“湿漉漉的
　　吸收了眼泪的砂球，
　　眼泪可是有分量的呀。

　　在砂上写下
　　一百个‘大’字，
　　断了去死的念头，又回来了。

　　醒了还不起来，儿子的这个脾气
　　是可悲的脾气呀，
　　母亲啊，请勿责备罢。

　　一块泥土和上口水，
　　做出哭着的母亲的肖像——
　　想起来是悲哀的事情。

　　……”

　　青年嗓音透澈，通过话筒放大的声音从广播化为冬末春初的清溪潺潺淌出来，又像连接了另一个世界的窗户，冰雪消融的流动中也有玻璃般冷硬不化的特质，轻浅呼吸好似吐在窗面的呼气，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边界。
　　纤细双手不自觉在胸前交握，似乎要抓住什么转瞬即逝的灵感，有银色小鱼游动在心头漾开一圈圈涟漪，千代宫幸被甩动的鱼尾拍打得浑身一颤，惊慌审视自己时，那尾鱼就狡猾的消失不见，心灵恢复了平静。
　　她放下手，用与往日无异的温和语气说：“只剩下国文科，大家快点完成工作，就有更多自由活动的时间了。”
　　大家自是毫无异议，加快脚步朝目的地去。

　　投不进自然光的教室里观众们不满意的嘀嘀咕咕在朗读中消弭殆尽，整间教室只有一人不疾不徐念诵短歌的声音，跳动的烛火把人影拉得长长的映照在墙上轻轻曳动，如同震颤的灵魂的影射。
　　金木又翻过一页——只剩最后一段了。

　　“……

　　无缘无故的觉得寂寞
　　出去走走；我成了这么个人，
　　至今已是三个月。

　　把发热的面颊
　　埋在柔软的积雪里一般，
　　想那么恋爱一下看看。”

　　昏暗的视野内闪过一簇亮眼金色，瞬间攫取了朗读者的心神，让他不由停顿一会儿，抬起眼正好看见不知何时溜进来的英良。
　　人类脸上的卡通地鼠妆还没卸掉，坐在有空位的最后排对他做口型“我来应援咯”。
　　心脏仿佛被从雪地里挖了出来，发烫发麻的跳动。金木唇角抬了抬，下意识对相隔甚远的那个人微笑，可是现在还在表演中，才扬起的唇角又压了下去，他继续念道：

　　“可悲的是，
　　给那满足不了的利己的念头
　　缠得没有办法的男子。

　　在房间里，
　　摊开手脚躺下，
　　随后静静的又起来了。”

　　他合上台本，幅度不大的倾了倾身，朝台下鞠躬，观众们维持着沉默，没等来下个段落才从漂浮的云端跌回现实。
　　英良从跪坐改为站姿，与那位文豪遥遥相望，率先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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