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

　　廖世清因为说错话，几乎是一夜未眠，东方刚透出一丝光线，他便索性起床，出了帐篷散心。不知不觉走到了那群歌姬乐师的帐篷前，却见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杵在马车前。
　　那是同他一样发愁到天明的东贞。
　　“廖大人。”东贞看到他，勉强打起精神问了声好。
　　廖世清抱着手走过去，“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我睡不着。”东贞老实地回答道，“一会儿太守大人就要带我们回城了，沈公子昨晚醉成那样，还会记得来赎我吗？”
　　廖世清安慰道：“小宝是个守信用的人，他醒了一定会来找你的。”
　　东贞一脸忧愁，“可我怕我要走了他还不醒怎么办？”
　　廖世清此刻心虚得很，是断不敢去叫醒那两个人的，想了想只好道：“你把你的名姓户籍归属留一份给我罢，到时小宝也好按着地址来找你。”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东贞只好按他说的先留了自己的信息。
　　写完后，东贞又忍不住问：“廖大人，沈公子真的心仪他的亲叔叔吗？这可是——”
　　廖世清失笑，好心替她解释了其中原委。
　　东贞听罢，感慨道：“沈公子真是重情重义。我被卖到大唐时，我的哥哥也说将来一定来找我，接我回家，可是现在……大概早忘了吧。”
　　廖世清看她一脸落寞，免不了起了几分怜惜，柔声安抚道：“所以你不用担心小宝会忘记答应你的话，他这样重情义守信用，一定会派人来接你的。”
　　东贞点了点头。
　　帐篷里传来歌姬的声音，唤她送热水进去洗漱，东贞又嘱托了廖世清一番，才匆匆走了。
　　廖世清捏了捏手中的纸条，一时叹息不已。
　　直到歌姬乐师随太守一行启程离开营地，王焯殷的帐篷里也不见任何动静。廖世清坐立不安地等到几近正午，才看到一道欢快的身影一溜烟地奔出帐篷。
　　他赶紧扬声叫住那人：“小宝！”
　　小宝回头望向他，眼睛肿得似核桃，脸上却笑开了花，“廖哥哥！”
　　廖世清走过来，一时不知他是伤心过度魔怔了，还是突然转性想开了，“你——这是有什么高兴事吗？”
　　小宝用力点头，“嗯！我和蜀蜀要成亲了！”
　　廖世清瞪大了眼睛。
　　小宝早晨醒来后神清气爽，没有半分宿醉的姿态，还在帐中同蜀蜀说了好一会儿话，这会儿才舍得出来打热水取食物。
　　他的蜀蜀身体还没好全，他得继续照顾他。
　　也是难得今日军中休憩，不必晨起点兵操练，才让二人得以偷闲到日上三竿。小宝此刻餍足睡饱，又得偿所愿，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哪里还见半点昨日的凄惨模样。
　　廖世清呆呆道：“你说什么？”
　　小宝骄傲地说：“蜀蜀愿意喜欢我了，我们回去后就要成亲了。”
　　廖世清只觉得一夜之间峰回路转，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你不恭喜我么？”小宝看他没反应，不满地问。
　　“恭、恭喜。”廖世清收回思绪，赶紧拱手笑道：“这下不哭鼻子了吧，摆喜酒那天别忘了请我喝一杯。”
　　小宝慷慨地点头。
　　廖世清想起东贞的嘱托，从怀里掏出她留下的纸条交给小宝，小宝一听自己贪睡到现在都没赶上东贞她们离开，又免不了内疚起来。
　　他好像总是这样，一有高兴的事，便满脑子都装不下其他东西了。
　　廖世清宽慰他道：“无妨，左右你现下身上也不定有足够的银两替她赎身，不急一时，来日回京后再遣人来接便是。”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小宝，他嚷着要给家里写信，便可以让爹直接派人带钱来赎东贞了。
　　廖世清为他指了军中的代写家书的驿使所在，左右这些书信寄出前都得检查过内容，确保没有涉及军情才能发出，不如直接找驿使代写来得省事。
　　小宝欢欢喜喜的去了。
　　王焯殷在帐中等了一炷香都不见小宝回来，倒是廖世清掀开帐门进来了。
　　他一进来就看见王焯殷在伏案誊录卷册，不由道：“今日休憩，你这样勤快做什么？自己的身体还没好全，刘大人不是让你安心静养吗，何必勉强公务呢？”
　　王焯殷笑道：“我病中这数十日，已经让各位同僚多受累许多了，如今好得差不多了，自是想多出一份力，弥补先前落下的事务。”
　　“那也不急于这一时。”廖世清过去从他手中抽走毛笔，放到一旁，那架势是明显不让他再继续写了。
　　王焯殷想要反驳，却被廖世清抢先开口道：“先不说这个，我方才遇见小宝了。”
　　王焯殷一怔。
　　廖世清顺势调笑道：“我恭喜过他了，现在来恭喜你。他可是答应了给我留一杯喜酒，你呢？”
　　王焯殷难得有些不自在，耳根微红，“若真有那一日，必然是要请廖兄赏脸喝一杯的。”
　　廖世清朗声大笑，胸中的自责总算散了。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王焯殷见小宝还没回来，不免担心他在营中乱走迷路，便让廖世清带他去驿使那找人。
　　才走到驿使的帐篷外，便听到里头传来小宝欢快的声音。
　　“还有还有，你写我和蜀蜀要成亲了，要我爹我娘备好宴席，等我们回苏州了就拜堂。”
　　廖世清愣了愣，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王焯殷听得面上发烫，赶紧进去阻止这小少爷再胡说八道下去。
　　年过半百的驿使显然被面前这个年轻的小士卒大胆的言辞惊呆了，军中生活苦闷，结成香火兄弟作伴的也不是没有，但大多都是不声张，私下偷摸相好的，哪里会有人像他这样明目张胆的说出来，甚至还要写进家书里。
　　驿使觉得这人爹娘倘若真收到了这封家属，备好的大概不是宴席，而是家法了罢。
　　他精彩的脸色被快步走进来的王焯殷撞了个正着，驿使尴尬出声：“这位——”
　　那头小宝已经跳起来，“蜀蜀你怎么来了！”
　　王焯殷无奈地说：“我再不来，你怕是要把大的小的所有事情全都写进信里了。”
　　小宝邀功般地给他看驿使替他写了一半的信，“我是要我爹带人去赎东贞姐姐，答应了她的事情，要做到。”
　　“那为何下面还写你要成亲？”
　　“难道不是吗？”小宝疑惑地问，“你又不和我成亲了吗？还是怕我爹娘知道？”
　　王焯殷扶额，在喜欢这件事上，小宝倒是比其他任何一件事都要敏锐，一点点的疑问都叫他生出更大的猜测来，仿佛那些念书上少花了的心思，全都花在了喜欢蜀蜀这件事上。
　　他叹了口气，温声道：“没有怕——罢了，想写就写罢，左右事实却是如此，早晚都要叫他们知道的。”
　　小宝于是欢呼一声，继续兴奋地跟驿使口述家书，鸡毛蒜皮般的事也没落下，直到驿使受不了打断他，笔墨纸张有限，家书不得太长，小宝才很不甘心地打住。
　　几人谢过驿使，离开了帐篷。
　　小宝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哼着歌走在最前面，蹦蹦跳跳的，还时不时捡起小石子练习投掷。
　　王焯殷与廖世清在后头慢慢走着。
　　“他这样藏不住事的性格，大概很快整个营中都要知道了。”廖世清笑道。
　　王焯殷的目光始终落在前头那个欢快的身影上，连语气都是温柔的，“那便都知道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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