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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探花(24)
据说,在遥远潮湿、林木蓊郁的云南边陲,生息着一种奇异的蜘蛛。
它们的腹部生有绚烂如织锦的瑰丽纹路,当遇见心仪的对象时,会挥舞前肢,跳起繁复而执拗的“求偶之舞”。为了一亲芳泽,通常雄蛛在得偿所愿后,便会成为雌蛛的‘小点心’。
可它们毫不在意,仿佛那片刻的亲近与绽放,便足以抵偿一切。
初涉江湖、本应志在四方的少年剑客,仿佛也中了类似的蛊。
曾许下要‘名扬天下’的誓言,如今也被抛之脑后,只因他在一开始就遇见那朵世间最明艳不可方物的“花”,即便有毒,也在所不惜。
‘为悦己者容’这件事,阿飞无师自通,且进步神速。
这日进城采买。
他不再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半旧劲装。
而是换上了一件质地挺括的墨绿长衫,衬得他身形愈发修长挺拔,脚踩黑绸鞋,步履间悄无声息,却自带一股利落气势。就连腰间长剑也换成了一柄形制优雅、鞘上镌刻着精美缠枝莲纹的绣春刀。长发高高束起,只余额前几缕自然垂下的碎发。少了几分流浪剑客的风尘与冷硬,多了几分俊逸与风度。
他策马走在灼华身侧,脊背笔直,下颌微抬,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人,活像一只精心梳理过、忍不住要向伴侣展示最华丽羽毛的青年孔雀。
阿飞对男女情事的认知几乎是一片空白,却足够敏锐。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仙儿姐姐对他的接近并无厌烦。偶尔行走间的衣袖相触,或是指尖不经意的碰擦,也并不刻意闪躲,有时甚至带着一种纵容的温和。
这细微的接纳,于他而言,便是最明确的鼓励。
就连他身下那匹向来桀骜的枣红骏马,似乎也窥见了主人的心思。
不时偏过头去,亲昵地用湿润的鼻头去蹭灼华所骑那匹温顺小白马的颈侧,姿态里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讨好。
这模样,竟与它那努力“开屏”的主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看得灼华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
太原府已近在眼前。
越是临近城门,官道上的行人车马便越发稠密起来,尘土混杂着各种气息,喧嚣渐起。
为免冲撞,两人不约而同地勒紧了缰绳,准备下马步行入城。
灼华正欲撩裙翻身下马,动作却忽地一顿。
只见身旁的阿飞已抢先一步,利落地单手一按马鞍,身姿轻盈如燕,稳稳落在地上。
尘土微扬,他转过身,并未走开,而是径直朝着尚在马背上的灼华,伸出了那只骨节分明、握惯了刀剑的手。他的手平伸着,掌心向上,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准备搀扶的姿态。
他目光澄澈.专注,仿佛这是天经地义、无需思考的事情。
“……”
灼华一时愣住,坐在马背上眨了眨眼。
这是……真把她当作弱不禁风、连下马都需要人搀扶的深闺小姐了?
如今的她,可是能够毫不犹豫取人性命的‘一流高手’!
些许哭笑不得涌上心头。
她本想无视这只手。
然而,阿飞就那么固执地伸着手,一动不动。
阳光落在他俊朗的眉眼和那身特意打扮过的衣衫上,他仰着脸望她的样子,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那眼神干净又执拗。灼华不得不承认,她有些被打动了。
到了嘴边的拒绝只好噎回去。
她抿了抿唇,终是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
计划通!
软若无骨的柔荑落入掌心,阿飞心中那点雀跃几乎要满溢出来,面上却仍努力维持着镇定,只是耳根悄悄爬上的淡红泄露了些许情绪。
入了城,他越发“得寸进尺”。
不再像往常那样沉默地跟在身后或并肩而行,而是紧紧地、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贴在她身侧。街头摩肩接踵,他便不着痕迹地用自己的身躯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潮。
不仅如此,往日惜字如金的少年,此刻竟像个操心过度的老妈子,絮叨个不停:
“姐姐渴不渴?”
灼华摇头。
安静了不过片刻,两人路过茶馆,他又开口:“一路奔波,姐姐定是累了吧?前头有家茶馆看着清静,可要先歇歇脚?”
灼华再度摇头,脚步未停。
阿飞的目光扫过一家酒楼,“姐姐你饿......”
“不必!”
灼华坚决打断。
......
阿飞亦步亦趋,眼观六路,忽然指着路边一户人家墙头探出的一丛丁香,那里恰巧有只色彩斑斓的凤蝶。
“咦,那边有只蝴蝶生的好看,姐姐可要我为你捉来?”
“......”
灼华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阿飞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她,连忙刹住身形,眼中带着一丝茫然和无辜,嘴唇微张,似乎下一个“姐姐”又要脱口而出。
灼华快如闪电地伸出手,指尖精准地捏住了他两片喋喋不休的嘴巴。
世界,瞬间清静了。
“姐姐,姐姐......”灼华学着他方才的语气,故意拖长了调子,黑白分明的眸子瞪着他,“你再叫,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几乎快要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阿飞被她捏着嘴,说不出话,只能睁着一双清澈又委屈的眼睛望着她,长睫扑闪。
灼华看着他这副样子,霎时泄了气。
——算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不和漂亮小狗计较。
......
日头逐渐西滑。
城门口这家老茶馆生意正旺,几张方桌几乎坐满了南来北往的旅人和歇脚散闷子的闲人。灼华和阿飞拣了靠里一张稍清净的桌子坐下,周围堆了好几个方才采买的大小包裹
灼华向来是个懒的。
虽说逛街时她只动了动嘴皮子,真正出钱又出力的都是身旁任劳任怨的少年,依旧不妨碍她觉得自己乏了。
手肘支在桌上,掌心托腮,另一只手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粗瓷茶杯的边缘,眼眸半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倦懒的阴影,连桌上那碟香气诱人的桂花糕都懒得伸手去拿。
茶馆里特有的茶叶味道混合着尘土气,喧哗声中,角落里一位蓄着山羊胡的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到最精彩处。
“这上官金虹,龙凤双环在手,刚斩了天机老人,自诩天下无敌,哪把小李飞刀放在眼里???”惊堂木“啪”地一拍,那说书人语调一转,“这厢,李寻欢一袭白衣如雪,目光如炬,手中那把看似平凡的飞刀,却藏着让武林闻风丧胆的杀气。??”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李寻欢手腕倏地一翻——”
说书先生拖长了腔调,手臂猛地向前一刺,仿佛自己就是那掷出飞刀的人,前排正听得入神的客人也下意识往后一缩。
“飞刀疾射而出!快如闪电,疾似流星,‘噗’地一声,直贯上官金虹咽喉!这一招,便叫做‘无招胜有招’,已臻化境,鬼神莫测啊!......”
“一役终了,金钱帮气数尽散,小李飞刀神话犹存。??”
周围茶客听得如痴如醉,叫好声、议论声嗡嗡响起。
灼华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粗茶,涩得她微微蹙眉。
她放下手中茶盏,正欲叫上阿飞结账离开,却猛地从椅子里弹了起来!
“啊呀!”她轻呼一声,眼眸瞪圆,“差点忘了!”
阿飞立刻抬头,目光带着询问。
“新出的话本还没买呢!”灼华有些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之前的那几册,早就看完了,正愁没新的解闷呢。”
说着,她身子却又软软地坐了回去。
仿佛刚才那一下惊跳耗尽了力气,秀气的眉毛耷拉下来,脸上写满了“想去但又懒得动”的挣扎。
阿飞自觉接上:“姐姐在此稍等,我去替你买来。”
灼华闻言,立刻抬起眼,挣扎瞬间被明亮的欢喜取代,这次,她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啊,那就麻烦你了,阿飞!”
甜得像浸了蜜。
*
书局里弥漫着陈旧纸张与新鲜墨锭混合的独特气味。
阿飞踏入店内,目光快速扫过一排排高高的书架,最终落在柜台后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的老掌柜身上。
“买书。”他言简意赅,想到仙儿姐姐之前的交代,又补充道,“要新出的,有意思的。”
老掌柜放下手中书册,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身着长衫、腰佩长刀、面容俊俏却透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少年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明白,明白!公子稍候,最新到的‘好货’都在里头呢!”
只见他转身钻进内间,窸窸窣窣片刻,拿出一个毫不起眼的本子出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某种心照不宣:“公子,这可是眼下府城里私下最流传的‘好东西’,图文并茂,精彩得很!刚到的,就这一本了。”
阿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还是接过随手翻开——
起先还未看出有什么不同,直到......线条细腻却大胆露骨的画面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
阿飞猛地合上书册,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几乎是凭着本能,将那本“好东西”啪地一声丢回了柜台上。
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红起来,一路蔓延到脖颈,面上表情却不透露分毫,只有声音略显急促:
“……我不是要这个。”
老掌柜一愣,连忙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哎哟!瞧我这眼力见儿!误会了误会了!对不住对不住,公子莫怪!”他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将那本册子扫到柜台下,脸上堆满尴尬的笑,“公子是要......正经的话本小说,游记杂谈是吧?有有有!新到的才子佳人、侠客传奇都在那边架上,刚到的《芙蓉剑侠传》、《锦屏记》卖得最好!这就给您拿来!”
送走了客人,掌柜倚在柜台后,摇摇头,笑骂了自己一句“老糊涂”,便低头继续看起了之前的书册。
不过片刻,方才那面红耳赤离去的客人去而复返。
少年站在门口,逆着光,脸上神色看不太真切,但身影却显得有些僵直。
“客人?怎么了?可是方才的书有哪里不妥?”掌柜疑惑地问。
阿飞挣扎了片刻,
“把......刚才那一本也包起来。”语速极快,低得几乎听不清。
掌柜看着少年那副视死如归般的表情,只是默默弯腰,从柜台下摸出那本蓝皮册子,动作利索地用另一张纸包好,默默递了过去。
付了钱,阿飞接过塞进怀里,飞速消失在门外的光影里。
掌柜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半晌,才摸着下巴,咂咂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啧,年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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