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指挥使大人后

　　江子妍的语气中带着磨砺出来的从容，嘴角挂起的那点笑意有些生意人的狡黠，她接着方才的话继续往下说：

　　“这家店所卖的江南八鲜所需食材需要从南方运到此处，花销是店主承担不起的。况且，桑林虽处于南北交界，但其实偏北，桑林人都是按照北方的饮食习惯，不吃这些。可若是卖给江南商人，这些外出行商的人，为了家乡一口鲜，是愿意花钱的。”

　　“桐叶湖这块水域，其实很适合种植这八鲜，若要种植，就得要定期清除水下水草。你将桐叶湖的水区租赁给供南方商人饮食的店家，这样，避免了水草疯长导致的水患，还可从这些店家的经营利润中谈分成。”

　　“如此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赵柔柯听她所言将此方法在脑子盘旋一会儿后觉得可行，顿时愁绪消散，称赞此法甚妙。她站起身朝着江子妍就要行拜礼，腰还未弯下去，就被江子妍给扶起来了。

　　江子妍朝她摆手：“我可受不得如此大礼。”

　　赵柔柯只好举起面前的酒碗轻轻与对面之人碰了一下，

　　“我替桑林的百姓多谢你。”

　　“若事成，我承诺租金和店家利润的分成都算你的。”

　　江子妍亦举起酒碗，眉眼弯弯，笑容真挚：

　　“租金不必，至于分成，算我一成就好。”

　　说到此处，眨了眨眼：

　　“就当我也贪恋那一口江南味道。”

　　赵柔柯也不再坚持，看着江子妍一口闷了那整碗酒，难得开了次玩笑：“做生意若都像你，怕是要亏本。”

　　她将那碗酒饮尽，看着面前那张脸，内心叹道：她们竟然有在一张桌上谈笑风生的一天。

　　酒碗叮当相撞，酒液纷纷下肚，两人倒不像刚见面时那般生分了，你来我往的，谈了这三年各自的经历。

　　江子妍这三年走南闯北，这些经历是赵柔柯在书院没有的，她听来甚是有趣，竟生出以后若是得闲定要和周啸阑一起将大宁游历个遍的想法。

　　想到周啸阑，她眸光黯下。江子妍却有些上头，并未注意到她的表情，放下酒碗和她比划：“那年我出门行商去西南，途径一野地，竟遇到狼群围困！”

　　“那狼的头，”她比划着，“足足有这么大！”

　　听到这里赵柔柯也忍不住也为她捏了把汗，抓花生米的手的放下了，捏了捏袖子微微倾身追问她：“那后来呢？”

　　江子妍却是将她现下的表情都收进眼中，带着丝小得意，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闷口酒，咂了咂嘴。

　　她不紧不慢道：“后来啊，我与那头狼对视了足足有半刻钟，它可能觉得没甚意思，就领着它的小弟们走了。”

　　她说到此处撇了撇嘴，一副很可惜的样子，动作间颇有些江湖中人的不拘小节。

　　桑林的夏日很长，两人越喝越晚，很快店里就只剩下她们二人，这家店主要招待行商之人，故而打烊的晚。等第二坛子酒见底时，已经能听见蛙叫声。

　　从这场酣畅淋漓的买醉中，赵柔柯得知它离开京师之后开始做起木雕生意，从一开始独自搭理的小摊，到开店，再到如今在江南已经有几家分号，来郴州是她首次将分号开出江南做的尝试。

　　她说得那样轻松，谈论起小摊，只道那些奇奇怪怪的客人有多好笑，谈起开店也只是说第一天在家乡有多火爆，那些在她困难不愿帮衬的家中亲人也寻声赶来，被她气歪了鼻子……

　　她说得那样轻松，仿佛那些困难和险境只是个谈资或者供人解闷儿的乐子。

　　“你这里那道伤……”赵柔柯点了点自己的脖颈左侧，试探问道。

　　其实刚见面赵柔柯就发现了，只是二人的关系不算太熟，也就不便多问。现下，她却很好奇，那道疤痕太深了，结了厚厚一层痂。江子妍如今不缺钱，自然也不缺治这伤的药，不知为何这般放任……

　　江子妍顺着她的目光手抚上那道疤，嘴唇微微一颤，只一瞬，便又恢复了一开始的轻松。

　　“生意最好的那年，族中长辈逼着我让出铺子。”她冷哼一声，“京师女子都可以上学了，江南小城女子经商还要被骂不守规矩。”

　　一只小雀从窗中钻进来，店小二在柜台用蒲扇扇风，也不去搭理。江子妍将一颗花生米碾碎，铺在小碟上放得离窗近了些。

　　她一边看那小雀吃花生米，一边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要我让铺子的背后之人竟然是她……”

　　江子妍苦笑了一声，“背后之人竟是我娘。她以刀相逼，逼我将铺子让给我弟弟。”

　　“她没想到我更狠一些，我将刀扎在自己身上。这一刀，差点要了我的命。”

　　“其实她不提，我也会为子修着想的。”

　　赵柔柯无言，再次举起了酒碗，和她碰了一下。

　　江子妍表情却有几分嫌弃，并未和她对碰：“你那是什么眼神？可怜？大可不必。”

　　赵柔柯有几分尴尬，摸了摸鼻子，岔开了话题。

　　江子妍打断了她，神秘兮兮靠近她，“对了。”

　　“你知道……是谁救了我么？”

　　她是一双带着英气的瑞凤眼，此时半眯着看向赵柔柯：“是子修。我的弟弟。”

　　赵柔柯听到此处有一丝愣神，竟是当年她与陆心棠一起去找的那个少年。

　　“他一个人将一群长辈赶走，举着刀对着自己要跟我娘断绝关系。”

　　说到此处，她鼻尖泛红。

　　“在那之前，我动过要他死的心。”

　　说完，她猛灌了一碗酒，望着那雀儿道：

　　“赵柔柯，世间恩仇爱恨，此消彼长。恰如我与你，也恰如我与江子修。”

　　她放下碗，站起身：“有人来接我了。我该走了。”

　　赵柔柯抬头朝门口看，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锦衣少年郎，一脸焦急地奔进来。

　　“姐，你怎么又在外面喝酒！”他过来就要搀江子妍，见到赵柔柯愣了一下，急急行了个礼，就要再度架起江子妍。

　　江子妍一把推开他，冲他晃了晃手指，“小看谁呢？这点酒，你姐我，根本不在话下。喝趴整个桑林都没问题。”

　　江子修一脸无言：“也不知几日前谁吐得昏天黑地，抱着我哇哇大哭。”

　　江子妍一把拍向他后脑勺：“有没有跟你赵姐姐拜别，要有礼貌。”

　　“拜了拜了。啰嗦死了。”少年郎摸着被她拍了一下的后脑勺，表情不耐烦。

　　赵柔柯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嘴角噙着笑，走向早就等在店门外的翠竹。

　　“大人，最后一批砖已经运进村了。”

　　赵柔柯看着天边阴云，很快传来一记闷雷声。

　　细雨丝丝垂落，很快，变成一颗颗砸在地上，她伸出手，这是来桑林的第一场雨。
　　“这场雨，下的真是时候。”不早，不晚，赶在砖瓦制成之后。

　　“回吧。”今日可以睡个好觉。

　　翌日。赵柔柯与桑林几位做江南商人生意的酒家店主挨个进行商谈，最后选中“江南春”一家大的酒家，负责主要客源，两家小的供一些散客。

　　夏季种莼菜、茭白、莲藕，秋季种菱角，芡实，冬季种荸荠、慈菇，水芹一年四季都可以种。

　　既有钱赚，又赚了一个为桑林除水患的好名声，几位酒家的店主都乐得谈这笔买卖。

　　如此，困扰了她好几个月的头等大事终于告一段落。

　　剿匪、造窑制砖，开办秀堂，将水患的治理与民生结合……赵柔柯的政绩传到朝中，圣上对其赞许有加，陆心棠在她那几个同僚面前都想横着走。

　　桑林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秀堂已经改为绣坊，赵柔柯和胡青兰在绣娘们的簇拥之下，看着崭新的牌匾被吊起来。

　　赵柔柯长睫上覆了点点雪花，看着绣坊牌匾几个大字若有所思。

　　“大人，为咱们绣坊取个名罢。”

　　当时绣娘问她，她脑中出现的只有一个名。

　　将近半年时间，三姨娘吃住都在此处，才有了第一批绣堂的学徒，第一批单子也是在这接到的。从简陋的两间绣堂到今日模样，与她关系不大，她不过是听其建议顺水推舟，这里是三姨娘的心血。

　　“不如就叫青兰阁吧。”

　　一个月后，赵柔柯收到了久违的来信。

　　信自京师而来，是周啸阑的。

　　“戏台已搭好，盼卿归来，锣鼓震京师。”

　　“踏雪日渐圆润，你且放心。附踏雪画像一张，以慰你相思之苦。”

　　赵柔柯满心期待展开画像……

　　？？？哪儿？

　　踏雪在哪儿？

　　她凑近眯眼，只见纸上画的是周啸阑一只手抱着踏雪捋着毛，一只手撑着下巴，眼中是浓浓的笑意，踏雪小小的一团，只占了画纸十分之一。

　　赵柔柯：“……”

　　京师，周府。

　　周啸阑看着桌案上的画纸直皱眉，案前有个人瑟瑟发抖。

　　“大人，您说的是给猫画像啊。我是按你要求……”他声音随着周啸阑看过来的眼神越来越小。

　　第不知道多少张后……

　　画师擦着脑门的汗，问道：“大人满意否？”

　　周啸阑心满意足，“嗯。此画甚好。”

　　*
　　翌年五月，桑林县，桐叶湖莲叶如翡，美不胜收。

　　京师的调令终于下来了。

　　县衙后宅，赵柔柯看着调令心思沉沉，小花已经一年毫无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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